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巾说

　　寅时中期，天还未泛起鱼肚白，黑暗的夜色笼罩着京城，城中只有寂寥的房屋、树木。还有更夫巡逻的叫喊仿佛不让氛围那么死气沉沉。除此之外，两顶发光的绿泥轿子缓慢爬行到紫禁城…仔细一瞧，是刘府、和府的轿子。和府轿子摆足了架势，家丁侍卫百余人。灯火通明，与前面刘府四个老轿夫和四个掌灯人一个侍卫来看，鲜明对比。

　　绿泥大轿旁的幡巾开始进入状态，明明走的是熟悉的路线，可却周围异常陌生，从昨天就一直心有不安，说不清为何，只得绷紧个弦，左顾右盼，手紧握剑鞘，滑湿了剑柄，搓了搓手心，调整心态，蓄须待发……

　　闻轿内老爷惬意哼起小曲…幡巾真希望想多了。

　　果不其然，最坏的事悄然降临了…幡巾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五米以外的的微不可测的风，“咻！”剑鞘一拔，迅如闪电裆下暗器！大喊道：“有刺客！！！抓刺客！！！”随即下人们哗然喧嚣！坐镇两位官员屁股都不安稳了，而身后和府大轿的侍卫们闪出寒光，集体追了上去。

　　“在东北方向逃走了！”幡巾头冒冷汗紧握暗器，箭头还有剧毒！身后和珅慌乱道：“抓刺客抓刺客！！抓不到不要回来！”幡巾迷惑看了一眼掀开帘子的“和大人”。正巧目光对上深不可测的眼睛，幡巾避开垂下眼，和老爷汇报：“老爷，你看，这事儿，不简单啊。”刘墉思索着，没有回答。

　　“大人！抓到刺客，但是他畏罪自尽了！”和府侍卫前来汇报。和珅一听，放下紧张心态，悠闲走向刘府大娇，刘墉连忙出来作揖客套道：“哟，和大人有没有受伤啊。”和珅从袖口优雅掏出贴身手巾，捂住口鼻厌恶看一眼尸体：“本官无事，就是这么个不知哪来的贱货胆大包天，刺杀一品大员。不过他畏罪自尽，死无对证。我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说完看向刘墉：“刘大人，有没有受伤啊。”

　　刘墉无奈：“感谢我的侍卫替我裆下暗器…”话还没说完幡巾喝一声，举起暗器的手，企图震慑全场：“我家大人差点就出事了！就这么不了了之？和大人，做事未免太过罢了。”

　　“幡巾！”刘墉哄一声示意不要妄为。幡巾无奈，放下暗器。

　　这一举动引来和珅眼神，没从幡巾挪动过一步：“这位是…？”

　　“和大人，大人不知小人过，鄙人的侍卫关心则乱无非讨个说法，不要见怪。”

　　“哦呵呵，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啊。”和珅咧开嘴笑，不太怀好意上下扫视。幡巾一直避开和珅目光，被全身扫视不太舒服。更不喜欢与这种人对视，离开刘府，他又得披上冷傲的脸面对世俗了。

　　“小兄弟，按照大清律例，刺杀一品大员胆大妄为之事轮得圣上定夺，你不过个小小侍卫，怎敢莠言乱政？”依旧笑咧着嘴，眼里有根刺似的注视他，扒都扒不开。刘墉出来转圜：“和大人，既然和大人说了圣上裁夺，那么现在不必废话，面圣乃最佳时机。”转头明示幡巾。示意走人。和珅一直目送着绿泥大轿消逝成圆点…紧抓手巾揣摩着什么，一旁刘全提醒自家老爷该上轿了，和珅这才收回注意，探入轿撵。

　　超越亲王规格的和府，占据北京一带水龙脉上，约一百亩地，东北西面被什刹海、?后海和?北海合围，东西两侧还有形如腰带的?御河环绕，三面环水，可谓是“金城环抱”的吉利财气形势。和珅一尚对钱财敏感，与小妾长二姑也不含糊，风水宝地，夫妻双璧合一共同挑个好时辰好地段建造的。夜色的和府被红灯笼抹上一片喜庆，可与之相反的，却是一片寂寥，寒蝉也不敢扑扇；原来，和相又开始实施老规矩了，命家里小妾与一百男女仆等在银安殿严阵以待，莫不出声，若有谁反，拖出去家法伺候。

