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间

　　李心佑来到居所外，果真如小白师弟所言，整座宗门空无一人，只有虫鸣鸟叫。

　　他的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记忆中，人丁热闹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青石路上，三五成群地走过前去晨练的弟子；学堂里，牙牙学语的小孩讼读着“君子慎独，卑以自牧……”。如今的竹干和墙壁上，还残留着师兄弟们曾经嬉笑打闹的划痕。

　　想必小白师弟没有骗他，他的确之前生活在这座宗门。

　　李心佑走进掌门殿，心中有道声音，催促他走向殿内的一块青石。恍幌间他好像盘腿坐在青石上，一只安稳有力的大手抚上头顶——那是师父的手，曾经师父就在这里收他为徒，并给他赐名。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看向追进殿的小白师弟。
　　“你知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又为何会失忆？”

　　“……我只知道那一天，听说人魔现世，为了捉拿人魔，师父长老们还有其他师兄师姐都一齐下山了。你不让我跟着下山。我独自守着山门，枫叶落了又重新出芽，都迟迟不见你们回来。所以我就背上行囊，一路打听你们的踪迹。最终找到了……那个地方，只有你还有微弱的鼻息，可是无论我如何尝试，师兄都不肯醒。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你背回山门，然后日复一日地守着这里。”

　　“‘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是一座洞穴，在迷宫般的密林深处。”小白紧紧闭着眼睛，咬着唇，“那里很臭，很难闻……”
　　“你在那里，见到师父和其它同门了吗？”

　　“我不知道……”小白摇头，咬着唇，用力喘息。
　　李心佑察觉到异样，柔声问：“怎么了？……师弟？”

　　小白身体剧烈颤抖，仿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撕扯开来，记忆带着灼痛涌入。
　　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泪水夺眶而出，声音沙哑：“不……不对，他们都死了！我亲手埋葬了他们啊……”说完这些，小白呆在原地，有一种失重感。

　　“……原来如此……”
　　李心佑轻轻地拢住师弟的后背，小白宛如丧失力气，滑入师兄怀中。李心佑愣了一下，随后温柔地摸着师弟的头。
　　“对不起，以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但是，师兄还会像以前一样，一直陪着你的。”

　　小白找到他的地方，也就是同门们的埋骨之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第一宗众人悉数殒命于那诡谲的地方？

　　小白重新起身，擦干眼泪，“师兄，你跟我来。”
　　李心佑跟着他来到藏书阁，小白从角落里抱出一个铺满灰尘的木箱。

　　“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生前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了。”
　　木箱里躺着折好的衣帽和一些其它杂物。李心佑小心翼翼地查看清点。
　　“还少了一把拂尘。”他说。

　　小白沉思片刻，说：“那拂尘常伴师父身侧，是个有灵性的法宝，坚不可摧。往常而言，不出几日会自己回来的。”
　　“照这么说，真是怪了，这法宝会在哪儿呢？”李心佑按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师父他们，恐怕都是被人魔杀死的。”小白忽然说。
　　“人魔？”李心佑的脑袋嗡嗡作响。与之相关的许多记忆，譬如水中之月，望之而不得。
　　小白喃喃着：“除了人魔，还有谁有这种手段和本事呢？”

　　仿佛为了填补这片记忆的空白，他脑中忽然响起了师父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述说着：“人魔生于极阴之日，是世间怨念的载体。他行踪不定，行事顽劣残忍。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还能活下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小白，你想念其它师兄弟吗？”李心佑忽然说。
　　“想，当然想。”小白说。
　　“说不定，并非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里。”李心佑思索道，“兴许还有其它人活着呢。只是暂时找不到回宗的路了。咱们下山去吧。”

　　下山的路很久没有走过，一开始还是宽阔的石路，之后杂草灌木渐渐从两旁挤出，拦在路中间。师兄弟放慢步伐，用剑鞘拨开枝叶。
　　“天快黑了，再找不到村庄，只能暂时折返了。”

　　李心佑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忽然一个人影探出。李心佑惊得后退一步，不忘拉住小白。

　　　那老伯扑了个空，憔悴地一抬头，看见两人的穿着打扮，气质不凡，急忙踉跄跪拜在地。
　　　“道长，道长救苦救难啊！”他声音凄厉。

　　　　小白见不得此光景，连忙去搀扶他。
　　　　“老伯，您……您先起来。”
　　　心佑却在原地没有动，他莫名感到紧张，可又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等一下，小白！”

　　忽然间，那老伯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血腥色，一只手伸到身后。一种本不应该属于李心佑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连忙拉过小白，去夺那老伯手中之物。却迟了一步，寒锋已经袭来。情急之下，他挡在小白身前，只手牢牢握住那尖刃，血便从指缝渗出。

　　“啪嗒。”
　　掌心疼得都要失去知觉了，他忍着痛一脚把他踹翻，拔出长剑指着他的咽喉。谁知那老伯犹如木头人一般直直倒了下去后，便不再动弹。

　　僵持良久。
　　“他……死了？”李心佑确认此人是没了鼻息。不可置信就这么死了。

　　“师兄，”小白解下行囊，把草药和裁好的麻布递到李心佑手上，然后点燃火把，走到尸体边。

　　借助火光，小白认真瞧着那张脸庞，不可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这老伯……貌似是我的同乡。”
　　小白闭上眼睛，摇着头。
　　“不……我记得，他为人老实憨厚。他怎么会来这里？”

　　闻言，李心佑仔细观察着地上的人。老伯眼中放大的瞳孔旁边，几个微不可察的黑点钻过。

　　一段与师父对话的记忆闪过脑海：
　　“心佑，魔种危害甚大，极易传播，凡是遇到，一定要提防。
　　“魔种存在于万千微尘之中，肉体凡胎不幸沾上，就会被魔种寄生于颅内。它能够蚕食人的意志、占据人的身体。一旦魔种悄无声息长成，被寄生之人就会失去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人傀。 ”

　　“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是被魔种寄生？”
　　李心佑微微侧头，努力回想与魔种有关的细枝末节。

　　小白伸出手，想去探那老伯的鼻息……

　　李心佑皱眉，目光如刀般盯着倒在地上的老者，抬手阻止了小白靠近：“师弟，他早已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老伯了。”

　　“但……”小白的声音颤抖，“他只是个老实人，怎么会……”他盯着老者灰败的脸庞，整个人摇摇欲坠。

　　“魔种一旦侵入人心，往昔的温良便荡然无存。别让你的心软害了你自己。”李心佑低沉地说道，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复杂情绪。看着小白无言地低下头，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你先去找些枯枝来，我处理这具尸体。”

　　小白默默点头，远离了尸体。他回过头，依稀见李心佑的脸庞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带着一种让他心悸的陌生神情。火焰渐渐吞噬了老者的躯壳，火光之中，似乎有无数微小的黑点在跳动，渐渐消散。

　　“师弟，我想，以防万一，我们得赶去你的家乡，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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