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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陆远清的头七还未过,偌大陆府上下都笼罩着层阴郁的氛围,灵堂内丧幡飘摇,素烛高照。
陆氏跪坐在女儿的棺椁前,一言不发。
屋外劳作的婢女见状,叹了口气,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大夫人不吃不喝,在灵堂待了好几天了……老爷都劝不动。”
“天可怜我二小姐,怎么就被那扫把星害死了…先是克死自己的妈,让老爷不喜,接下来又是二小姐……你别说,真有些邪门,还好大夫人把她赶出去了。”
“可不是嘛。”
站在灵堂门口的陆越彬皱起眉,他疲惫地捏捏鼻梁,频频看向门口。
他已上书主家,请主家的仙师前来一探女儿死因。陆婉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没那个能耐将妹妹推下水,平日远清周围侍卫成群,怎就突然落单了呢?
总不会真是自己摔下去的吧。
陆越彬来回踱步,算算时辰,仙师说要在永嘉城办的事应当已解决,快来了罢。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陆越彬连忙抬眸望去。
几个婢女一脸不可思议,为首的那个更是惊到叫出声。
“啊——你!你是?”
陆越彬连忙拨开几个婢女。站在外院的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
来者约莫而立之年,容貌普通,然而周身萦绕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天然之气,绝不是什么凡人。
心中一喜,他赶忙作揖恭敬道:“久等仙师莅临寒舍,小辈乃陆家家主,仙师这边请……”
随后,他像被人掐住喉咙,满脸涨得通红,不敢置信地看着仙师身后紧随的人。
经过洗筋伐髓后,陆婉莹已正式踏上仙途,往昔枯黄的发丝变得乌黑浓密,消瘦脸颊饱满而白皙。她秀眉弯弯,杏眸明亮,哪里还看得出被赶出去时的狼狈样?
她置换了新衣,身着描花裙,肩披云纹袄,头梳双丫髻,佩以琉璃簪。一颦一笑像极了她的母亲。
“陆……陆婉莹?”他遏制不住地惊呼,随即感到自己失态,强压下情绪,惊惶不定地看向方才就一直未开口的人。
见到陆越彬,陆婉莹的呼吸显然变得急促。
顾守拙将他的一举一动皆收入视野,面对此举,也只是笑笑:“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陆越彬迅速调整好姿态,他悄悄往灵堂中瞥了眼,见陆氏没有被外面的动静惊扰,便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阁下恐怕不是我陆家的座上宾吧,请问今日带着这戕害族妹的不孝子前来,有何贵干?”
“小女有求于我,作为父亲的,自然不能视若无睹,”顾守拙越过陆越彬,领着自己的新晋女儿径直朝内院走去,“对了,既然她已经被你们陆家除名了,我收她为养女,你没意见吧?”
陆越彬当即有些挂不住脸。
当着老子面抢孩子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就算陆婉莹是被他赶出去的,他也不至于窝囊到被这不明身份的男人如此羞辱。
“此话荒谬!哪怕您是仙人,也不能做出夺子之事!陆婉莹就算行为不端,但也是我陆家的子孙,无论生死,都不可能脱离陆家的姓!”
“我是你陆家的子孙?”
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自打陆婉莹踏进门槛,她就一直憋着股气,这下见陆越彬这么说,瞬间就被点燃。
“家主,自我出生后,你可有关心过我、我娘亲半分?作为一家之主,正妻刚去,你不为我母亲守孝一年,反倒迅速续弦,甚至是奉子成婚!”陆婉莹咬牙切齿,一双眸子通红,盯着她的生父,“陆远清出生后,你可有管过我半点?要我说,既然你不管我,还处处包庇陆远清,向着你的新宠,何苦当年又要把我生下来?”
“颠倒黑白,歪曲事实,你就不配当家主!”
顾守拙微微一惊,在凡间三纲五常的束缚下,这姑娘敢说出这话,真当难得。
“竖子!”陆越彬显然被这大逆不道的话气歪了嘴,举起的手高扬,直接朝陆婉莹扇去。
顾守拙暗中一弹指,将陆婉莹朝前一推。本被这仗势唬住的陆婉莹瞬间清醒,撤步旋身,硬是让这一巴掌挥空。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因用力过猛踉跄了下的陆越彬,回过头递给顾守拙一个亮闪闪的眼神。
原来,她是可以反抗这一切的!
“啊——你这个小贱人,还敢回来!替我女儿偿命!”察觉到屋外动静的陆氏终于从灵堂出来,甫一见到陆婉莹,便歇斯底里地扑上来。
陆婉莹又看了眼顾守拙,接着,她得到了顾守拙的首肯。
她凭借小巧的身材躲过了陆氏,巧妙地交错步子,绕至身后,一脚踩在陆氏的丧服上。
被守灵熬空了身体的陆氏没能反应过来,立刻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看够了闹剧怒火也越来越高涨的陆越彬当即捶墙,大声喊道:“如此无礼!我这尊小庙招待不了阁下,请阁下速速离去,不然等吾陆家仙师来了,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要不是看他是个仙人,他早就喊人把他和那个不孝子都拖出去了!