　　刘全粗略一看，戴着珠光翡翠高绾发髻的小妾们分站在坐堂一排，奴婢们犹如兵丁般齐齐排列底下；随后润润嗓眼，估量着除了二姑奶奶特殊例外，余下俱齐了，大呼道：“老爷到——”底下人瞬间凉气侵蚀，更是连根针也不敢作响；只见和珅被最漂亮女仆稳步搀扶至大堂最高宝座，半眸眼态，抿着薄嘴耷拉嘴角，虽说面无表情，但掩不住活阎王附体气态。

　　沉默已久，堂上老佛爷似乎动了动倦意的胖身子，遂质问道：“今儿有个小老鼠犯浑，是谁呀？”呀字故而拖尾。
　　半响后，才有个男仆颠颠巍巍地挪步跪地。

　　和珅轻慢开眼道：“你可知犯了什么罪？”

　　男仆禁不住打颤吞吐道：“回禀…老爷，小的……小的……吃了胆油了蒙的糊涂种儿……竟敢贪索无度，与奶妈子们常规月利竟敢平起平坐……呜…还有……在外吃销奢靡，导致落人口舌…”

　　“你可知赵妈妈和陆妈妈是阿德与阿瑛的乳母，比你这蠢货尊贵不少，人可以贪，倘若贪之数额比上面大…那就是不忠！不孝！”话还为完，男仆受不住压力磕头求饶，涕泪交加，口声知错不敢云云。

　　和珅嫌耳根不净，遂早换呈家法，二人拖拉小厮殿外，光膀矗立，手持大板，等候老爷发令；和珅接过丫鬟的茶盏，闭眼嗅嗅皇上亲赐的龙井，深谙芳香四溢，也丝毫未被小老鼠偷腥之行败坏了兴头，可面上得做足，为防得了逾矩的奴才再次兴起，威严二字贯彻到底。

　　啜了一口茶后悠悠道：“你刚延迟了六秒刻认错，五六三十，那就打个三十大板吧。”

　　众人惨目忍睹，每处重重落到臀部，直到发红发紫，血污一片，小厮悲痛欲绝，惨叫声愈演愈烈，乃至最后竟然没了动静……其余人蒙上阴影，由衷认为，他被老爷杖毙了。刽子手探了探鼻息道；“老爷，他死了！”和珅愕然，扭头问问刘全今儿什么日子，刘全笑道，是个吉日。和珅抿了抿唇颔首，毫不在乎地品茶。这下明眼人明白，老爷杀鸡儆猴，唯有板子染红了血才能收敛收敛不干净的奴才……

　　刘全遣散了大伙，和珅交叉手朝着剩余妻妾晏笑：“卿怜、纳兰、豆蔻、玫瑰，有点抱歉脏了你们的眼。”虽是这么措辞，但看不清四位小妾的眼色，怕是红灯笼太亮了；和珅无果，只得前去用膳。
　　刘全喊到：“老爷用膳———！”

　　众位妻妾跟随老爷移步到嘉乐堂用膳，按照规矩，先是小妾入围一桌等候，屏风之隔，才是老爷与发妻还有儿女们用膳宝座，和珅目前一儿一女，嫡长子丰绅殷德乃乾隆赐名，长女丰绅华瑛为长二姑所出，皆不过幼年，孩童顽劣爱戏耍嬉笑，打破庄重膳局。奶妈们看着不对劲，即刻捂着嘴发饬比噤声手势，和珅审视丫鬟们上齐了佳肴，故一字一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老爷，我知你要借着上个糊涂种教训我们，可悯农过俗，不如来句新颖。”和珅望着富有一身经史子集浓墨习气的苏卿怜，投奔眼色欣喜道:“好。”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你看，多么耐人寻味劝谏诗，还不乏生动形象，诶呀这不比毫无修饰、传遍家家户户的打油诗还秒哉吗呵哈哈哈。"卿怜捂嘴笑道；其余略懂诗律的小妾赔笑照着三太太宣读。

