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月

　　鉴于数学老师要在放学后找白谦谈话，他们选在了吃好饭的中午。

　　李遥之前来办理手续的时候进过班主任办公室，不至于认不得路。
　　尽管白谦也知道，但李遥莫名给他一种安全感。

　　他们停在了办公室门口。
　　李遥抬起手敲门后，带着白谦进来了。

　　让他们失望的是，班主任此时不在办公室。

　　只有两个年轻的女老师在批改作业。

　　白谦揪了揪李遥的校服袖口，意思是问他走不走。
　　李遥摇摇头，来到班主任办公桌边，对他说：“等一会儿吧。”

　　班主任办公桌上放的东西一大堆，除了文件和电脑外，还有一小盆盆栽。
　　白谦摸了摸它的叶子，是假的。

　　两个人傻傻地站在没人的桌边等待，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罚站。

　　两个女老师也注意到这两个长相出众的学生，其中一个大学毕业了才几年，免不了要出声打趣一番：“等哪个老师呢？现在中午时间，在办公室的老师本来就少，不一定等得到。”

　　白谦说：“我们是三班的，邱老师一般中午都在，所以我们挑了这时候等他。”

　　“邱老师今天中午陪校领导吃饭呢，你们今天恐怕等不到了。”
　　女老师表示遗憾道。

　　白谦遗憾地点点头，“那好吧，谢谢老师。”
　　他又拽拽身边的人，却见人正盯着什么一眨不眨。
　　白谦顺着眼神看过去，是一张短小的手写名单，一半被夹在了电脑键盘的下面，李遥把它拿了出来。

　　班主任的办公桌是最里面那一张，平时不会有老师经过。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串数字，从3000到100000不等。
　　第三栏有的打着“√”，有的打着“×”，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正想继续看下去，却见李遥掏出来手机，怼着纸拍了一张。
　　“走吧。”
　　他说。

　　白谦好像还看见了他们数学老师的名字。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看错了，毕竟只有一秒的时间。

　　他们走后，另外一个始终没有出声的女老师隔着几张办公桌朝他们原先停留的地方看了一眼，紧了紧手指，继续批试卷。

　　一出办公室，白谦才觉得空气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他好奇问李遥：“刚刚那张纸是什么啊？”
　　那几串数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金额的价值。

　　“可能是要交的学费，有人欠交吧。”
　　白谦用一种被诓骗的眼神看他：
　　“我是成绩不好，但成绩差又不代表我傻。”

　　他听到新同桌轻笑了一声，“那聪明的同桌，你想到什么了呢？”
　　白谦活那么久头一次被人夸聪明，他脸红了红：“我不知道。”
　　他觉得有点像钱，但没往深处想。

　　他们走到了楼梯口。
　　正要下楼，白谦想去上个卫生间，李遥就在外面等他。

　　他刚进去就出来了，眉头拧着。
　　“四楼的卫生间什么时候装修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教室在底楼，不知道也正常。”

　　白谦没办法，到三楼去上了。

　　放学之后，按照数学老师的命令，白谦只好先去他办公室。
　　看着李遥收拾好书包要从里面出来，白谦突然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李遥，你家住哪里啊？”

　　转学生向他斜过来一个眼神，看得白谦腿有点发麻。

　　他似笑非笑问了一句：“怎么？还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被人看破了心思，白谦脸皮一薄，刚想否认，却又想到家里那个小熊玩偶。
　　大白天的他打了个寒战：“需…需要。”
　　“那走吧。”

　　意识到人答应了，白谦眉开眼笑，手上扯着数学试卷，飞速背起包：“那你等等我，我去趟陶老师办公室。”

　　看着人在外面走廊飞奔的身影，李遥懒懒把包甩在肩上，关上灯和门，悠悠走着。

　　整个年级的数学老师都在一个大办公室，还没拐进去，白谦就闻到一股混着檀香的烟味儿大散在空气中。
　　他不禁有些好奇，两种完全不同的数学老师是怎么在同一个办公室共存的。
　　但他不会知道了。他一推开门，就看见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三班一个陶老师坐在那里，好像在备课。

