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安七怪

作者:乔为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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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蓉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容叶苏,表面上是西域来的香料商,私底下做的却是阿芙蓉的买卖。

      阿芙蓉花红得如火烧一般,绚烂华美,入药可治疗痢疾,所以各大药铺多多少少都有进货渠道。但是,阿芙蓉除了镇痛止痢的效果,也容易让人上瘾,吸食后飘飘欲仙的感觉叫人欲罢不能。并且,市面上高纯度的阿芙蓉价格昂贵,甚至可与黄金媲美。

      容叶苏就是瞅中了这个商机,垄断了东南海域所有的阿芙蓉买卖,大多贩卖给东南沿海的富绅地主,说他日进万金都不为过。容叶苏如此强势垄断,自然触动了其他商家的利益,果不其然,暗网有无名买主悬赏黄金百两要取容叶苏的性命。

      按理说,这样的大单子是落不到祁树的头上的,这是上面一个师兄的活计。可偏偏那师兄的妻子即将临盆,他决意金盆洗手,最后一单也不做了就要退隐江湖,让祁树捡了这个大便宜!

      行动前,祁树做足了功课,提前将容叶苏的产业、住宅、喜好摸了个清楚,连他身边有几个小厮、几个丫头都问了个明白。但是祁树依旧没有动手,因为容叶苏这个人防备心极重每天都躲在迷迭馆里,只有他的侍女才能近身伺候!这可难倒了祁树,他一个大老爷们,就算扮成女人能有几分姿色,也不可能换了身子啊……祁树低头看了看,继续扶额。

      这时候,三禾这个鬼灵精的丫头,见祁树在大槐树下苦思冥想,故意藏到树后想要吓他一下。可是小丫头再机灵又怎么敌得过祁树自小训练出来的警觉性呢?祁树一下子就摁住了三禾细得好像一捏就断的手腕,听到三禾呼痛,又无奈地松开手,说道:“三禾,别闹,我在想法子完成任务呢。”

      三禾调皮地吐吐舌头,手背在身后,装模作样地说:“遇到什么麻烦了,姐姐帮你啊?”

      祁树看了三禾一眼,仿佛在用眼神说“你能不能正常一点”,然后两臂交叉在胸前,皱着眉摇着头走进了院子,独留三禾愣在大槐树下眨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亏得三禾这孩子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脸皮薄,转头就又蹦蹦跳跳地去主顾家干活了。

      祁树进院子,实际上是去找洱海了。洱海熟读《本草纲目》,祁树希望她能有办法对容叶苏的货动点手脚,逼容叶苏现身。

      “阿芙蓉,气味酸、涩、温、微毒,主治久痢跟赤白痢下,服用时忌食葱蒜、酸物、生冷、油腻、茶、酒、面。”洱海温温软软的声音娓娓道来,“不过,高纯度阿芙蓉一般是在明火上烤软后再塞入烟枪内吸食的,所以用火烧毁阿芙蓉的办法不仅容易被人发现,所产生的毒烟还会对迷迭馆方圆三里内的百姓造成伤害。最佳的销毁办法,是洒石灰水。”

      “石灰水?”

      “没错。”洱海放下医书,长长的睫毛一收一敛,抬眸间,那双清澈淡然的眼睛就一下子记在了祁树的心里,“石灰粉遇水,水会沸腾,放出的大量热足以将提炼过的阿芙蓉溶解销毁。”

      “我明白了!”祁树听完洱海的话,豁然开朗,兴冲冲地出门准备东西去了,结果撞上了砍柴回来的一山大哥,脑袋正好磕在砍柴刀刀柄上,生生的疼,“啊!”

