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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入学
风呼啸着钻进这个荒唐的屋子,目瞪口呆地吹起窗帘,打个旋跑了。
哎呀,羞羞。
软沙发上陷着一个清秀的青年,周身被毛茸茸的猫球簇拥着,倒像陷进了一团暖昧的云里。薄被早被几只兴头上的猫儿扯了去,不经意间露出大片春光。
书架上一排猫猫摇头晃脑地走T台,很有秩序,猫界的维多利亚。
餐桌边,以丧彪为首、身上大多带点橘的猫咪,都在不遗余力地尝尝垃圾。这是什么,吃吃看?这是什么,吃吃看?这是什么,吃吃看?
懂懂见了,很热心肠地拖出他最不爱吃的鸡肉味猫粮,oi,来吃,来吃光光。
地毯上全是打滚的,前翻滚、后空翻、托马斯回旋、团身后空翻两周……如果江泽绒现在有想约的对象,那他可真有福了。
可惜,小江现在身处梦乡。
但即使在睡梦中,江泽绒都觉得不对劲起来。史前巨兽老板好像膨胀起来了,四处都是他的毛,软乎乎,毛茸茸,哪里都是猫在叫,闹得江泽绒一会手痒一会脚痒,挠都挠不过来。
键盘好像发毛了诶……小江低头一瞧,指尖下哪里是按键,分明是一只慵懒翻着肚皮的猫。那猫察觉了,冷冷地翻了个白眼,起身便走,留下一个孤高的背影。
小江落在后面,很焦虑地央求它:“不要走啊,还没弄好呢。”
这时,鼠标猫也拖着新生的长尾巴,踱过来,尾巴尖儿点着他的手背,语气是质问的:“怎么不给我充电?”
小江可怜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原来你还要充电啊……”
说着,小江感觉自己也开始移动,显示器、人体工学椅甚至巨大的办公桌,都覆上了一层呼吸着的绒毛。一呼一吸间,桌上的小玩意儿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文件柜里分层的文件夹砸在他身上,散落成一窝惊慌的小猫,四散奔逃。
小江的脑细胞茫然了,怎么回事?乱七八糟的,还让不让人好好敲代码了?
江泽绒不适地翻了个身。霎时间,满室猫叫戛然而止。
“呼呼~”江泽绒的气息又沉下去。
好吧,接着奏乐接着舞!耶耶耶!下头的猫猫们又嗨了起来。
就在这片荒诞的欢乐深处,江泽绒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痕月光,吝啬地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落在他脸上,像敷了一层薄薄的、冷清的霜粉。
他迷蒙地眨了眨眼,梦境残留的碎片还在脑海里打转。
随后,视线一点点凝实起来——好多猫噢……
嗯?
嗯嗯?
眼前的景象,让他那双尚带着睡意的眸子,骤然瞪圆了——
江泽绒呆滞地看着满地流淌的猫。
幻、幻觉吗?他好像看见他家里那块廉价的pxx地毯上,躺着数十只猫。
他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客厅里的猫猫也都热情地看向他,一时间,猫叫此起彼伏。
【你好,你好!】
【晚上好,晚上好。】
【谢谢,谢谢。】
江泽绒呆滞地弯腰,从地上拾起那条薄毯,抖散,盖住自己,缓缓躺下,双手交叠于小腹。
他安详地闭上了眼。
呵呵,这个梦可真够有趣的。
猫猫见他躺下,又潮水般涌上前来,好奇地伸伸爪子摸摸这只可以拆卸皮毛的大猫。
啊啊啊啊!!!
江泽绒伸手挥开一众好奇的猫猫,崩溃地抓耳挠腮,破梦,快醒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一跃而起,在毛茸茸的汪洋里,精准地攫住了懂懂猫:“懂懂,是你干的吗?”
“爸爸每天晚上睡觉,你就纠集一大群猫来家里开party?”他越说越惊,仿佛窥见了什么惊天的阴谋,“那……那些信!不会也是你写的吧?”赤着脚冲到门边地毯,那里赫然躺着一封崭新的录取通知书。
懂懂歪着脑袋,看他抖着手预备去拆信。
这时,一只三花猫款款走来,在江泽绒面前端然坐下,摆出一副交流的姿态,软绵绵地开口道:“喵~”
它一出声,四下的嘈杂瞬间平息。
江泽绒茫然无措,看看三花,又看看懂懂,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不确切的猜疑:“这到底……你是不是糟蹋人家了?”后一句是贴着懂懂的耳朵问的。
懂懂猫本来好端端地蹲在沙发上,一脸嘿嘿好玩的表请,闻言,浑身的毛“唰”地炸开,抗拒之意溢于言表。
江泽绒一把抓起它摇晃:“懂懂,不是也没关系,帮帮爸爸!爸爸现在只有你能依靠了。”
他是喜欢猫没错,但是半夜三更家里全是猫就不行啊!
懂懂看着他,很人性化地叹了一口气,小猫爪轻轻搭上江泽绒的手。
倏然间,江泽绒只觉得灵台一清,仿佛堵塞的耳道豁然贯通。耳边那些嘈杂的、无意义的喵喵叫,瞬间转化成了清晰的人语!
