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尾语

　　接二连三的碰壁让程阳再无多加言语的耐心，他神色闷沉地揉一揉眉心，自顾自给童之芙的话施加小打小闹的定义。

　　“我们现在情绪都不稳，不要因为赌气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童之芙澄清：“我没有赌气。”

　　相识几年，程阳俨然很了解童之芙的脾气，当下形势较之以往任何境况都更为严峻。

　　眉眼中溢出愕然悔意，程阳下意识选择逃避：“那件事你不愿意我不逼你，不想去吃饭咱们就不去，我忽然想起来学校那边有点急事就先走了，你等下自己回去小心。”

　　身高腿长的男人三两步落荒而走，将孤零零拎着大包小包的女孩子扔在身后。

　　很多人在面对消极一面时总依赖用逃避作为赢得片刻喘息的避风港，缺乏直面真实世界的勇气。

　　殊不知未完成的问题依旧会横亘在前路，畅通无阻只存在于幻想里，结局十有八-九仍是不尽人意的悲剧。

　　退堂鼓像缓刑，逃避终无意义。

　　-

　　不想和程阳在地铁站再相遇，童之芙计算着等候个二十分钟的样子再走，给他留足单独一趟列车的时间。

　　暖橙的色调随着渐落的夕阳淡了存在，童之芙眼波微凛，陷在呆滞的情绪中，甚至忘了自己还提着东西。

　　手指后知后觉刺痛之际，一道浅浅的灰，混着清新和煦的气息骤然靠近，来人身上染着熟悉的、挺散漫的一股劲儿，悠然地瞅了眼她的掌心。

　　景逸穿了件薄灰色的t恤，在傍晚时分并不惹眼，一张脸却如即将升起的皎月，俊美无瑕。

　　他笑意清浅地递手，弧度直勾她的手袋，第一时间意识到景逸的意图，童之芙小幅度扭了下身子相避，某人正在进行中的、本就给她留足选择性的掌心霎时落了空。

　　童之芙抿唇拒绝：“不用。”

　　景逸目光轻凝，声线有点懒：“怕我把你东西抢了？”

　　不是——

　　正要澄清她没乱想景逸罪名的清白，可一不留神，他也没听她话的意思，更重一些的机器包已然落入景逸掌心。

　　手包边缘不锋，内侧垫有一片弹力海绵，即便如此，也难否认它所具备的重量。

　　提的时间久导致掌心麻木无知觉，一旦被挪开，童之芙五指立刻浮现出几道凹凸不平的印子，手掌呈现血液淤滞的红。

　　正如有些事，浑浑噩噩度过无数个状似早已习惯的瞬间，可重量卸下的那刻，恍惚间有种无以伦比的轻松。

　　景逸语调挺浑，轻哂中不乏看热闹的语调：“你这男朋友怎么没一点绅士风度，就这么抛下你自己走了？”

　　他似刚从远处气定神闲围观一场好戏，又颇觉得不够过瘾，悠哉凑上来欠扁扁地奚落一句：“挑男人的眼光不行啊。”

　　导致自己和男友常年争议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童之芙恨屋及乌，也没心力跟他废话，此刻看他更是哪哪儿都不顺眼。

　　她虽语气不太好，却也没不理他。
　　“及时止损了。”

　　景逸先是愣住片刻，几秒末了，又懒散地笑一下：“可以。”

　　他补充注解，云淡风轻地一挑眉：“明智一回。”

　　一杯奶茶被景逸变戏法般地推至眼前，景逸很张扬地勾一下玩味的唇角，心情不错的模样：“给你的。”

　　对上童之芙哀怨的眼，他又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老同学专程送温暖，别客气，趁热喝。”

　　一连串说着话，景逸边把奶茶袋子往童之芙手里一塞，等她再意识到时已“被迫”接过。

　　童之芙垂眼看了下奶茶的外包装袋，是一家风靡一时的网红连锁，名为丧茶，而他家最突出的卖点，在于每款产品的独到赋名。

　　没管她正发愣，景逸微微侧拉下脑袋，清亮的眼眸是漂亮的琥珀色，很像因成色和稀有度而价值连城的宝石。

　　只是这款宝石，大多时候蕴着坏心思。

　　他稍稍低眸笑：“猜猜这款奶茶叫什么名儿，A.单身我骄傲布蕾奶茶，B.泡不到妞静冈抹茶。”

　　奶茶袋子上钉着购物小票，一眼可见正确答案，童之芙懒得跟他玩儿如此无聊的游戏，专门挑了个反的和他作对：“B。”

　　谁知景逸松弛的笑眼弯弯，睁着眼说瞎话：“猜对喽。”

　　观察着她有些脾气抬眼的生动表情，景逸又慢悠悠胡扯：“不过呢，B这杯是给我自己买的，早就喝完了。”
　　“今天店里买一送一，赶巧儿送了你的那杯，是A选项，还挺应景儿。”

　　单手难以打开，不知景逸是不是打好算盘专门没给她扎吸管，等童之芙自力更生一通操作时，景逸再顺理成章地把重心放在她手中另一只较为轻便的袋子上。

　　看着她艰难，不过这次他没强盗式硬取，还知道事先跟她打个招呼：“现成免费劳动力在这儿呢，不用白不用啊。”

　　微不可察的动摇，不足以撼动童之芙自力更生的意愿，景逸瞟了眼，又开始随意地默念：“这些太宝贝了，不舍得别人碰，我懂。”