      “慢点!”洱海看到祁树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禁笑了。别看祁树在外是个老练的赏金猎人,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话说年初,知州赵汝愚下令整修城墙,增开兴善、镇宁、丰泰、括苍四个城门,并修崇和、靖越、朝天三个旧城门,增筑月城,形成了月城外抱大城之势。城门顶与城门楼底层之间开空洞,上装活动暗板,战时可掀开暗板、投掷巨石打击进攻城门之敌,并能快速堵住城门。

      修建土木,石灰粉作为黏合剂自然必不可少,章安百姓便去山上凿石挖土,采集石灰岩燔烧成生石灰,卖给官家换钱。这也算是官家体恤百姓,给百姓一个讨生活的出路吧。

      祁树扯了布条绑了头巾,脸上抹点灰,轻而易举地混入了挖石灰岩的脚夫行列。远远看去,山坡上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脚夫扛着锄头挖石头,一箩筐一箩筐的石灰岩运到山下去,砸碎,然后搬到窑里去用大火烧制,烧上三天三夜后,再等温度降下来,就变成粗制的石灰粉了。

      祁树趁着搬运石灰岩进窑子里的空档,用小布兜装了一兜别在腰间,然后继续回山坡上干活。如此干了七日,祁树屯了一麻袋石灰粉,堆在后山小木屋的旁边,形成一个尖尖的小土堆。但是这么多的石灰要怎么制成石灰水呢?就算能全部做成石灰水又要如何搬运呢?

      一山大哥背着箩筐路过小木屋时,就看见了石灰堆旁苦苦思索的祁树。“祁树,又遇到什么困难了?”

      “大哥,”祁树抬头见是一山,挤出一个笑容,眉头却还皱着,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看着十分滑稽,“我在想怎么搬运这么多石灰水。”

      一山放下箩筐,看着祁树身边的这堆石灰,慢慢地蹲下来,沾了一点石灰在拇指和食指间捻了捻,若有所思地闻了闻。突然,一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这样,你可以提前分装石灰,先将石灰撒在阿芙蓉上然后再洒水,这样阿芙蓉就不会立刻销毁而是慢慢腐烂。只要你能及时脱身,容叶苏很难抓到你的。”

      “这样的话,容叶苏一定会亲自去查动手脚的小贼,只要他出了迷迭馆我就……咳咳!”祁树摸摸脑袋,最后几个字还是不方便在大哥面前说。

      一山大哥眯起眼来笑得像只大狸花猫,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背起箩筐,向祁树招招手,道:“走吧,洱海做好饭等我们回去了。”

      “来咯!”祁树猫着腰地跟在一山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抢过一山的箩筐,“大哥,我帮你背吧。”说还没说完,祁树就凭一身好轻功飞走了,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

      一山在后面追跑,最后实在追不上了只能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念叨:“这臭小子!从小也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儿吧!”

      吃完晚饭,一山给祁树做了十只竹筒和一只可以背在身后的大水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祁树特意选了“七月半”这个日子,容叶苏虽说是西域人士,也得入乡随俗,必须遵循江南地区中元节祭拜祖先的习俗,届时容叶苏一定会聚集全府上下所有的人到前堂举行仪式,用新米祭供,向祖先报告秋成。

      章安的中元节还有“吃食饼筒”和“放路灯”的习惯,一般六个壮丁一组,一人敲锣、一人打梆、一人提灯笼、一人沿途撒盐米、一人沿途摆设香烛、一人沿途摆设一块豆腐及一饭团,每隔百来步设一处祭品。

      “放路灯”时,虽说容叶苏身边人多势众不好下手,迷迭馆却是人手匮乏宛若空巢,祁树这时候进库房撒石灰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月黑风高夜,祁树一身夜行衣,腰上缠了一整圈石灰竹筒,背着大水箱,翻墙进了迷迭馆。

      赏金猎人的专业素养,让祁树很快摸到了存放阿芙蓉的库房所在之处。用细铁丝打开了门,祁树凭着暗中视物的天赋将石灰均匀撒在阿芙蓉上,再用管子从水箱中引水到装有阿芙蓉的每个箱子里。大功告成,祁树悄悄退出库房,重新关上了门。

      离开迷迭馆之后,祁树未作任何停留,直接飞身去了城西乱葬岗,然后将他特意买大了两码而现在已经粘满了石灰粉的鞋子和夜行衣、装过石灰的竹筒、空空如也的水箱统统丢进了河里,换上另一套合身的衣服回到了一山和洱海的家中。

      一山和洱海都十分默契地没对孩子们说过这件事,替祁树保守着这个秘密。

      一切便只等容叶苏那边的动作了。

      七月廿十,容叶苏得知自己的聚宝盆被人端了,带着他的一众小厮气急败坏地冲到了库房,气得小胡子都更卷了几分。

      “你,你,你!都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们的货会烂成这……这副鬼样子,啊!”

