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流光的角落

　　*
　　视线落在指示灯上，显示出的数字距自家楼层越来越近，佩凌的神经又开始一阵阵的抽搐。四少爷的话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轻轻将头靠在玻璃上，镜子反射出的自己一脸倦容。这时电梯叮的一声，门随即打开，站在门口的人让佩凌的身影一晃。
　　“介一哥？”眼前这个在媒体面前意气风发，一张脸漂亮到邪魅的人此时眉间夹杂着淡淡的惆怅。眼底的希翼在看到是佩凌的瞬间湮灭，笑笑，明显的睡眠不足。
　　“你今天不是有一场新加坡的秀吗？”
　　“嗯，因为大雾天气延迟了，所以想先过来看看她，不过好像你们都不在家。”
　　“不在?”佩凌一愣，目光不着痕迹的从紧闭的家门掠过，看着夏介一明显的黑眼圈，心想他究竟等了多久才放弃，“啊，大概出去了吧。”
　　夏介一又笑笑，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那，我先走了。”
　　“好。”
　　看着电梯门关上，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开门，果然看见某个“不在家”的人正窝在沙发里看书。
　　“没有听见门铃声？”
　　“你出门时带了钥匙的。”
　　沉默，在明亮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无声的叹气，视线缓缓的移至窗外。大雾仍未散去，不然的话站在窗前完全可以看见远处飞机起飞降落的景象。佩凌一直清楚的记得，当初选房时玥萦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腾空而起的飞机，一言不发。佩凌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却从她沉默的姿态中，看见了不容抗拒的坚持。
　　“前阵子，夏老爷子问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许久，佩凌缓缓的开口。
　　沉默，还在继续着。
　　没有回头，这样的反应原本就在意料之中。佩凌看着根本看不清的远处，任这沉默一点一点的充满整间屋子，思绪渐渐转到今天与四少爷的谈话上。
　　回来了……吗。
　　唇角，一点，一点的，上扬。
　　那。
　　又怎样？
　　*
　　空乘员用温软的声音提醒乘客飞机即将着陆请系好安全带，飞机上的众多乘客烦躁的情绪才终于得到些微的平复。因为悠芸的这场大雾天气他们已经在高空中盘旋了三个多小时，予介早先的紧张感早已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消磨殆尽，反而是倦怠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调整坐姿，阖眼，静静的等待这回归前的最后一段旅程的耗尽。
　　送机的时候珊儿姐一直嘀嘀咕咕念了很久，嘱托这儿嘱托那儿，让予介不得不以一句珊儿姐你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来结束这场酷刑，附赠品是头顶挨了狠狠的一个爆栗。尽管如此，珊儿姐眼底隐隐闪烁着的担忧，以及听说自己打算回国后好几次的欲言又止，他都是知道的。
　　不过，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呢，那些事她根本不知道的吧？
　　还是说，女人的直觉？
　　予介不禁好笑的扯动嘴角。
　　此时飞机已经降至跑道上缓缓滑行。大雾散开后天空依然灰蒙蒙一片，压抑的感觉萦绕在心间。果然天空还是要蓝色的才漂亮啊，如那人的眼眸般清丽的婴儿蓝……
　　那个冬日的午后，遮盖天地大雾尚未散去，女孩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穿过长长的走廊，来至自己面前。一眼望进那浅笑盈盈的蓝眸里，注定深陷。
　　“呐，你这里有空调的吧。”
　　迎视那双特别的蓝眸，予介轻笑，右手曲于身前，微微躬身，“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呵呵……”温软的笑声荡漾开来。予介抬头，玥萦下颌微扬，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笑意，“你说的哦。”
　　从此，钢琴少年不再孤寂。
　　从此，美妙的钢琴声中夹杂了些微的翻动书页的声音。
　　从此，钢琴少年抬头的间隙，便能看见那黑发蓝眸下精致的容颜。
　　从此，又一个美丽的故事开始。
　　予介微笑，朱唇轻启，一个名字自唇间淡淡溜出。
