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牙之夜

　　03

　　午餐时间，有侍者准时来请索耶和埃略斯赴宴。他们走过长廊和楼梯，来往侍从都沉默地做自己的事，不敢抬头看客人一眼。
　　餐厅在一楼厨房外，里面有一张长长的橡木桌，桌上摆着铜制或锡制餐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料的气息。西吉尔勋爵已经坐在主座上等待，他的内侍总管在身后随侍，总是沉默地低着头。这里和书房一样，窗帘紧闭，唯有桌面上的一盏黄铜烛台闪烁着火光。西吉尔背后的那面石墙上挂满了主人家狩猎成果的标本，狼和野猪对着客人露出獠牙，大角鹿的长角在灯光下影影绰绰仿佛扭曲的利爪。两侧的墙上则一边挂满武器，各型各色的长短剑和盾牌，一边是没有点燃的壁炉。
　　“请坐。”西吉尔站起身对他们说，“林瑟顿没什么好东西，我的厨师只能做出这样的食物接待两位了。”
　　埃略斯矜持地落座，而索耶立刻开始狼吞虎咽。吸血鬼猎人的生活中更多的是没有盐巴香料而腥气扑鼻的烤野鱼野兔，或是简陋旅馆提供的干面包和苦涩的啤酒，这样一顿慷慨宴请并不多见。纵然这可能是一场鸿门宴，他也不想再苦了自己的胃。
　　“看来我的款待还算令人满意。”西吉尔一边用手抓着啃一只鸭腿一边说，“我夫人在家时可不会允许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这么粗鲁地吃饭。最好是像埃略斯先生一样‘有贵族风范’，她总是这么说。”
　　索耶放下手里的烤肉排，口齿不清地说：“像他们这样慢吞吞地吃东西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西吉尔赞同：“不错，那些刀啊叉啊各种规矩，享受美食的乐趣都没了！”他举起酒杯，向索耶示意，“敬你，索耶先生，也敬美食！”
　　“敬美食！”索耶高兴地回敬。
　　埃略斯继续慢吞吞地切开带血的牛肉，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不见夫人和我们一起用餐？”
　　“哦……她……”西吉尔停顿了一下，“她啊……她带着儿子出远门了。她父亲半年前去世，恐怕一时难以接受现实，需要散散心吧。也许对她来说这座城堡就像地牢一样也说不定……”
　　他沉默了一瞬，接着收敛了落寞的神态，再次举杯：“算了，不说这些，我们还是说回到美食上。这酒怎么样？”
　　索耶说：“挺不错。这是林瑟顿的什么酒？”
　　“是我夫人家族的果园自酿的，他们在东城郊有一座果园。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去那里住一阵。你看，这座城堡实在太冷清了，长期住在这里，我的旧伤总是隐隐作痛。”
　　索耶点点头：“我明白，那些该死的阴雨天和沁凉的石墙。”
　　西吉尔正要开口，他身后的内侍总管忽然轻咳了一声。于是他只好闭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虽然你们没法告知我案件的细节，但总能大致说说这是个什么事吧？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案子是值得布维格大公派人来调查的。”
　　索耶心虚地看了眼埃略斯。埃略斯优雅地放下刀叉，说：“布维格大公令我们先行调查，在下实在无权告知详情。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疑问。”
　　“还没回答我，倒想问我问题。好吧，你要问什么？”
　　“在书房初见时，勋爵的回应令我疑惑。您对布维格大公有什么不满吗？”
　　“哈，原来你们来调查的是政治问题吗？”
　　“我们职责的一部分。”
　　西吉尔沉吟片刻，说：“从我被封为林瑟顿勋爵起，就没再奢望过大公的其他恩惠。但我一年前曾因为……一些事情，写信请求大公给予庇护，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他派出你们并且以一副怀疑的姿态来到我面前。我是个粗人，只会打打杀杀，夫人不在身边时做不出什么得体的应对。这点小事不会让我被砍头吧？”
　　“我相信大公会理解。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些无知平民四处谣传城里有吸血鬼什么的，弄得人心惶惶。我也有点害怕。不过也都是谣传而已！最多有两只吸血蝙蝠在附近筑巢了吧。”
　　“我明白了。”埃略斯拿起餐巾抹了抹嘴，朝西吉尔含笑点头。
　　“对了，”西吉尔拿出一张盖章通行证放在桌面上，“确保你们能进入林瑟顿每一个关守犯人的地方。做你们该做的。”
　　午后，索耶决定借查案之名去找个酒馆打听一些城中的轶闻。如今他们几乎确认领主已经变成了一个衍体，那么这座城中一定有更多低等血魔之类的怪物会在夜间作怪。
　　高等吸血鬼无法忍受没有奴隶的生活，当一个高等吸血鬼行踪暴露时，那座城市一定已经沦陷。但是高等吸血鬼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控制衍体，所以西吉尔身边不一定有高等吸血鬼，却一定有低等血魔环绕着供他指使，它们应该也是城中谣传的来源。
　　林瑟顿的东西两端分别有两家酒馆，索耶选择了远离城堡的“弹琴的狗”。
