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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超越明日之人,先见者,预言家。
第一千零一次,她终于被命运超越了。
(一)
她被泥土气味唤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有枯叶轻轻盖住眼使她不能看见四周。于是耳便突然灵敏起来,听见了潺潺流水声。
可是已死之人,真的能重见光明吗?
(二)
她坠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是逆着耀眼日光下的轮辉圣帜,鲜红的、喷涌而出的什么东西,尖叫声,仿佛缺少了一部分的空虚感,然后是永恒。
早有预料。边界线像是永不疲倦的绞肉机,对黑白境的开拓已经七年了,用血肉之躯对抗不可名状的未知生命,只是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政治斗争、经济崩溃后的转嫁矛盾,诸如此类仿佛不这么做就天理难容的原因——古往今来都是这么做的,反正人是不值钱。一批批的赴死者,像罐头一样装满火车,运往边境。有人大声疾呼,国会门口的传单像雪花一样四散:“我们拒绝战争!”“不要再有无谓的牺牲了!”“他们正在死去!”
人口数量急剧下降,但是在强硬征召下,总是有年轻的生命去填补这个战线的。
她只是放学回家,就在路上被拉去体检,然后东西也没有收拾就赶进火车厢里,一天一夜,再下来的时候恍若隔世。
这里是没有阳光的地方。
但是从不缺少鲜血。
(三)
人类很容易在自然伟力面前感叹自己的渺小,只需要一点点的冲击。
她还记得一辆公交车,那时候她才开始带队不久——普普通通的座椅,她紧紧抱住怀里的文件盒,仿佛一点安慰似的埋下头不敢瞟一眼窗外光怪陆离的扭曲流影,那是不可名状的未知死神,却不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频频回头,视线穿过貌似正常的公交车乘客,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打量着那个“人”。
格格不入。整个人浸泡在阴影中,只能从他的身形看出来是个高瘦男性,尖头黑伞反握在手中,似乎是上面本来凝固了一层层浓稠的鲜血,现在又被突如其来的雨水一冲化开,顺着伞尖滴流而下。本来不应该看见的脸,那双翡翠似的绿眸突然对上她,水红的液体像泪一样顺颊流下。
但是为什么会流泪呢?
怀里抱着的是什么?窗外的东西自己怎么肯定是极度危险缺没有威胁?
啊....她想起来了,那个人是她同车厢来的兄弟啊!她死了?他死了!不..... 他还活着。
倒不如痛痛快快的一死了之,总好过被扭曲着强留在战线上。她苦笑一声,不知道要是他日在战场遇见,该怎么面对这位昔日的同僚,如今转化的不死者、人世间挣扎的堕落种、需要被净化的黑暗裔——
他们被活着的人称为告死者
他们是活着的人的敌人
只是这么多次,已经该习惯了才是。
(四)
这里没有人呼唤鲜血,没有人需要死亡。但是这里充斥着这些,无暇滋养其他。
这里云山雾罩,常年不散的朦胧中的水石草木仿佛远隔万里。一块又一块的平石接连浮上,来连成一条小径,然而凭空浮着的,教人忍不住心生疑虑。
不过是假象。
有人说爱琴海可以徒步穿越,只需从一个岛屿跳上另一个,直至萨洛尼卡港。这里似乎也可以这么说 ,从战区前线穿过迷雾到达后方大本营,只需要穿过一个个的梦境。
这些梦境是在新境与王国之间的荒原上拥挤着未知空间,没有固定的安全穿越路线,每一次补给通讯都是用先遣队血肉堆出来的路,绞肉机,也是功勋地。
真幸运,她是先遣队一员,太不幸了,她是其中一员。
她是战场新秀,近几个月在梦境战线异军突起,现在已经能独立领导一个小队执行任务了。他们需要做的,是将告死者的最新研究资料传回后方。
这是一条较为安全的梦境路线,是计算机与人命探出来的捷径。快,再快一点。