　　“好，很好，爱妾们请吃。”和珅极为钦慕聪慧敏达知我心的卿怜，直直被勾了魂似的凝视着她痴笑，他曾喜欢卿怜豪语：“我若是身为男子，恐怕天下第一才子头衔也落不到纪晓岚头上。”

　　苏卿怜明白，老爷今儿绝对是遇到喜事儿了，否则惩处小厮也不会心平气和，要么升职封爵要么大赚一笔，要么.....遇到“红颜知己”去了。昨儿才封爵，今儿也不闻二姑笑声，想到最后，心有点发酸，可嫁过来之前，她早该明了和珅是何许人也，抑住耷拉的嘴角回应老爷。

　　和珅这才满意开膳，今晚主食珍珠锦虾、江南澄湖大闸蟹、四郎豆腐、三大珍馐等数不胜数馔玉，以及蚌埠熬制的珍珠汤、意大利进贡得玛瑙樱桃小食点缀。和珅懒恣到底，不动手猫腰低头舔舐甘水，旁儿丫鬟意会老爷那一套，即刻掰头剥虾，亲手递呈高贵主儿的嘴边咀嚼，而后和珅微瞥一眼玉盘樱桃，丫鬟送上谁想竟失足滑掉了，和珅微斥道：“什么掉了?”丫鬟手足无措道：“回老爷，是颗樱桃。”和珅又道：“把它捡起来吃了。”丫鬟心惊胆战咽了下去。

　　丰绅殷德才五岁，有模有样板着脸学起父亲来指使乳母喂饭吃，而妹妹小三岁，吸吮手指眨着大眼左顾右盼，不懂尊卑秩序。
　　这时，小厮手持食盒报告，和珅咂嘴蹙眉，不悦程度递进一层：“你们大奶奶怎么说的啊？”见小厮不语：“直接说，说了实话有赏。”小厮跪地嗫嚅道：“大奶奶说、说和府东西太金贵，担不起。还说…还说，劝告老爷正经用膳……别带坏了小少爷，否则，将小少爷还给大奶奶。”

　　四位小妾心照不宣用膳吃汤，果然闻隔壁闹腾破碎声，嫁到和府后偶尔听过下人们嘴舌大奶奶与老爷不合，也极少见到这位身居佛堂的正室，不过也有碎语说大奶奶不喜和府，常偷混着和小红姐姐出去不知做甚，妇女不可抛头露面啊，成何体统。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朗笑声从远到近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僵局。“我来迟了，哈哈哈诶呦喂我的和大爷啊哈哈哈哈....”此声一出，个个都屏息凝神，丫鬟小厮们自觉站成一排恭迎和府长二姑奶奶，尊称二故奶奶，诨号二阎王。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女子荡漾而来，身着地道云锦，精雕细琢的苏州绣牡丹纹样，面阔大气，方额天高，抹额间镶嵌金钻，一双狐狸眼昭示精明能干，和府上下无人不知其手段狠辣，巧舌如簧，十八颗心眼都无人顶住她，若谁犯错，下场与老爷那…自然不相上下啊。

　　二姑奶奶轻盈灵动，不顾规矩直直奔着和老爷来，她为人泼辣，手持广东十三行最昂贵的饰品——金银累丝烧蓝折扇掩面遮笑，一颦一笑，举止之间，甚是活泼明艳。那布满蔻丹的手爬在和珅圆肩，劝慰道：“哭丧着脸给谁看？”刘全轻哼，招呼丫鬟小厮依依退下，四位小妾识趣退场。

　　二姑拍拍肩安慰道：“今儿又大赚了一笔了，借放高利贷打捞了一条大鱼，那江宁盐道的四品官差，这几年的通过预售盐引的价格和税收……捞了足足八十万俩啊！啊哈哈哈！”二姑仰面朝笑继续道：“可他没成想到，投放私人高利贷的那，不正是我和老爷的名下的吗？”和珅听到这儿，扫去心中一切阴霾，瞪大眼睛似乎还不可置信，二姑道：“当然是真的，小傻瓜，和气生财呀，你与大奶奶这些小坎儿还过意不去吗？”似乎充愣眨眼。

