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

　　程愿垂睫，结束这段青葱回忆，轻提一口气点开链接。

　　这是一张公开招募参赛者的海报。

　　综艺名叫《成为一名演员》，最后的第一名除了可以得到五十万的奖金，还能直接签约目前的行业巨头——执梦娱乐。

　　这绝对是普通人距离演艺圈最近的一次机会。

　　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正不断加速，程愿屏住呼吸往下翻看参赛条件。

　　年龄要求16至35周岁，没有心脏疾病、具备一定的抗压能力。
　　关于过往的经历，没有与任何一家娱乐公司签约过即可。有无表演经验无所谓。
　　最后一条是，海选通过之后，必须身上没有任何合约。也就是说，如果要参加正式的赛程，就必须辞职。

　　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

　　这相当于孤注一掷了。

　　放弃现有的工作、收入、职称，全力去追逐停滞了八年的演艺梦想，是否值得？

　　第二天早餐。

　　姜可茵正啃着面包，听见程愿陈述昨晚的一切，随即双眼放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去！最好愿愿你一夜爆火，直接把某人踩在脚下！”

　　程愿当然知道姜可茵说的是谁，但她暂时倒没有这么远大的理想。

　　她犹豫：“我毕竟快八年没有演戏了，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害这有什么的！人家许大影帝不是说了嘛，有问题可以找他。以他的资源，肯定认识不少演技培训老师，你去上个速成班找找感觉，反正距离海选还有一个星期呢。”

　　姜可茵掸了掸手上的面包屑，语气夸赞。

　　“以前高中的时候许大影帝总是看上去冷冰冰的，我等凡人都不敢靠近。没想到现在性格反而变随和了，还主动说给你提供帮助！真是不错！”

　　程愿倒是没有这份乐观，抿唇纠结。

　　真的要去找许清弈吗？他会不会只是客套一句？

　　除了担心必定非常高昂的培训费用之外，她也有关于高三那场不愉快的顾虑。

　　那时年少轻狂放下狠话决裂，现在又要请人家帮忙吗？程愿叹了口气。

　　-

　　下午程愿在姜可茵的帮助下录了一段参赛视频，卡在四点截止之前报名成功。

　　思来想去，她还是没有找许清弈，而是每天下班后对着镜子和手机摄像头，一遍遍练习到深夜。

　　这一周姜可茵都让程愿留宿在自己家，以自己“追剧达人”的经验充当她每一次练习的观众，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此外，姜可茵还专门买了张折叠床回来，两人轮流一天卧室、一天客厅。

　　时间转眼来到海选当天。
　　周六晚上六点半，程愿开车抵达海选现场。

　　这里是容江市东郊的一个文化产业园，还没下车就能看见《成为一名演员》节目组的指引牌。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一个愿望：姜姜，今晚你不用等我啦，我估计会结束得比较迟，到时候就直接回连锦苑啦。】

　　毕竟有些东西要尽快收拾干净。

　　【酱酱姜：好[抱抱]】
　　【酱酱姜：今晚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程愿浅笑一声推开车门，随后来到登记处核对报名信息、提交准备资料，并领取入场号。

　　海选一共分为六场，早、中、晚共两天。
　　节目组已经提前短信通知，她被分在了第一天的晚场。

　　其实晚场是最不占优势的。经过一天的选拔，评委们难免疲惫，所以如果表演不是非常出彩，极其容易失败告终。

　　参赛的每位选手都需要准备一段不超过两分钟的影视剧片段音频，挖去自己所要演绎的角色台词，然后在评委面前呈现出完整的剧情。

　　节目组明确指出，服装、道具甚至血包等等，都可以自备，只要能通过安检就行。这就给了参赛者极大的发挥空间。

　　程愿上交手机后进入等候厅，发现这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穿得那叫一个五花八门。
　　有踩着花盆底的，也有背着桃木剑的，甚至还有穿着乞丐衫的。

　　与他们相比，她这一身烟蓝旗袍似乎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海选正式开始。

　　节目组像是故意要考验参赛者的心态，表演结束之后必须再次经过这个等候厅才能离开。

　　程愿盯着出入口，那些垂头丧气或者面露喜色的结果，都会让她犹如坐上过山车，或高速俯冲、或垂直上爬，心脏狂跳。

　　墙上的钟渐渐指向十二点，等候厅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终于，“0291号！”

　　被点到的程愿呼吸陡然加速，迅速站起身，捏了捏拳试图擦去掌心的薄汗。

　　工作人员在确定谁是0291号之后，疲惫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但程愿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现在的她差点连高跟鞋都不会走，正竭力保持步伐的平稳。

　　同时还有些后悔前几天没有找许清弈。

　　她是不是太自负了？提前得到一些专业性意见是不是更好？万一自己失败了呢？脑海中瞬间闪无数个念头，程愿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戴上麦克，接着走进一片漆黑中。

