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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盖浇饭
噎了粽子,又被灌下整壶蜜糖饮子,戚丹芙终是扶着圆肚儿回了大厨房。
婆子们还在胡侃躲懒,她藏了枝新折的丹桂,避着人戴在元嫂子头上。
“小滑头,就会讨我欢喜!”
元嫂子抚着鬓边,摸出菱花铜镜,自陶好一阵儿,待日头确是不早了,才不舍地取下花枝,寻个细颈高瓶插起来。
一忙活,连着半个时辰不得闲,像戚丹芙这般的小娘子更被指使得团团转,还是元嫂子看不过眼,让她跟着做御黄王母饭。
这是唐朝最负盛名的烧尾宴①,就是升官宴的头牌主食,放现代就是极品蛋浇饭的存在。
用料从米就开始金贵,要新出的短圆梗黄米,粒不长过四分,色要如初熟杏子。
用存的腊月雪水泡三刻,颗颗黄米喝饱后,摊竹篾上阴半日,蒸后粒粒分明、不粘不坨,为正宗。
元嫂子挑鸡胸最里的一条柳肉,让她切成细丝,拌上三勒浆(柠檬汁)去腥膜,再投少许盐、胡椒末、一杯酪浆(清酸奶)。
酪腌上一盏茶时,领着她挑锅,底厚三寸的小银鍑受火匀,最得用。
涮锅,择三枚乌骨鸡卵,去白留黄,加半勺蜜调味,一滴郁金香汁调色,打散起绵密的细泡,扯过一旁偷嘴的尤大娘撇泡。
鸡脂油润锅,四成热下肉丝,以银筷子疾拨,肉色转白嫩后倒入蛋液,再顺同一方向急翻,每根鸡丝都裹上蛋液,凝成一层金衣,就得了御黄金丝。
浇头做好了,蒸米也大有学问。
蒸前要拌入少许酪浆和盐,饭底才能带有淡淡的乳香。置甑笼后,一炷香揭盖,用筷戳上七孔透气,倒入御黄金丝,焖半炷香就成了。
“元娘,春娘今晚不用膳了。”来人是春娘子的体己大丫鬟杏花,捡了两盘槐叶冷淘,转身就要走。
元嫂子丢了银筷,急急拦住:“好妹妹,灶上温了春娘最爱的御黄王母饭,好歹要上一碗啊!”
一旁片薄羊舌的戚丹芙,暗自赞同元嫂子的话,甑笼里一阵阵飘香,馋得她口舌生津。
“娘子怎会有胃口?”杏花嘴一撇,眸中竟包着泪,“娘子多好的技艺,就是时运不济!”
听她如此哭诉,大厨房的婆子颠勺都轻了几分。
唐天宝年间,教坊按乐种划分排名,列最前头、最得皇帝宠幸的是胡乐,也是春娘最擅长的,她是货真价实的“名属教坊第一部”。
然,连后入的崔三娘都许了人家,教坊的顶梁柱春娘子却仍叫好、叫座、不叫人。
“说不得大运在后头呢?”元嫂子边轻声哄,边朝她递眼色。
她心领神会地舀了碗饭,正往杏花挎着的食盒里装,就听元嫂子悄悄同她道:“今岁朝廷照例要派京中教坊,去洋州巡演,犒劳舟师和漕卒,坊主已争到批文,月末就去。宴上不乏贵人,让你家娘子沉住气!”
“谢娘子提点!”杏花顿时笑开了,兴冲冲出了门。
戚丹芙也悄悄记下关键字,一点点凑全脑海中的信息拼图。
“元娘子,岚娘晚膳不用了。”元嫂子话音方落,岚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桃花,嚷嚷着端走了三碟贵妃红酥酪。
“诶,你家娘子怎也不用了!”快步也未追上,元嫂子气呼呼转身,同芹娘子的大丫鬟梨花撞个正着,她也只装了一盘清蒸菰笋、一碟桂花甜藕。
“我家娘子……”
“不用说了,不嚼拉倒,谁还哄着用膳啊!真是平日惯得没边了!”元嫂子火气蹭地窜上来,吓得梨花头也不回地跑了。
原本乐得像偷油硕鼠的灶头娘子们,也乖乖缩起脖子,就怕引火烧身。
“这般多好食也不能倒了,我做主都嚼了!”