　　一堆成人用品在景逸口中被称作童之芙的宝贝。

　　被冷不丁激怒的气愤和一点浅薄的面子受挫冲昏头脑，童之芙唰地把袋子丢给景逸，一脸质问都显得可爱：“谁宝贝了？”

　　转瞬即逝的狡黠划过景逸眼底，童之芙陡然愣住，几乎立刻意识到上当，凶人的话脱口而出：“景逸！”

　　他只是笑：“在呢。”

　　见她不语，景逸又张牙舞爪地晃晃纸袋子：“宝贝还你？”

　　换来童之芙气鼓鼓的一记睇：“我不要了。”

　　他云淡风轻地笑一笑，极其通情达理的模样：“我知道，你用不上了嘛。”

　　一个说的“不要”指让劳动力帮她提着，而另一个接收到的意思是永久性的处理，类似于“丢掉”或者“给你了”。

　　懂了景逸的意思，童之芙表情微凝地便要纠正。

　　虽然她自始至终用不上，不过她原本打算趁着回去没人知道，偷偷撕开一个包装，见识一下安全套到底长什么模样。

　　话到临头又堪堪顿住，怔然的一秒里，她衡量的是是否至于为了这一点小小的好奇心在景逸面前落了下风。

　　殊不知，即将脱口而出又将微翕唇瓣闭合的欲言又止，映在某人眼里，就成了因不舍而念念不忘的充分证据。

　　褪去不多时前的高昂，景逸眼眸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点黯然底色。

　　或许这种底色应该被命名为，她和她那个男朋友用了那么多年后，一时间睹物思人的舍不得。

　　-

　　没过多久，童之芙才发现景逸的坏简直无人能及。

　　早有盘算地“挟持”着她最重要的录制器材，他径直把她拐向停车场，还装模作样地提议：“送你回去。”

　　坐骑是嚣张的保时捷918，黑到极致的颜色本就高级，车标加持下更显奢靡。

　　在他们理所当然选用地铁作为出行首选的年纪，有些人的财富优越的堪称夸张。

　　童之芙偏过下巴，语气硬邦邦的骄傲：“不要，器材还我。”

　　“啧”，景逸懒散地站在车旁，活像个风月场里混大的二世祖，“真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

　　国庆和中秋在即将到来的十月，七夕又在早就过完了的八月，九月的节假日实在匮乏，难不成他说的是白露或者秋分？

　　想想又知道不可能，凭借景逸言语中透着一丁点儿明晃晃的介怀，童之芙直觉他说的应是个对他还挺重要的日子。

　　对景逸挺重要...

　　反应过于迟缓，但还是在犹豫中开启了一些久远记忆的闸门——

　　9月25日。
　　景逸的生日。

　　觑着她眸光骤亮的变幻表情，景逸明知故问：“得了，看来是还记着呢。”

　　“还不算太令老同学伤心难过吧”，景逸戏弄似的语气，给她梳理当下情形，“学校那边儿呢，还有一群凑热闹的等着给我过生日。”

　　他一锤定音：“带你顺路，别废话了，我赶时间。”

　　拒绝的话语在嘴边转圜一番，童之芙较着的劲儿眨眼松懈下去。

　　“……”难得偶遇特殊日子，今天先不跟他作对好了。

　　利落坐进车里，童之芙系好安全带，主动给他报目的地：“绿城一期。”

　　绿城一期，童之芙在校外租的小公寓兼工作室，地址就在学校旁边。

　　驾驶员也没废话，一脚油门，保时捷如离弦的箭汇入沪市的茫茫夜色。

　　景逸开车不放车载音乐，耳边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外俨然丧失分贝，童之芙歪头往窗外的五光十色里瞧。

　　豪车之所以被称之为豪车是有缘由的。

　　简简单单副驾位的一片玻璃，光泽度都仿佛比普通的车窗好上一大截，让人甚至很难不把每个不起眼的零配件，都等同于多少克重价值连城的黄金。

　　就这么沉寂片刻，景逸忽然毫无预料开口：“我看你，好像也没多难过？”

　　被他徐徐打岔的话切断了发呆思路，童之芙把目光从窗外挪到驾驶座：“难不成以泪洗面吗？”

　　男人嘴角掀起个浅笑，瞳仁微微侧瞥：“那倒不是。”

　　他顿了下，尾音在这片刻被拖长：“是表扬你。”
　　“还挺想得开，巾帼英雄。”

　　“……”
　　老天爷啊，成语怎么会是像他这么用的。

　　很神奇的，童之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景逸从小到大各阶段的语文任课老师。

　　相识历史太过悠久就是会有此般弊病，即便不刻意去想，共同的经历也偏要在某个特定时间段不听话地跳出来干扰你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境。

　　童之芙没再回话，继续观赏窗外景，看了一会儿，又气不过般嘟哝：“你也还挺会享受。”

　　景逸歪了个侧脸轮廓过来：“什么？”

　　童之芙放下外景，转而环顾车辆内饰，说他：“须眉富豪。”

　　讥诮式对账的组词方式，景逸立刻就懂了她在别扭什么，少顷，他指着主视角外的车身，浅浅笑了下：“觉不觉得——”

　　“这车还挺像无牙仔？”

　　一个童之芙曾一度痴迷不已的动画角色，恍惚间把时光拽回到八年前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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