　　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索耶刚推开这座酒馆的破门，一个杯子就冲着他脸上飞来。他眼疾手快把杯子拍开，砸在了另一个将晕不晕的醉鬼头上，那人彻底晕了过去，发出震耳的鼾声。原本闹哄哄酒馆里沉默了一瞬，然后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几乎把房顶掀翻。空气中充满了大蒜、红叶汤、酒精和汗水的味道，索耶余光看见埃略斯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接着低下头，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跟着他走进酒馆。
　　索耶熟练地向老板要了两杯麦酒，把其中一个装着浑浊酒水的缺口木杯推到埃略斯面前，促狭地对他说：“你要是不喝，我们可太显眼了。”
　　埃略斯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没碰酒杯。
　　索耶劝道：“你尝一口，没有那么糟糕。”
　　埃略斯抬起下巴点了点酒馆中央格外吵闹的一桌，说：“与其把这点酒钱花在看我出糗上，不如请那群人喝了，换点信息。”
　　索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桌人正在打牌，有人破口大骂有人高声叫好，围观的人群挡住了视线，他看不清对手的都是什么人。正思来想去，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突然才他们身后响起：“信息……嗝，你们想要什么信息？”
　　他们闻声看去，是刚刚索耶无意打晕的那个醉鬼。他们这才好好地打量了她一番。来者一身猎户打扮，腰间别着一把兽皮短刀。她半长不长的头发乱糟糟如稻草般，好像还因为喝晕了把酒洒了一身，现在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味。
　　“我，劳拉，知道林瑟顿大大小小的一切，从街边的老鼠到西吉尔……嗝，西吉尔大人头顶的虱子，你们想知道什么？”她大着舌头说完，咂巴下嘴，又摊开两只手，“给钱就行，直接给我买酒也行。”
　　“我听说林瑟顿一直有很多人死在了下水道，其实是被吸血鬼抓去了。这是真的吗？”埃略斯直言道。
　　“嗯……没有酒我想不起来啊！”
　　索耶顺势把埃略斯不愿碰的那杯酒推了过去，劳拉欣然接受。
　　“下水道死人……嗝，这确实是真事！是吸血鬼把他们拖进下水道当储备粮！”劳拉说着，自己打了个寒颤，“夜深人静，一个，一个，一个地被抓走……”
　　“西吉尔勋爵知道吗？”
　　“他知道……他带人下去过。”
　　根据埃略斯的描述，西吉尔勋爵并没有采取过行动。索耶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埃略斯，后者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劳拉努力从被酒精搅得一团糟的脑子里抽取回忆：“他拿了很多吃的给住在下水道的那些流浪儿，然后跟着他们进了下水道……最后只有西吉尔大人爬了出来，满身是血……”
　　“那下面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从那之后西吉尔大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我们也很久没见到安德鲁少爷和梅兰娜夫人了。”一直在擦杯子的酒馆老板也说。
　　“我甚至怀疑西吉尔喝醉酒把妻儿打死了，不然怎么这么久见不到他们了？”旁边一个大胡子男人插嘴道。
　　“西吉尔大人还酗酒？”劳拉惊讶。
　　“他当兵前就是个酒鬼啊，把祖传的铁匠铺子喝没了，喝了酒就到街上打架。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又恰好几年前边境战争，他就去参军，回来就成了这个领主了。”男人眉飞色舞地继续说，“当年科林家的梅兰娜嫁给西吉尔，都是被威逼利诱才妥协的。”
　　“科林家？”索耶问。
　　“科林家族是世袭贵族，怎么看得上西吉尔一个平民。”
　　酒吧老板也放下了擦个不停的杯子，凑上来说：“得了，科林家族早就没落了，不然也不会让梅兰娜夫人嫁给维明郡的一个老富豪。就是因为老富豪去世，梅兰娜夫人继承了他的遗产，他们才能拥有城郊的果园。”
　　“说起来，夏天都快过去了，今年科林家的果园都没有举办品酒节。”
　　“埃德加·科林老爷上个月刚去世，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办这种节日吧！”
　　劳拉嘀咕：“科林家是因为有丧事发生，可西吉尔大人连儿子生日时都没有举办任何宴会，我已经很久没能吃到城堡里的好东西了……哎，他从下水道幸存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有人偷东西我去报案，他也避而不见！”酒吧老板忿忿地说。
　　“现在城中每个星期都会有人失踪，最后尸体从下水道冲进河里……谁还关心谁偷了一两个面包啊。”劳拉摆摆手，把杯里最后一滴酒舔了干净。
　　“等等，那些尸体都是从哪个出水口冲进河里的？”索耶抓住机会，连忙问。
　　“只有一个出水口，在城堡地牢下面，通向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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