　　“玥萦……”
　　回忆，终究是美丽的。
　　*
　　一直到空乘员走上前来提请可以下飞机了，予介才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乘客已经走得寥寥无几，朝空乘员点头笑笑，复又望了一眼窗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这里已经不是当年自己离开时的那个机场，五年的时间足够新修建一座更为庞大和现代化的机场，于是旧机场被取缔。当初离开时的记忆也随之而被埋葬，再也寻不回。
　　“呦。”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的时候，予介愣了愣。停靠在路边的红色跑车上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突然想起某人曾说过穿着西装却开跑车家伙是最恶俗的了。抬眼望去，男子靠着车门，两手插在裤兜里的样子潇洒得彻头彻尾。然后搭配上整整齐齐的黑西装深蓝色领带，还真的有点……
　　伸手拉低帽檐，掩掉脸上藏不住的戏谑笑意，快步朝那靠在红色跑车旁的男子走去。
　　“四少爷。”
　　“啊，欢迎回来。”
　　看着疾步朝自己走来的男子，四少爷突然有了些微的恍惚感。当初那个一遍又一遍的奏响钢琴的孤寂少年如今已经功成名就，当年那个沉默的少年褪去青稚，出落得更加出类拔萃。曾经弥漫眼底的彷徨与哀伤如今消逝的干干净净，一双黑眸清亮而沉着。
　　曾经还是少年的予介站在四少爷的面前，低头不语。四周不断的上演着或悲情或欢欣的人间剧，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沉默如那冬日浓雾般弥漫着。然后少年从四少爷的手里接过行李。
　　“大哥，我走了。”
　　四少爷却开不了口，怔怔的将行李交给予介。看着少年低垂着头，一转身走进匆匆人流中。单薄的背影，缓慢移动的步伐，在旁人匆忙脚步映衬下，萧瑟而寂静。
　　那时送行的人只有自己，在玥萦还在沉睡的时候，这个少年选择了悄悄的离开。
　　临进安检的刹那，予介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又或者是看向别的什么，轻轻的笑了。
　　直到今天，当初孤独离开的少年成长为成熟的男子而回归，四少爷也没有弄明白当初那最后一个笑究竟代表这个什么。
　　又或者，根本什么都不代表。
　　想着，轻挑一下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摔开。
　　然后，一双清丽而淡漠的蓝眸在眼前一晃而过。
　　四少爷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关上门的予介回过头来，便恰好看见四少爷的脸色微微发白。
　　“不，没事。”摇摇头，甩去自心底浮上来的那淡淡的不安感。侧身去绑安全带，突然感觉到身旁的人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抬头看见予介怔怔的望着前方，疼痛从那子夜般的眸中一晃而过。循着予介的视线看过去，前方几步远的黑色轿车上，那个漂亮到邪魅的男子被好几个人簇拥着走下来，一群人迅速走进候机大厅，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予介转过头去，静静的看着窗外不发一语。四少爷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突然忆起多年前那个雨止天晴的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纯白的病房，玥萦脸上浮起的那个模糊的笑。
　　“知道的吧，他们在一起了。”
　　回过头来，四少爷直视着前方，不带任何情绪的等待着那很可能得不到的应答。
　　“嗯。”
　　最终，还是这么淡淡的一个字。
　　然后，回头，冲着四少爷淡淡一笑。
　　四少爷突然觉得，当初的那个少年是真的成长了。
　　身旁的男子已有了宽阔的肩和坚定的眼，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遍又一遍的奏响钢琴的孤寂少年。他已经成为一名相当有担当的男子，眼底已寻不到当年离开的彷徨与哀伤。
　　那么，又是否承担得起玥萦数年的沉默与佩凌几年来站在玥萦身侧寸步不离的守候？
　　四少爷想着，点火，发动车子。
　　水玥萦，当年我送走的那个少年，今天我亲自给你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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