　　“报告。”
　　陶老师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白谦，你来了。”
　　“嗯嗯。”
　　白谦捧着试卷，看到办公桌旁还放着张空椅子，登时在心里感叹一声，全天下简直没有比陶老师更好的老师了。

　　他坐在椅子上，把卷子工整摆在办公桌上，随后睁着两只大眼睛：“陶老师，你是要给我补课吗？”
　　“对啊，老师知道，你其实很不容易。”陶均温和地朝他笑了笑，很贴心地没有提及他的家庭情况。

　　“那我们先从第二题开始吧。”
　　“嗯嗯。”
　　陶老师春风细雨般的声音传进白谦耳朵里，听得他几乎两耳并两眼一闭，又开始困了。
　　他揉了揉眼睛，敢情是昨天那事对他影响太大了，导致他现在都放学了还那么困。

　　他蓦地想起还在窗外等待的李遥，然后一抬头，就看见外面的玻璃映照着一个帅气的后脑勺。
　　白谦突然有些心慌。
　　不知道陶老师要讲到什么时候，他又看了看自己30分的试卷，觉得有些“前途无量”。

　　他不知怎么，想起来昨天下午的放学之后，冷不丁地问出来：“陶老师，你昨天休息好了吗？”

　　他感觉陶均距离他有点近。陶均愣了愣，“嗯，昨天晚上回去之后老师睡的很早，睡了一觉就没那么难受了。”
　　也是他昨天下午被白谦吓到了，后来回去路上认真想了想，应该有百分之99的概率是巧合。
　　肯定是那时候班主任察看监控，看看有没有同学还留在教室。
　　还是他太过敏感了。

　　想到这里，陶均垂眸看向男高中生，脆弱秀颀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之中，柔顺的黑发在上面铺了几层，衬得裸露的皮肤更加光洁白皙。
　　“……老师？”

　　陶均回过神，对上白谦闪躲的眸子：“怎么了？”
　　白谦瞥了一眼窗外，为难地跟他解释道：“今天有同学等我，他家长要求他早点回家，讲题的事……可不可以等到下次呀？”

　　“哦？这样吗？”陶均抬起头，看向窗外，果真看到个人影，他盯着，眯起了眼：“是那个转学生？”
　　“嗯！”

　　陶均转着腕间的表，瞥到少年欣喜的神色：“你跟他很熟？”
　　不知道为什么，白谦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他没多想：“我这不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同桌了嘛？所以被分配到这么一个好看的同桌，我还是很珍惜的！”

　　陶老师点头：“跟新同学打好关系，的确是件好事，你们以后要互帮互助啊。”
　　“那是当然…所以，陶老师…？”
　　陶均失笑，“那题就下次再讲吧，你们先回去吧，我找时间再叫你。”
　　“谢谢陶老师！”

　　白谦把试卷塞进书包里，欢呼地窜了出去。

　　“题讲完了？”
　　门外窗边站着的少年抬眸，抱着臂靠在墙上，没有丝毫不耐地看着他。

　　“嗯！”
　　李遥看了看表：“才过去了十分钟，你确定？”

　　“……”
　　白谦挠挠头，装可怜地扑到人身上：“我可是为了你才跟老师求情的！”

　　乍然被少年这么一扑，李遥有些恍然，好像他怀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树桂花。
　　他嗅了嗅少年的发丝：“是桂花香。”
　　“有吗？”

　　白谦用力吸着鼻子闻，用尽五分的专注力，才感受到一点金黄的味道。

　　“好像是有。”
　　他想起了园圃里的桂花树，安慰他：“你现在比我坐的还近呢，不出一个星期我就可以保证你身上有桂花的味道。”
　　李遥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需要安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和人走过二楼的卫生间。
　　白谦随便往里看了一眼，看到一块正在施工、请勿靠近的牌子，皱了皱眉：“二楼也在装修吗？”

　　他还想再看一眼，李遥却已经拉着他走到楼道里了，随便应付一声：“不知道，可能四楼出了什么问题，连累楼下了吧。”