在下一次鞋跟敲地前猛地停住,不对!刚才一瞬间,仿佛跨越了世界隔膜,他们身上的冷漠戒备与走廊上吵闹的人群格格不入。这里的梦境出现了没有预料的变异。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走吧。”人群中穿行,每一次不小心的肢体触碰都让他们条件反射的心惊不已。这是一条简单的一字型走廊,是没有任何出入口的全封闭,甚至连去天井对面走廊的地方都没有。小心的从天井处探出头查看,刚才的阳光像一层轻薄的假象消失,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现代建筑,只是峡谷悬壁两侧仿佛史前开凿的古老洞穴。
尖叫。身后传来。
猛回头,是一片正在向内蜷缩坍塌的扭曲黑暗。阴影从每一个没有面孔的身上漫开。
“跑——”,不用她喊大家已经自动跑起来。人群发出惊叫,像普通人那样,再正常不过,而他们已经无暇去惊恐那拉长的面孔。
(五)
三条年轻的性命,一枚黑土玫瑰团勋章,这真的是一个成立的等式吗?她半夜推开紧锁的被子坐起来,听见隔壁隐隐有声响。那边是新队员的营房,他们应该还没有睡着。
快点习惯吧,她只装作不知,躺回去睡觉了。这是和自己战争,她没有能力插手。
后半夜很不安宁,梦境沉沉的纠缠着她,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脸,琐碎的声音混杂,海水一般翻卷过她。
我好像见过,她又醒来,翻身坐起,没有惊动旁人,白天穿过的梦境现在浮现在眼前黑暗中。
那个梦境我见过,她肯定的想。
然后她又想起来,她已经死在那里了,在上一次的生命。
(六)
死亡是有回报的,尽管这不断的复活像个读档游戏,把她的世界变成一个恶劣的笑话。她知道有什么危险,知道该选哪条路径。她没有一次失误,永远不会犯错。穿越那些梦境就像回到家中一样安全,她是当之无愧的战场新星——'超越者西比尔'——大家都这么提及她,混杂着敬佩,希冀,和自己都不敢察觉的迷茫,她无疑是超越明日之人。
但是更大的疑问横亘在心里,愈发使她沉默。不敢告诉别人,不能展露异常,隐晦的暗示无人察觉。为什么只有我记得?那些记忆是真的吗?
关于梦境的来源 ,科学院的元老们研究了这么久,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残片是什么。
真的不知道吗?那分明是,分明是梦啊!她做过的,战友做过的,明明出发前的早餐桌上当成笑话讲过的,可是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大家第一次遇见般,陌生,如临大敌。
那些梦境越来越清晰,不加掩饰的逼近,没有人感觉到吗?
但她的确谁也没有告诉。
她一遍遍死去又回溯,然后平安带队到达。没有人问她想不想有这荣誉,就像没有人问她来前线是不是自愿的,她在咽下去“不是”的回答时,连同沉默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
Σιβνλλατιθελειζ?
Repondebat illa: áπóθανεινθελω.
西比尔还会说,她想要死亡。可是她只要沉默就好了。
(七)
她还在数着自己的死亡次数当作计算日子的标度,这些回溯中她几乎迷失,七百八十五,七百八十六...这战场女神,不凋的玫瑰,还在前线奔走。
生与死的光亮之间那漫长的等待中,她偶尔听到交谈声,而活过来的那些空间,越来越真实,毫不掩饰其来源。九百九十九,一千,一千零一...
直到一千零一,这个微妙的数字,像一千零一夜,山鲁佐德其实没有超越第二天的阳光一样,那天早上一种预感驱使她打开通讯器,简讯头版黑字:前线哗变,启动科学院最新武器镇压...
哪有叛乱?她惊愕极了,却看见一切都在缓慢而坚定的化为灰烬。
——标题下面有小字写着,没有战争!真正的和平 !消除负面情绪仪器!
那梦境,那记忆,不应存于世间的过去,就是这场战争的对象本身。
(零)
现在是新历3028年,一切都祥和美好,人类从未有过战争与杀害,永远不会有负面情绪困扰。——by 历史修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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