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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雷降火”和人为纵火,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还能说是意外,只能重罚渎职者,自行吞下苦果。
而后者……完全是狠狠戳帝王乃至臣子们的心尖尖。
赵丰沉默地听完原昭的讲述:“我会禀告陛下,还你清白。”
“多谢赵佥事。”原昭心里微松。
在原本的历史中,唯一能称得上熟悉书稿的唯有武泰帝一人。但“天雷纵火”的概念先入为主,就算武泰帝后面发现不对劲,证据也被毁得差不多,只能盖章定论“疑”。
现在嘛……
多了自己这个变数,书稿又是自己亲手所写,轻易察觉到异样。
希望这次不要闹出什么“君臣离心”——虽然因为书稿被烧导致君臣离心也很离谱就是了。
原昭本以为自己的职责仅止于此,接下来就是等待,直到赵丰送来好消息。
赵丰却迟迟没有动身。
他缓慢收拾着矮几的书稿,动作迟缓得像个年迈老人,直到原昭疑惑地喊了一声:“赵佥事?”
赵丰如梦初醒,定神道:“你还是和我一起去面见陛下吧。”
原昭:“……?”
“此事极为重要,陛下为此不眠不休了好几日。”赵丰没察觉原昭的疑惑神色,解释道,“若我向陛下禀报,再传唤你,一来一回太耗费时间了。”
原昭试图挣扎:“可是……”
……他完全没做好准备!
“没关系,陛下不在乎这些小节。”赵丰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提议不错,将原昭一把揪起来,还有些不满,“你太轻了,应该多吃一点。”
“……下官今年十六岁。”原昭无力地开口。
“我十六岁时,已经从安息走到洛阳了。”赵丰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骄傲。
原昭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史书上记载,武泰帝的成长经历很是波折。
前文有言,盛朝迁都至南方,如今偏居一隅,与北戎的分割线是秦岭淮河一带——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昭差点气厥过去。
先帝恣意妄为,浪费几十万兵士主动进攻北戎,结果大败。他不想怎么解决,反而直接抛下一切,带着部分官员南逃,最终在应天建立新都。
对先帝而言,他只是换了个地方享受,丢掉的领土说不要就不要了。对于被留在北方的官员而言,这行为简直……出生不如。
如今的武泰帝并不是先帝亲子,而是“梁昭”另一位侄子的后代,他们世代镇守安息,是盛朝西北的第一道防线。可惜盛朝丢弃北方,他们被截断了后路,将士死伤大半,而后北方官员强行突围,只带出了年仅十五岁的武泰帝和部分亲卫。
他们耗费三年时间来到应天,恰逢先帝逝世,没有后嗣,便让武泰帝承继帝位,守孝一年,今年方才亲政。
赵丰这么说……他也是当年南回的官员之一。
一想到这段历史,原昭的心就开始揪痛,对面见皇帝的排斥也烟消云散。
算了算了,反正迟早要见的,早晚有什么关系?
他们畅行无阻,从刑部大牢一直到皇城崇政殿门口。
崇政殿不算大,又是皇帝理政的主要场所,四周多书架、书卷等,用屏风和轻纱用以分割。
先帝刚逝世一年,崇政殿内还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墙上的书画是笔触细腻的工笔,殿内的香气也格外柔软细腻。
原昭低着头,谨遵不可直面皇帝的规矩,老老实实地听完赵丰说完经过,并呈上他的字迹与书稿。
沉默。
久久的沉默。
若是别人在面见陛下时得到了长时间沉默,就算没做心虚的事,也八成把自己的前半生回忆数遍,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对,让陛下不满。
且武泰帝虽没接受正统的帝王传承,但武艺非凡,南回途中不知杀了多少北戎人,戾气凶重。面见的小官员大多战战兢兢。
原昭一点都没被影响,老老实实地低着头,闻着暧昧的暖香,外加密不透风的房间,被熏得昏昏然,若旁边摆张床铺,立刻就能睡着。
“原昭。”
原昭耳根微麻,武泰帝的声音低沉有力,尾音却微微上扬,念他名字的语气分外温柔,一下子回了神。
“臣在。”他躬身行礼。
“你记性不错。”武泰帝的声音从轻纱之后传来,意味不明。
原昭思维飞转。
其实他在来的路上就思考自己该如何奏对,以获取武泰帝初步的信任——
武泰帝、北方一脉的官员和南方一脉的官员有根本上的政见不合:一方心心念念想北伐、还于旧都;另一方则是习惯了南方繁华的生活,甚至有官员私下与北戎有往来,卖国卖得毫不手软。
投武泰帝所好倒是不难,难的是平衡武泰帝和朝堂之间的关系。
——他既要成为武泰帝的心腹肱骨,亦要成为朝堂的群臣之首。
现在,无疑是原昭面对的第一道考验。
他定了定神,声音略带了一丝少年人的天真:“臣极为崇敬太宗皇帝,见到书稿后,连夜抄写诵读;且、且晒书时,臣细细翻过每一页……正是如此,臣才能找出书稿异样。”