　　“不对，”白谦脚步一顿，“我今天是在三楼上的卫生间啊，三楼的都能用为什么二楼的不行。”

　　不知怎的，白谦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想进去看看的欲望。
　　“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软软地，“好不好嘛？”

　　李遥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不好。”
　　他抬眸，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和语气：“你不许去。”

　　白谦盯着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竟然从他眸中倒映的自己身上看出了一点请求。
　　原来我请求别人是这个样子的，他想。
　　不过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还是选择乖乖听人的话：“好吧。”

　　他们正欲抬脚下楼梯，旁边不远不近的距离突然传来一声不大而短促的尖叫。
　　像呜咽，又像求饶。
　　一种惊恐的叫声。

　　“李遥！”
　　白谦侧过头，“有人！”

　　李遥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看上去……特别凶。

　　白谦莫名往后缩了一下。

　　他感觉身前的人像是叹口气，又像是无奈，“你就站在我后面，乖一点。”
　　“嗯嗯。”

　　他们走近卫生间。

　　一进去，李遥把那块牌子一脚踢开，黄色的警示牌“啪”地几声在白砖上磨着棱角刮了数周，声音清脆，回响在整个卫生间。

　　“出来！”

　　他们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几声低骂。

　　从里面一个隔间里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生，肚子上还纹着青龙，与白色的校服违和感特别强烈。
　　他裤子才穿了一半，几乎在他出来的第一秒内，李遥就脱下身上穿的外套盖在白谦头上。

　　白谦：？？？
　　眼前是真白茫茫一片，但可以细致地看清衣服上的针脚和一条条排线，有一根线头还从中抽了出来，大概有五厘米长。
　　伴随着洗衣液的香味，白谦心想等会儿一定要提醒李遥把这根线头剪了。

　　他的思绪正运转到一半，就听到一声沉重的“呼噜”从前方几米传了过来，他想了两秒钟，才明白这是来自某个肯定虎背熊腰的男生喉咙。

　　“啧。”
　　那高胖墩儿男生嗤笑：“我当是教导主任呢，没想到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那么装。没人教育你不要打搅别人好事吗？”
　　然后他恶劣地张大嘴巴：“那今天让老子好好收拾一顿就长记性了。”

　　白谦瞬间明白李遥不让自己进来的理由了，这不是给自己没事找事吗？再说他们两个细胳膊细腿的，哪打得过人家，还不如叫一声老师报个警来的有用。

　　他愧疚得很，拉了拉身前人的衣服，“李遥…要不我们……”
　　“你在旁边待着，别靠过来，也不要扯下外套。我可以解决。”
　　“不许喊老师。”
　　白谦感到一股拉力把自己定在了一个地方，然后脚步声逐渐疏远。

　　他听到了拳脚交加的声音。
　　明显是那个大高个先动的手。

　　白谦心里着急，想把外套拿下来去喊老师，但李遥不让。

　　数数吧，白谦。
　　他在心里想，一数到30就去叫老师。

　　谁知连5秒都没数到，崩溃的哭声就自一个隔间里传来。
　　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但他听到了很浅的喘息声。

　　白谦一把掀开外套，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住了。

　　的确是一具强壮的身体，只是已经倒在地上了。而李遥背对着他，扶着墙。
　　“李遥！”
　　白谦跑过去，余光不小心一瞥，三分之一的视野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李遥愣了愣，一下子转过头，伸出手心抵挡住接近他的脑门，然后手掌下移，遮住他的眼睛。
　　“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哦。”

　　哭声的背景板顿时响亮起来，白谦知道是里面被欺负的女生，登时面朝着声音的方向，友好开口：“请问你……”
　　只是还没等他话说完，李遥就冷酷开口：“衣服穿好了就出来，既然是来救你的，就别装出一副我们欺负你的样子。”

　　白谦双手乖乖捂着眼睛，还没从李遥如此冷酷无情的作态余震中摆脱出来，李遥就握住他盖在眼睛上的一只手，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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