说着,陆越彬越看这个男人越不顺眼。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陆家碰上,虽然这里只是分家,但我主家可是有青崖山的关系!惹了我陆家,到时候他就别想在修真界混下去了!
而且,这男人看着也就那样……估计只是某个小门派的人,或者散修,有什么底气和他陆家作对!
“诶,这可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守拙对陆越彬的怒火视若无睹,“至少我还是会做到父亲的职责,满足女儿一个小小心愿。”
“走罢,去祠堂。”
说着,顾守拙直接绕过在地上摔得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的陆氏,将袖子递给陆婉莹,领着她朝内院走。
就在这时,风起云涌,一股气流朝陆府席卷而来,灵光四溢。
“小友且慢。”
一位仙风道骨的长须道人从灵光中走出。
“哪有得罪了主家,就这么一走了之的道理?”
陆越彬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彩,他连忙搀扶起陆氏,朝着道人行礼。
“何仙师,您可总算来了,那厮一直仗势欺人,真叫人苦不堪言!”
顾守拙停下脚步,拍拍陆婉莹的肩膀,让她先去拿牌位。女孩点点头,迈着小步子溜了进去。
何先生捋捋胡须,淡淡地扫了一眼顾守拙,随后将目光放在陆婉莹身上,眼中顿时冒出精光。
这女孩……天资上佳,若能拜入我门下,不出他日成就必不下于那些内门弟子。
“陆小友,那女孩可是你的大女儿?”
没料到仙师会问这个,陆越彬愣住了,而后下意识点头。
“哈哈哈,好,好!此子天资聪颖,若能与我同去,必然不会亏待她!”
什么?!
陆越彬内心在滴血,那孽畜竟会被仙师看上?如果真有这天赋,为何当年主家派人来检测灵根时,说陆婉莹与修仙之途无缘?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仙师——!这绝对不可能,当年摸灵根时,主家人说陆婉莹毫无天赋,就是个废物,其中是否有……”陆氏捂着摔青的胳膊,声泪俱下地质问。
何仙师厉呵:“难不成我还能看错?”
陆越彬立马捂住陆氏的嘴,连连附和,心中却是有些后悔。早知道陆婉莹能有今天,他就不会把她赶出去了!
随即,他的思绪倒向了顾守拙。要不是这个男人插手,他还能把陆婉莹接回来……正好,仙师也在这,这小子恐怕是吓坏了吧,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
这可是青崖山的人啊!
见状,他立马道:“仙师,您有所不知,小女叛逆,仅是被我家法训了一顿,想让她出门尝尝苦头,哪知才几天,就被这个男人唬得找不着北,说什么也要跟着他。”
何仙师的目光重新放在顾守拙身上。此人气质超脱,看气息……修为仅在金丹,不足为惧;面孔也是陌生的,想必不是什么人物。
保险起见,还是莫随便得罪人。
“小友与婉莹亲近,可是想收她为徒?”何先生慢慢走近。这时,陆婉莹抱着一团包裹走了出来,眼圈泛红。
她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话,马上缩在顾守拙身后。
“是。”顾守拙今天有闲心看一场好戏,心情怪畅通的,所以没有砍一剑就走人。
“吾乃青崖山外门长老,敢问小友师出何门?”
“无师无门,一介散修尔。”
心里微松了口气,何仙师瞬间有了底气,他抚须长叹:“天下俊才难见,我今寻得璞玉,喜不自胜,青崖山资源众多,师门强大,若小友肯割爱……”
陆婉莹默不作声抓紧了顾守拙的袖口。
“不。”顾守拙直接打断老道的话。
“你这牛鼻子算什么东西,还想让我割爱?”
他修道千年,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讲话,只有他想要东西时去抢的份,哪有别人从他手里抢的?
院内一片寂静,大家似乎都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惊呆了。
“扑哧。”陆婉莹竟是忍不住一声笑出来,而后才反应过来失礼,面红耳赤地把自己藏在顾守拙身后。
陆氏悄悄低下了头,嘴角止不住上扬。
哈!还以为陆婉莹那小贱蹄子找了个什么大靠山,原来也是个狂妄自大的愣头青!赶紧把仙师给得罪了,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无礼!出言不逊的无礼狂徒!仙师和气相待,你就是此等举措?”陆越彬浑身一激灵,立马出言呵斥,“还有你,你若好生道歉,我还肯认你这女儿,还不快跪下——”
还没等话说完,一股泰山压顶之力猛烈砸在身上,还没反应过来,陆越彬就呈大字轰然伏地,他发出一声惨叫,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碾碎了般。
陆氏发出尖叫,下一刻也向地面砸去,登时没了声音。
“主子还没叫,养的狗就开叫了?”顾守拙歪了歪脑袋,看二人的眼神宛如在看空气。
何仙师还未从方才的震怒中走出,立即被卷入某种巨大的恐惧。他喉头滚动,冷汗密密麻麻沁湿脊背。
他甚至没看清顾守拙出手的瞬间。
眼前男人的身姿恍若被放大无穷,气息似亘古的凶兽令人胆寒——他,他根本不是什么金丹——
一块平凡无奇的东西猝不及防闯入视野,那是他自进门来就一直忽略的东西。
因为这个男人过于普通,所以他从未认真打量过他。
而现在,他看清了。
——男人一直挂在腰侧的木牌,只有他们修道之人才能看清刻字的身份证明。
眼前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是新上任的剑峰之主。
“你呢,你有什么意见吗?”
