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三则

　　“到点了，怎么不走？”

　　秦成玉仰头笑着说：“许姐，档案还没整理完，我想着再弄一会儿。”

　　许艺文凑过去看她电脑：“不就剩几个，明天再做，差这一会儿吗。你才刚来，什么事先学清楚就好了，不用着急。要不要去吃饭？附近有家湘菜馆子不错，我车修好了，刚好能载你。”

　　秦成玉心里记着她给自己机会，也想处好关系，忙不迭答应，边起身边给郑余发消息。

　　“余姐，我和领导出去吃顿饭。”

　　结果竟然是场小型的团建，许艺文领她进包厢，和其他几位秦成玉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同事挨个儿打过招呼，帮秦成玉拉开椅子，按着她坐下去：“认识一下啊，我们部门新来的助理小秦，秦成玉。”

　　“看着年纪小啊，刚毕业的？”

　　秦成玉笑得脸发木：“是的，是的。”

　　都是人精，知道许艺文拉她来只是替她混个眼熟，看她紧张，并不把话茬往她身上带。秦成玉听他们聊各自生活里的糗事，又觉得真笑了不大合适，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

　　不过确实是好吃。

　　桌上有酒，秦成玉不爱喝，气氛上头也被劝着灌了两杯，扶着头说饱了饱了。

　　一场下来，她人都有些迷糊，许艺文扶着她坐到车里，问她住哪儿，幸亏她忘了什么都还记得地址，细声细气地一直道谢。

　　出租屋小，门上也没有密码锁，是外面把手固定的样式，许艺文轻轻拍拍她的脸，问：“小秦，身上有钥匙吗？”

　　没等秦成玉脑子转过弯来，门就开了。

　　穿红裙子的女人冲许艺文勾了勾嘴角，眼底压着阴霾：“真是麻烦了，辛苦您送她回来。”

　　-

　　秦成玉眼前郑余的脸晃来晃去，她突然大叫一声“停”，双手紧紧捂着郑余的脸颊，一动不动盯着郑余。

　　“你真好看呀，能不能给我亲一口……”

　　“余姐、余姐……余姐——”

　　已经秋天了，仍然会觉得热。

　　秦成玉痴迷地追逐她，浪潮被风掀起，扑到岸上，作出一副要吃人的可怕样子，最终只浸透了她脚下的细沙。

　　-

　　秦成玉梦里觉得喘不过气，忽然惊醒，发现胸前搭着一只雪白的手臂，愣了愣。

　　早上五点的光透窗进来，郑余的长发海藻一样散开，她穿着一条缎面的红裙子，肩带落着，长长的裙摆卷起一些，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腿。

　　身上干爽，秦成玉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不起发生过的事，又觉得异样，兀自发了会儿呆。

　　郑余说话时带着鼻音，听得她耳朵发痒：“这么早就醒了？”

　　“我昨晚很狼狈吧……谢谢余姐照顾我，余姐帮我……换的衣服吗？”

　　“害羞吗？对我有什么可害羞的。”郑余似乎心情很好，坐起身来，语调轻快：“头疼不疼？早饭要不要在家吃，我去煮点粥，再煮个鸡蛋——成玉喜欢煎鸡蛋还是煮鸡蛋？”

　　“……”

　　秦成玉想了想：“煮鸡蛋吧。”

　　郑余向外走去，她忽然喊住她：“余姐，这是什么？”

　　郑余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裙子上深色的痕迹，歪着头笑了笑：“不小心弄湿了。”

　　她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一条来自气象局的暴雨预警，和数个相同号码的未接来电，名字是刘胜。

　　秦成玉咬了咬嘴唇，猛地“嘶”了一声，照了镜子才发现已经破皮。

　　她拿起手机向上滑，对跳出来的密码输郑余的生日。

　　错误。

　　再输自己的生日。

　　微信是九十九加，短信也是，点进去满屏都是来自同一个人的污言秽语。

　　她不停地往上翻，大片大片的白框中间出现唯一一条绿色消息。

　　“癞蛤蟆逛大街黄鼠狼吊孝，少跟我发你的羊角风，翻来覆去说恶心，我看你光屁股跟男人滚成一团最恶心，你恶心你的我恶心我的，好歹我和人坐一桌吃饭人家不操心会不会染脏病，滚远点儿。”

　　郑余这时候正端着淘好的米进门。

　　秦成玉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心里出现一个恶毒的、可怕的猜想。

　　“余姐，我是你……用来报复他的吗？因为他是同性恋，所以你觉得不公平，跟我上|床，为了报复他？”