元嫂子一发话,娘子们都敞开肚皮吃,还各个捡了碗好菜回家,厨房里掐掉的老菜梆子就没人要了,戚丹芙指着看不清泥沙脏污的紫苋菜、灰灰菜装了半篓。
灶房角堆着用旧的陶罐,底部是半指厚的焦痂,她花一个铜板同元嫂子买了个,寻婆子们倒残羹冷炙的泔水桶,撇上头薄薄的一层油,盛了大半盅。
踩着夕阳,趁肉铺未罢市,她又花两个铜板买到了一斗碗乱炖熟肉。
唐朝禁止卖隔夜肉,收市前,店家们把剩肉剁碎,混着头、蹄、肝、肺四件,连血肠一齐煮熟卖,价比生肉少半,最是实惠。
用一半潲水油,炒时蔬一盆;另一半潲水油,焖一锅肉酱捞粟饭。夜间,戚家五口仍是吃得头也不抬。
用完膳后,戚老娘挺着肚儿,打了个酣嗝:“猪肉油水多,味也好!”
说完,便回屋歇息了。
半夜,每一间屋子,都响起了酣畅淋漓的拉肚声,五更方歇。
——
京兆尹府邸内,亦无人安眠。
“吵醒你了?”陆夫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转身瞧着郎君睁开疲惫的眼,心头浮上酸涩。
圣上独宠杨妃,偏听偏信杨家人。年初,杨国忠盯上京兆尹的官职,陆正想尽法子与其周旋,如今已是捉襟见肘,想来礼部尚书要退亲也是得了风声。
“知瑛娘烦闷,我怎能入眠。”抚平妻子紧锁的眉,他愧疚道,“是我连累你们了。”
“一家人怎说这般生分的话,是另有事扰我。”她踌躇片刻,将陆方盈的不对劲一一道来。
红烛燃至半夜,仍有夫妻两的低语声。
值夜的小丫鬟见主子夜话,自觉走远了些,坐在八角琉璃灯下,守着忽明忽暗的光,头似小鸡啄米。
她身后闪过一道黑影,西厢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
同一时刻,前院书房的灯倏然亮起,二郎陆怀瑾脚踏月牙凳,够着身子朝八宝阁顶上掏。
“二郎快下来,寻甚老奴帮你找啊!”张伯护着高凳,急得老脸通红。
陆怀瑾未回话,将柜顶的画轴一卷卷往怀里摞,一齐堆于四方书案上。
缓缓展开画轴,他忽而厉声呵退张伯后,拴上门。半展的画卷上是一年轻女子,样貌同他和五妹皆有相似之处,唯与大姐无半分相像。
握卷轴的手已攥得通红,指尖传来阵刺痛,他不信邪地将画卷一溜儿全展开。
须臾间,地上铺满了同一女子不同神态姿势的画像。
逐一仔细比对后,他跌坐在画堆中,脑海里浮现出丫鬟间的一段对话:“府中无人觉得……大娘子同夫人长得……”
“你来得晚,五娘子三岁时府中就有此传言,还是唯一服侍过老夫人的怀素姑姑出来主持公道,大娘子分明同早逝老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老夫人的画像都被继老夫人烧了,何至于让大娘子遭受此等非议!”