嗯?怎么回事?
嗯?他呆滞地环顾。猫还在叫,可他竟听懂了?
这……是金手指?
三花猫喵喵喵了好长一串,小江只赶上最后一句:“……请问您是否愿意加入我校?”
“等下。”江泽绒现在大脑完全宕机了,脱离梦刚醒的那段朦胧时分,他现在终于有了‘这他喵的居然是现实’的实感。
“你在说人话?”江泽绒呆呆地确认。
三花歪着脑袋,一副不理解的模样。
“呃……”江泽绒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大场面,迟疑许久艰难开口:“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天哪,荒谬这个词他都快说倦了……他现在居然正儿八经地在跟一群猫交流?
边上的猫猫们接力叼来了五封录取通知书,三花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请问你是否要加入猫猫大学?”
江泽绒愣在原地:“……猫猫大学?”
他指着第一封录取通知书上面的‘世界第一大学’,问:“你们?世界第一?”
三花猫并拢两只爪爪,眨巴着漂亮眼睛:“嗯呐嗯呐。”
边上的猫打滚:“嗨,只有一所嘛!”
“猫猫大学,要录取我?”江泽绒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地重复,神色痴呆。
忽然,他恍然大悟:“是不是署错名了?这是给懂懂的吧?我们家懂懂是不是考上大学了?”
这才是正解!肯定是场乌龙。江泽绒脸上露出期待的光彩,不愧是他的宝贝。
那些猫猫的目光全部看向三花猫。
三花软软地说:“没送错啊,我们要录取的就是你。”
江泽绒:……
啊?我吗?
“你们猫猫大学,要录取我?一个人类?”江泽绒语气艰涩。
“对哦,因为……”
“什么!?”三花猫突然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什么!!?”反应快的猫跟着惊呼。
“什么!!!?”猫猫们集体后仰。
它们齐刷刷背过身去,只留给江泽绒一排排圆润的猫臀,窃窃私语声浪翻涌,许久,三花才转回头,狐疑地再次确认:“你真的不是猫吗?”
江泽绒:……
“真、的、不、是。”江泽绒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喵喵声更大了,激烈如沸水。总有猫忍不住回头,偷偷瞄他一眼,眼神复杂得像看一个负心薄幸的骗子,瞄完又迅速加入争论。
江泽绒被这眼神看得几乎要自我怀疑起来。做人堂堂正正二十三年,今日竟头一次为这身份感到一丝难言的羞愧。
到底是什么给了它们这种错觉?江泽绒百思不得其解。
我平常是两只脚走路的啊,甚至也没有变过猫——等等,说不准我睡着会变猫呢?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不对,大学宿舍四年,从未有室友提过。
而且我爸妈也是人,我爷奶也是人,我全家都是人。
江泽绒给自己下了结论——我应该真的是人。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这时候,争论声渐息,猫群似乎达成了共识。三花猫作为代表,端庄地宣布:“经过讨论,我们决定不录取你了。”
边上的猫一个个摇头晃脑地附和:“对,不录取,不录取。”
三花又文雅地说:“抱歉。”
其他猫也学舌:“抱歉,抱歉……不对,不抱歉,不抱歉。”
“愚蠢的两脚兽。”猫猫舔爪,语气轻蔑,“不抱歉喵。”
说着,猫儿们纷纷起身,排着队,秩序井然地朝窗口走去,一个接一个纵身跃出,隐入窗外的黑暗。
“等等……等等。”江泽绒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了,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垂下那双天生带点无辜的狗狗眼,声音低低的:“要不……留下来吃个饭?我虽不能去上学,但……交个朋友总行吧?”
一只颇有文采的猫冷冷道:“不受嗟来之食。”
另一猫点头:“弃之如敝屣。”
还一没文化猫忙不迭捧哏:“对,对。”
一陌生猫路过江泽绒的时候,还顺嘴叼住了他手上的通知书,口齿不清地说:“还我。”
江泽绒下意识攥紧。那猫也执拗地叼着往后扯,毫不退让。
江泽绒怕把它牙扯断,只好放手了。
那猫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瞪他一眼,气鼓鼓地,把通知书拢在身下。
“我还有很多猫玩具……零食?零食要不要?冻干?不爱吃的话,我现在去市场买新鲜的。”卑微的小江伸手去拦,猫儿们却像躲避什么秽物,宁愿把身子扭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也坚决不让他触碰分毫。
所有的猫,态度都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绝情转变,仿佛一夜之间,他又变回了那个猫嫌狗憎的江泽绒。
江泽绒只觉得委屈心酸:“怎么连朋友都没得做。”
一猫说:“不爱跟两只脚的玩。”
另一猫捧哏:“对,对。”
一只接一只的猫,蓄力、起跳,落在梧桐树上,又俯身、弹跳,蹦下树,隐入黑暗中。
江泽绒欲哭无泪。初醒时那满室的热情,曾让他受宠若惊,原来不过是场可笑的误会!