顾守拙负手,迈步前行,走至老道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对方比他高了近一个头,无形的压迫感令何仙师差点没敢说话,他在体内运转了整整三个大周天才缓过来。
接着他退后两步,拱手行礼。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现在才认出您……戒律堂何省知,拜见三峰主。”
看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何仙师,陆婉莹也惊讶地瞪大眼睛。
而地面被压着的二人简直是如遭雷劈。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完了,这下全完了…陆婉莹,你凭什么这么好运,凭什么你能攀上这种人物……早知道就对你好些了,不然你这天赋是陆家的,陆家也能和峰主交好——
悔啊!后悔啊!
“方才多有冒犯,陆家这两个小辈不太会说话,毕竟是凡人,看不出您的身份……他日我会提礼登门致歉。”何仙师苦笑,心里确实把陆氏夫妇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青崖山都传遍了,新上任的三峰主仅靠一个照面就打败了所有争锋的人,首峰之主都对其赞赏有加。况且他看起来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陆家害煞我也!
“无碍,日后别来打扰我们,”顾守拙看够了戏,打了个响指,地上二人才大喘着气面如考妣地爬起来。
“对了,你和陆家本家也说一声,今后陆婉莹就是我养女,你们别再招惹她。”
何仙师连声应答。
正当顾守拙准备带着陆婉莹离去时,一道尖锐的女音划破空气。
“不行——你们不能走!杀女之仇今日不报,我就愧对我的清儿——”陆氏疯疯癫癫地爬起来,冲着二人方向大叫。
何仙师和陆越彬面色大变,一个生怕血溅当场,一个恨不得马上去捂住这疯女人的嘴。
“我都说了我没有!”陆婉莹恶狠狠瞪了陆氏一眼,满心的委屈。
闻言,顾守拙拍拍陆婉莹的背,传音入耳。
“你自己解决。”
万事皆不可依赖外物,唯有如此,才能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存活。而他愿意相信,这女孩会有这种能力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嗯!”陆婉莹飞快点头,深吸一口气,质问陆氏,“你总说是我推她下水的,可那天我分明是在别院,你串通了整个陆府的人都说是我,假使你真的问心无愧,今日仙师在此,何不让他来评判是非?”
何仙师浑身一抖,立马清清嗓音:“自然!我不会无故冤屈人,戒律堂自有法子还人公道!”
陆氏的表情立马得意洋洋,她带着众人来到灵堂,陆远清小小的尸首还停放在内。
陆远清平躺在那,肤色呈淡青色,表情恬静,像是睡着般。
陆氏趴在棺椁上,不顾浑身青紫 ,死死抠着木材边缘,泪流满面:“吾儿…娘替你申冤……”
何仙师见状摇头,而后捏诀,棺椁自行开启。他双指齐并,挥指如刀,一道黄符化作光箭埋入陆远清头颅。
一幅淡淡的画像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守拙摸着下巴,好奇地看着青崖山戒律堂的手段。
画像中的人影动起来,愕然就是陆远清。她一个人徘徊在池畔,时而哭泣,时而大笑,接着魔怔地盯着池水一动不动。
陆氏的表情逐渐崩溃,因为画面上真的只有陆远清一个人。
最后,年仅七岁的陆远清跳入了池中。
何仙师收回神通,有些怜悯地看着瘫软在地的陆氏,还有表情空白的陆越彬,长叹道:“戒律堂的闪回符能展示人生前最后一段影像,我未从你们女儿身上察觉到别的如夺舍或影响神魂的咒法,所以……二小姐是自裁。”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陆氏抓乱了一头头发,双目欲裂,“请魂,请仙师招魂,我要亲自问个明白——清儿,清儿……我对你这么好,究竟你遭遇了什么才要离开娘亲……哈哈……肯定有隐情——”
“还请仙师招魂,”陆越彬看着半疯的妻子,整个人仿佛苍老了数十岁,挺直的脊梁还是弯了下来。
见了陆家夫妇如此,顾守拙不由好奇地询问陆婉莹:“你有何感想?”
你有什么想法呢,大仇得报的快感?还是对二人心生怜惜,或者……还想让我帮他们一把?
女孩愣怔,她看着两位曾在她生命中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蓦地生出股奇怪的想法。
她摇摇头,说道:“我只是突然……”
“无所谓了。”
他们的下场是好是坏,都和她无关了,自此以后,她走她的修仙道,他们过他们的人间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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