　　和珅喜不胜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紧抱着二姑亲热。二姑娇喘微吃了一惊：“大爷，你饭还没吃完啊。”和珅像个狗似的左嗅又闻狂热道：“我就是喜欢你的香气！”说罢孟浪地扯开门襟，二姑无奈只好陪他玩闹，被小狗扯下衣裳，丰满臂膀尤为富态，就着上□□位春风一度，拿着小匙投喂还喂完的蟹肉……

　　此事之后，幡巾跑去热热闹闹的京城探个酒小醉一归，他又得冷一张不被大众理解着脸去面对世俗，客栈小二见他又是武器又是气势夺人都得绕道走，跟着老爷许久了，每次对于老爷有些不了了之的事儿像个心梗杵在那。得需酒麻痹自己，迎接明日。

　　有些人，太过于光亮，容不得黑暗。

　　这才刚上酒，幡巾开始自感不对劲，总有两三双眼睛盯着他。于是放下酒，结了钱，往熙熙攘攘的街市奔涌。

　　感官告诉他，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在不远处紧紧跟住，幡巾想了个辙，勾引他去深山老林去打，否则京城样貌得被他们连累，老爷也不愿。右手攥紧剑鞘，加快了脚步奔走。后面也加快了步伐。果然，幡巾越来越确定，自个走的越快，后面也就越快。眼见离这儿附近竹林还有一段路，直接脚一蹬墙壁，身轻如燕子飞上房瓦；身后黑衣人也随即展开轻功紧跟幡巾。

　　“我靠！这是啥子咧？！”京城老百姓仰着头吓得手中煎饼果子掉了。

　　“妈妈，快看！有两个人飞走了。”

　　“有大侠在打架！”“看来江湖又得腥风血雨了……啧啧。”

　　穿过一层一层竹林，幡巾时不时往后看，果不其然闻后竹树颤动。脚尖蜻蜓点水在竹根上，剑桥一拔，砍下竹子，当做利器，往紧跟后面目标射箭似的飞了过去——

　　飞过去一刹那之间，竹子大块八卸。幡巾一震，瞳孔反射出剑头的银光向他袭来——“看招！”对面程“一”字式身躯，挥开剑柄，猛然向幡巾发起攻击！幡巾也不甘示下，挥动武器拧着眉大哄：“来啊！”

　　貌绿密林内，是场黑白身影叠交的战场，剑气纵横于天地间，竹子剧烈莎莎作响，是战场的弦乐。他们每经过的地方，竹叶被斩于剑下，大风刮走。鹿死谁手，难以诉说。幡巾从黑衣人身手得知，对面是大内侍卫的人……最有可能的，那只有那个权势滔天死胖子和珅的手下。

　　一想到极有可能是和珅干的好事，加上上次疑虑过和珅自导自演暗杀老爷的把戏。旧怨的积累，让幡巾只想速战速决，咬着牙抓住眼前的狗头，再禀报给老爷问出一切！

　　两三招过后，黑衣人不由得惊呼和大人看上的人强取上似乎难以登天。少侠的身手，刀起标准又轻盈，刀落快准狠。是许多大内侍卫难以比得上的，恐怕不在少林寺呆过两三年，难有如此非凡成就。

　　遇上块硬骨头，在打下去，迟早吃亏，黑衣人转念一想是时候该退场了。转换招式，在幡巾猛攻下抓住空隙砍碎支撑幡巾脚下竹林！再掏出灰沙做障眼法蹬起脚尖选择逃跑。

　　幡巾不慎跌落，眼睛被灰沙迷了眼，仅靠体感用剑插入竹树树根，吊着身子努力支撑，缓缓落下。

　　脚掌地面，幡巾摇头调整视力暗自不悦：“嘁，仅只有卑劣手段能耐吗。”

　　幡巾抿嘴暗忖：此事得报告老爷，估计和珅派的大内侍卫寻我算计了；暂时在附近客栈落脚后“小二，再来壶井水。”幡巾选择闭眼沉心，踏入客栈没多久，鼻子嗅出淡淡花香，一觉这香，沁人心脾，暖身暖心，徜徉花海，幡巾如痴如醉，走入美景似乎再也走不出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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