      “老板,我们的货被人……被人撒了石灰。”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答,挨个儿都贴到了墙上,离容叶苏至少三尺远。

      容叶苏抓起一把腐烂的阿芙蓉“啪”的一下丢在地上,几乎用了吃奶的劲大吼一声:“找,给我找!”

      “迷迭馆石灰案”又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伙儿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这次,大家反倒夸赞起飞贼来,因为平民百姓们其实也受阿芙蓉毒害不浅,一些村子里的二流子会偷偷贩卖少量阿芙蓉,最后把村民骗得倾家荡产、骗得家破人亡。

      也有些眼尖儿的人,咂摸出这件事跟前几件案子的味道有一点点的相似,暗地里将祁树塑造成了一个劫富济贫的夜行侠,甚至开始幻想夜行侠白天里也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家里有一个美丽的小娇妻,两人还育有一个大胖小子和一个女娃娃。

      大名鼎鼎的夜行侠横空出世,官府的人自然也怀疑到了夜行侠的头上,增派了夜间巡逻的人手不说,还重新调查了“城西纵火案”和“城东暴毙案”,全城警戒,必须持有路引才能出入章安。

      这一切祁树并非不知,却无法停手。

      赏金猎人行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出手的单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非身死不可拒接赏金。

      所以赏金猎人得以善终的并不多。即便他们已经金盆洗手,过往一旦被官府和仇人发现,也不可避免自戕的下场。因为赏金猎人被抓进牢里,就有暴露同行名单的风险,“宁死不暴露同行”是他们一生必须奉行的诺言。

      这一晚,乌云盖住了月的色彩,槐树下七人齐聚,七只酒盏,无人肯放。

      “大哥,一定要这样吗?”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三禾,这时候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

      “我们如若继续留在章安,只能提心吊胆地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一山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握着酒盏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最后还是搁在了桌上。

      洱海替三禾抹去眼泪,将她的小脑袋搂进怀中:“我们终会相见的。”

      “对不起……”祁树悄悄地转过身去,即便是黑暗里,他也不习惯将自己的软弱展示在别人面前,“如果不是我,你们本来可以在这里安生地过日子。”

      有只小手怯生生地拽了拽祁树的衣角,祁树低头一看是六花,小丫头泪眼婆娑地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说不出话。祁树心头一酸,自己终究还是没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祁树蹲下来抱起六花,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放心,我办完事,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似海搂着妩湖,也学着给妹妹擦去眼泪,似海年纪虽小,却也俨然是个小哥哥的模样了。

      “明日一早,三禾就以出城寻亲为由,向主顾陈夫人告假并去府衙办好路引,带着妩湖和似海出城。”一山大哥在出事之后,就已经默默安排好了弟弟妹妹们的出路,“祁树,你明晚动手,我和洱海接应你。”

      “不行大哥,你和二姐假扮夫妻,带上六花明天就出城。”祁树听到一山和洱海要留下来接应自己,立马着急了。此次动手自己也是凶多吉少,他们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城里……”一山也有些着急,说话的声音难免大了些。

      “大哥!”祁树拉住一山的手,欣慰地笑了笑,“你们都打心底儿把我当家人,我很感动,但是我不能连累你们为我搭上性命,六花、妩湖、似海都还这么小,我不想他们跟我一样变成孤儿!”

      “祁树,大哥是不想丢下我们任何一个人。”洱海站起身来拍了拍一山宽厚的肩膀,一山默默地坐回了桌边喝着闷酒。

      洱海开口,温温柔柔的声音听得人想哭,“我们听你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们,十年后我们兄弟姐妹七人,一定要回到这棵大槐树下相聚,一个都不能少,好吗?”

      “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晚,刚强如一山,冷血如祁树,洒脱如三禾,都落了泪,反而是柔柔弱弱的二姐洱海,一滴泪没落,哼起了一首悦耳的童谣。

      苍凉的月光下,苍老的大槐树旁,七个黑影子互相挨着,谁也不想离开,可天亮了,影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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