这番话的腹稿已经打了许多遍,但说出来之后,原昭还是尴尬得要死,无数次默念我是原昭我是原昭,才慢慢平息。
况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说完这句话后,崇政殿内僵硬凝滞的气氛陡然一松。
“你很好。”武泰帝的声音柔和下来,“赐玉带、赏银千钞,加职翰林编修。”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原昭急急忙忙跪下来,可不能让命令落实,他附身道:“臣想请陛下恩典,允许臣去国子监读书。”
中书舍人官位太低,干的都是些杂活;再者,他是恩荫入仕,不是走科举路子进来的,想升职极为困难。若想成为武泰帝的心腹,必定要耗费极长时间。
原昭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若想扭转局面,唯一的方法便是去国子监,参与下半年的秋闱以及明年的春闱,搏一个科举入仕——“原昭”早在三年前就获得了秀才资格,守孝期内也是日日苦读,只等秋闱时一飞冲天。
武泰帝稍一回想:“你是元熙六十三年的生员?”
原昭:“正是。”
“允。”
得了确切的回答,原昭总算松了一口气,确保本次面圣的目的都已达成。
武泰帝免去了他的流刑、赏赐钱物,还给了秋闱的资格……
再好不过了!
*
原昭脚步轻快地离开,光是看背影就很快乐。
但在他离开后,方才轻松的氛围微微凝滞,崇政殿恢复了原昭没有进来之前的状态。
“赵丰。”
赵丰快速半跪:“臣在。”
帝王威严的声音从轻纱之后传来,命令也极为简单:“看好原昭。”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念到“昭”这个字的时候,他的音调略有些放缓。
“臣领旨。”
赵丰下意识地应答,等明白梁铮的意思后,面色微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
轻纱之后没有传来声音。
武泰帝梁铮平静的目光落到手中写有字迹的纸张上。
是啊,一个中书舍人……
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模仿出太宗皇帝字迹十成十的精髓?
——
原昭美滋滋地回家了。
伯父抢了他国子监的名额,运作给自己的孩子,现在得了陛下的金口玉言,科举入仕指日可待!
原府和皇城的距离不算远,没走多久就到了,毕竟“原昭”父亲生前官做到了三品,是第一批跟随南迁的臣子,座师乃是当朝右相……多重荣誉加身,府邸位置几乎算是最好的那批。
认真论起来,原昭天生就应该在南方臣子那派。
原昭:“咦?”
那他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搞点事?
正思索间,忽觉肩膀被人握住,耳边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昭哥儿!你回来了!”
他茫然地看去,面前是一位大约五十岁的老年人,身形佝偻,头发都花白了。
“忠叔……”
见到陪伴自己多年的忠仆,原昭眼眶一红,泪水立刻就涌了出来。
“原昭”残留的情感汹涌而至,呆在大牢三日的害怕、被伯父放弃的恐慌……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扑在忠叔怀里,放声大哭。
“没事、没事,昭哥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忠叔同样哽咽,苍老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拍原昭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过了许久,两人才平静下来,两人一同进入原府,却没有走大路前往正院,而是走了小路,来到他们居住的偏院。
这里地势最低,应天又是南方,湿气极重,偏院墙角处长着片片青苔。
路上遇到的仆人们要么无视原昭,要么慌乱地撇过头去。
忠叔目不斜视,两人进了偏院,关上门,原昭看着四周分外熟悉的摆设,才有了回家的实感——
他就是原昭。
他会代替原昭活下去。
“哥哥!”
听见声响,正在读书的小妹原云看向窗外,立刻从窗户翻出去,奔到原昭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哥、哥哥……我以为、见不到你……”
原昭逡巡一圈,忠叔、林姨,还有他的小妹。
这些是他仅存的家人。
他紧紧抱住原云:“我回来了,小妹。”
忠叔沉默地站在一侧,林姨的性格要活泼些,擦了擦眼角,正想问些什么,却听有人敲了敲院门:
“昭哥儿,老爷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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