　　“我们这样你觉得很恶心吗？”

　　郑余放下东西，难得失去平静不自在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她面前蹲下，去看她的脸：“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我一时的气话吗？你知道他有多讨人厌，我这么说只是为了刺激他。我没接过他一个电话，也没看他发给我的消息，对不对？”

　　秦成玉默不作声。

　　郑余的手指碾住她被自己咬破的地方，逼着她抬起眼皮：“成玉，你喜欢我。”

　　她用这样肯定的语气，说一个秦成玉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秦成玉迟疑地想要一个答案：“那你喜欢……我吗？”

　　郑余笑起来，带着一种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的快意：“我当然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郑余慢慢站直腿，腰弯下来，一只手扶在秦成玉后颈的位置，缓慢地摩挲着。

　　她的手是凉的，秦成玉仿佛触碰到某类变温动物的鳞片，打了个冷颤。

　　好像在做梦，分开几年而发酵变质的感情得到了回应，“相爱”的未来在从前最好的美梦里也没有出现过。郑余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住了几个月的廉价的出租屋里，很违和。她值得最好的。

　　真怕什么重生，再来，是一场梦啊。

　　“我们不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吗？人生前十几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所有其他亲人，我们喜欢彼此，是不是理所应当？”

　　秦成玉终于慢慢相信了，顺着郑余的力道靠在她颈窝，小声喊她：“余姐。”

　　“嗯。”

　　“余姐。”她眨了眨眼睛，让氤氲起来的雾气散开，“你记不记得，以前和我说，你名字里的余，是多余的意思。我从来不这么觉得。我们以后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郑余的余，就是年年有余的余。”

　　郑余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

　　永远在一起也是要上班的。

　　秦成玉醒得太早，难免打瞌睡，买了咖啡也不管用，坐在工位上两眼昏花地盯着电脑。

　　许艺文在茶水间门口看她半天，到她终于睡着的时候才突然出现拍她肩膀，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声道歉。

　　“早知道昨晚一点酒都别给你沾，到我办公室睡会儿吧，有沙发。”

　　秦成玉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姐——”

　　“好了！”

　　她笑着闭上嘴，跟着许艺文走，谁知道躺下反而睡不着，犹豫很久，还是问出口：“许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许艺文反问她：“觉得我有所图谋？”

　　秦成玉急忙摇头。

　　“其实以前我们见过，但我觉得你已经不记得了。我记得就行。大概去年吧，你在一家饭店当服务员，墙边不知道为什么放了扇没装的门，又没放稳，可能是因为风，或者有人碰到，那扇门就这样‘啪’——砸下来了。”许艺文比划了一个手势，“我刚好在那，也不知道你动作怎么这么快，把我推开。你腿肚子被刮到了，出了血。”

　　秦成玉慢慢想了起来：“好像是有这个事……当时人太多了，好忙。吓到我了，还好没出事。”

　　“我朋友很生气，找店主吵架，说‘你们怎么回事，这样放东西很危险，她头差点被砸烂’，我觉得没必要太计较，拦了一下她，你转头就没影了。”

　　秦成玉小声说：“是有点疼来着，我后面躲起来看了一下，刚好不是很想干了，就说受伤要走，他还多给了我一百块钱。那个老板特别抠门，我每天还得拖地洗杯子，客人砸了什么餐具前厅每个人都要扣钱。”

　　许艺文有点生气：“早知道就跟他多计较计较了。”

　　她咳嗽一下，继续说：“所以地铁上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认出来了，小恩人。”

　　秦成玉忽然产生了一点忧虑：“那我进来是不是挟恩图报呀。”

　　许艺文笑起来：“你就当是我以权谋私吧。还困不困？再不睡要到饭点了。”

　　她摇摇头。

　　“我们单位是比较大，这方面工作你也没接触过，就先做一段时间助理，看一看学一学就行了，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后面会慢慢让你接手的。”

　　她点点头。

　　许艺文忍不住笑出声了：“你知道自己很可爱吗？从长相到性格都很可爱。”

　　秦成玉觉得这个形容对自己来说不太合适：“上班不好吧，我是不是得改改。”

　　这个想法被迅速否决掉：“改什么，挺好的，又不要你去商务洽谈，都成精英老油条那样子可没意思。”

　　许艺文思维很跳脱，很快又问她：“想吃什么？湘菜粤菜还是火锅自助？”

　　秦成玉看了看时间。

　　才十点半。

　　许艺文心领神会：“不早了，我先订一下过会儿直接去吃，多方便。”

　　秦成玉开心起来：“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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