“怀素……姑姑。”陆怀瑾喃喃道,双眼通红似怒似恨,闪烁着清晰可见的水光。
他只以为这是大姐憎恶五妹的理由,竟未疑心话中的另一人,但祖母早逝,连阿耶都是怀素姑姑带大的,她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此时,沉睡的陆方盈满头大汗。
梦里,她站在屋角,看着母亲的管事姑姑怀素抱着一襁褓匆匆离去。
画面一转,她置身桥头,桥下是条暗渠,桥上站着两娘子,皆抱着襁褓,其中一人赫然就是怀素。
突然,怀素扯开襁褓,骤然扬手,襁褓中的婴儿直直坠进暗渠的臭水里。
她瞳孔猛缩,连连后退,却撞进一个瘦弱的怀中。缓缓转头,一个浑身淌血的少女,面容模糊,声音清晰刺骨:“还我身份——还我耶娘——还我命——”
猛地推开少女,她发疯一样往桥对岸跑,那边灯火通明,不似这头阴暗。
方下桥,却见刚与怀素交易的婆子又出现在暗渠旁,正从渠中捞出婴儿探着鼻息。
“何人在那?”
巡夜金吾卫的暴呵声响起,婆子抱着婴儿逃遁,她不自觉跟上,看到颠簸中的婴儿断断续续呛出水,发出几声猫叫。
“怎就活了……”耳畔是婆子遗憾的抱怨,她眼前一黑,再睁眼又回到了京兆尹府邸。
她和家亲戴着镣铐,匍匐在地,身着金缕衣的老太监尖着嗓子宣旨:“七月中……流放两千五,家产没官,妻孥随流……”
流放的路上,她看见陆怀瑾为护姊妹掉下万丈悬崖,陆乐然在瘴林里咳血身亡,还有形容枯槁的自己,四周是浓雾盖不住的白骨。
她尖叫着醒来,死死掐住青檀的手:“说我梦魇,请阿耶竭力寻医正出诊。”
七月的木槿开得正繁,香气浓得发苦。
陆方盈跪在祠堂中央,身着月白缎单襦,鬓边只簪了支玉雕兰花钗,分外憔悴可怜。
太医署曹医正用银针刺破她的指尖,血珠滚落,与碗中陆夫人的血滴如陌路。
陆夫人踉跄着退后两步,猛地转身,狠狠掐住怀素的脖子:“是不是你!”
不知何时跟来的陆怀瑾和陆乐然冲了出来,陆乐然边捶打怀素,边哭喊道:“我阿姐呢——你还我亲阿姐——”
陆怀瑾看顾五妹的同时,同阿耶一道将摇摇欲坠的阿娘扶住。
眼见怀素翻起白眼要撅过去,陆正勉力抑住怒火道:“让她说到底怎么回事!”
怀素喘着粗气扑上前,抱住陆正的脚,不停磕头:“阿正,你是姑姑一手拉扯大的,我是何人你最晓得!大娘子生下就没了气,面容还缺合不祥,我怕你们悲痛欲绝,更怕给陆家招来灭顶之灾,方同……”
“耶娘,愿我来生能投胎成你们的女儿!”陆方盈怕怀素多说多错,忙打断她,往一旁的梁柱撞去。
“大娘子!”青檀飞身抱住她,陆正和陆夫人亦挡在她身前。
“安稳些,无论如何,陆府还养得起你。”陆正拧眉瞧着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和头发斑白的老姑姑心有不忍,然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亦让他十分在意。
陆方盈满脑都是梦里流放的场景,退婚已然验证,阖府流放近在眼前。
养得起?
暗自哂笑,面上端得悲怆委屈:“我不能混淆陆家血脉,请阿耶将我除户,以慰藉列祖列宗!”
抬手一扫,牌位森森,分明是她想好的助力,却让她周身泛起一层粟粒。
然,事已至此,她硬着头皮以死相逼,终让陆正寻来戚老娘,在衙门上值后变更了户籍。
深觉疑点重重的陆正,押着两人回京兆尹府邸,正欲细细拷问,门房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
“家主,宫中派了人来,说您涉嫌谋逆,要抄家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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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家五口:你吃顶阶版盖浇饭,给我们吃潲水油泡饭,天理何在?
芙妹:吃一顿怎么了?我在现代可不止吃一顿,呵!
①烧尾宴:新拜高官或士子登第后,必须“献食”——要么宴请皇上,要么遍请同僚,以示“烧尾”化龙,跻身新阶层。
宝子们点点收藏罢,球球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