现在好了,误会解除,今夜过去,这些猫猫想来今后也不会搭理他。
呜呜,想到这里,江泽绒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悲鸣——呜呜早知道将错就错了。
三花路过,温柔地蹭蹭他。
江泽绒不管不顾地抓起三花,鼻尖对鼻尖:“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不要灰心啦。”三花歪着脑袋,它讲话可真温柔啊,声音也好听,真是只善解人意的猫。
江泽绒真想和它做朋友,呜呜。
等等,突然有一妙计涌上心头——他说他不是猫,猫们立马信了,那如果他改口,想必这些单纯的猫也不会有疑问。
“事已至此!”江泽绒放下猫,‘腾’地站起,一股破釜沉舟的蛮勇直冲脑门,不管了!豁出去!
——多年后,当无数猫猫围着他,央求讲述那段传奇发迹史时,江泽绒总会深沉地回想起这个荒诞的夜晚。他惊觉,竟是这一刻的“不要脸”,彻底扭转了他庸常的轨迹。也是在这个夜晚,他无师自通了为猫之道最高的心法:装模作样五分钟,荣华富贵一辈子。
不过此刻,小江心中只是悲壮地默念: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得罪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住往外跳的猫咪,啪嗒一声把窗关了,酝酿了许久,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叫:“啊!!”
猫群惊得集体一颤,齐刷刷抬头,惊恐地望向他。
江泽绒一手柔弱地扶住额头,声音造作得能拧出水来:“我的头……好痛啊!”
那些预备起跳的猫收回了爪子,好奇地注视着他。
江泽绒咬紧牙关,强忍着脚趾抠穿地板的巨大尴尬,继续他的独角戏:“头好痛……我好像……我好像要想起什么了!”
他紧闭双眼,眉头紧锁,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撕裂灵魂的痛楚——天知道他只是在疯狂祈祷这尴尬快点结束……
懂懂见他神色痛苦,担忧地跑过来,在他腿边焦急地嗅闻。
“呃呃呃啊——!”小江突然抱着头原地蹲下,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身体蜷缩。
就在所有猫都屏息凝神之际,他猛地一跃而起,眼中迸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我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真的从痛苦的回忆中挣脱了出来。
江泽绒深沉地扶额苦笑,一字一顿道:“我,其实是猫!”
空气凝固了。
仿佛有一排乌鸦飞过,拉下一排黑黑的句号。
气氛凝固,0个猫理他。
江泽绒几乎要装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在实木地板上抠出了一座地下宫殿,规模足以媲美秦始皇陵,只差他本人华丽入住了。
来都来了……
他狠狠闭了下眼,给自己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再睁眼时,他微微咬住下唇,那唇色被咬得泛白,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颤抖,喉咙里滚出一个轻软破碎的音节:“喵~”
人家、人家真的是一只小猫咪啦~
啊啊啊啊啊啊!
不活了。
江泽绒彻底自暴自弃,原地抱头蹲下,只露出一双红得滴血的耳朵。
刚刚那是谁在说话?反正不是我江泽绒,他鸵鸟式自我安慰。
怎么还没有声音?被我吓到了吗?
他憋得难受,悄悄抬起一点眼皮,心里七上八下,生怕看到的是一群猫鄙夷嫌弃的脸,或者更糟——窗台空空,只剩他一个傻子在演。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各色猫猫头挤在他跟前,满满当当,就像一群好奇宝宝围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
见他抬头,一只陌生猫依恋地把脑袋贴上来:“好猫,好猫。”
三花猫同情地拿爪爪按住他膝盖:“可怜猫。”
刚刚夺走他通知书的猫两只脚立起来,又把录取通知书塞回他手里:“还你。”
后面的猫也喵喵叫个不停,各种“好猫”“就说是猫”“可怜猫”“喜欢”不绝于耳。
江泽绒有点恍惚——猫猫们……竟如此好骗?!心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名为负罪感的轻烟……
他重新坐回柔软的沙发上,猫猫们四散开来,但毫无例外都用宠溺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们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妈妈。”江泽绒手指把玩着抱枕上的穗子,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娓娓道来。
‘从小’指的是二十二岁开始上班,不跟妈妈一起住。
单薄的睡衣衬得他身形伶仃,神情沮丧脆弱。
他用那双略显迷茫的眼睛看着周围的猫猫们,声音颤抖:“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我一直、一直坚定地相信,我原本是一只猫,一只失去了记忆的小猫咪。”
‘一直’指的是两分钟前,前二十三年是不相信的。
猫猫们面面相觑,露出同情的眼神来,多可怜的猫,毛都没了。
“我现在很迷茫,很无助。”他继续卖惨,仿佛打开了某个矫情的开关,话语愈发流畅,“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希望和你们一起学习,也许有天能找回自己的记忆。”
“欢迎,欢迎。”猫猫们满眼怜爱,一致点头,“好猫,好猫,猫猫大学永远向怀揣勇气、拥有不屈韧性的好猫敞开大门。”
“是吗,是吗?那就好,谢谢嗷~”江泽绒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放在旁猫的软肚皮上了,现在正一脸愉快地摸摸。
满室暖融,猫影幢幢,大家其乐融融。
只有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懂懂猫在边上憋气——骗猫!坏人,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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