　　地面上的荧光带引导她迈上台阶，来到舞台中央。

　　深呼吸。

　　抬眸。

　　然后猛然一愣。

　　节目组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关于评委人选的消息半分也没有提前透露。

　　而此刻坐在评委席的正中间，也就是她正对面的，不是别人。

　　正是许清弈。

　　这间小型录制厅里没有观众，只有三位评委和参赛选手。几米的近距离，让他的外貌比照片、视频里更具冲击力。

　　一袭墨蓝色西装外套，黑色短发松散地向后倒去，又垂下几缕点在眉尾，似乎试图为他凌厉的面部线条中和掉些许锋冷。

　　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几乎完全重合。除了更加沉冽的气质。

　　他将视线笼向舞台中央，稳稳接住她惊讶、甚至略显慌乱的目光。

　　语调静得令人恍惚生出几分心安：“请开始你的演绎。”

　　程愿努力地深呼吸，心跳却依旧如鼓、难以平复，直到她坐上木椅道具的瞬间，似乎有魔力一般，那些乱七八糟的纷杂思绪竟全部消失。

　　只剩下她自己和此刻的舞台。

　　闭上双眼，再睁开。她已经变成了风尘出身的年儿。

　　细软的腰肢靠在椅背上，姿态妩媚。

　　程愿抬眸看向前方，那里站着的是两年前把她赎出青楼的梁继东。

　　“什么时候走？”她视线温柔，又似乎空落落的，声音像是飘在雨里，被潮意打得沉闷。

　　梁继东：“怎么，舍不得我啊？”

　　程愿蹙起细眉，显出几分平日里的娇嗔：“谁说的？你走了我正好出去打麻将，省的你总管我。”

　　作势偏过头去，藏起眼中的悲凉。

　　梁继东：“你呀！等我这次回来，就亲手给你刻一副玉麻将，然后我、还有春棠秋月那俩丫头，陪你从早打到晚，看你一天天地还往不往外跑！”

　　程愿静静听着，看他戴好军.帽，始终保持沉默。

　　直到他快转身离开的时候，才张开干涩的唇瓣，像是怕来不及一般仓促祈求，声音却轻得差点听不见。

　　“能不能不走？”

　　梁继东：“这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这次的秘密行动委员长高度重视，必须打共.军一个措手不及。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至多两个月，除夕之前我一定回来，陪你守岁。”

　　程愿闭起双眼，留恋地前倾身体，主动贴上额头，承受梁继东的这一记轻吻。

　　随着梁继东推门而出，她才从喉咙口堪堪挤出一个字。

　　“好。”

　　颤抖的尾音与阖门声一同落下。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仿佛一株没了生机的稻草人，望向他背影早已消失的方向，再也忍耐不住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表演结束。

　　厅内灯光骤然恢复。

　　程愿这才回过神来，抹去眼泪，从椅子上站起，认真地鞠了一躬。

　　在重新抬起身子之后，她的目光投向对面的评委席。扫过中间座位时，程愿还是感觉心脏有一瞬的停跳。

　　再看向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两位一线大花，越宁、闻堇。

　　首先开口的是越宁：“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程愿站姿清雅：“评委老师们好，我叫程愿，今年26岁。”

　　闻堇拿起话筒：“从你的表演痕迹来看呢，你应该不是科班出身对吧？”

　　程愿点头：“对，我目前从事的是广告策划方面的工作。”

　　闻堇继续：“那是什么契机促使你参加咱们《成为一名演员》的海选呢？”

　　程愿卡顿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往中间略去，但又随即被她控制住。

　　“其实我对于表演一直都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但是多年前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坚持。所以非常感谢也很珍惜能够有机会再次站上表演的舞台。”

　　短暂的惯例问询过后，回归表演本身。

　　越宁看向她：“对于你刚才的这段演绎，我只能说……”

　　卖关子的一秒停顿里，程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刚才她的这一段正是来自越宁的第一部电影《燎原》。

　　“……我真的很喜欢！”

　　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记得当初我演这一段的时候很痛苦，总觉得少点什么。但是你刚才的演绎非常细腻，我觉得甚至比我的完成度更高。很棒很棒！”

　　越宁完全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眼神中尽是欣赏。

　　“谢谢越老师。”程愿又鞠一躬。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闻堇就接着开口。

　　“虽然你不是科班出身，但你有你自己对于剧情独到的理解，我觉得这是比较难得的。

　　“比如那一段身子稍稍前倾想要挽留、却又非常克制的处理，体现出人物的纠结、不舍，我觉得比原片的直接抱住更加抓人眼球。”

　　说着停顿了一下，闻堇打趣一句。

　　“越越我这可不是贬低你的表演啊，我就是单纯喜欢咱们参赛选手身上的这股灵气。”

　　越宁无所谓地摆摆手哈哈一笑，程愿惊喜又感激地再次鞠躬。

　　越宁此时看向身边的许清弈，目光停留，微笑着cue流程：“许老师呢，觉得咱们这位程愿选手，表现得如何？”

　　许清弈沉默一瞬，薄白眼皮撩起的刹那，程愿看见了他眼眸中的微凉。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
　　果然下一秒，听见许清弈淡漠的声音。

　　“非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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