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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奔丧
转眼到了周四,今天终于可以准点下班了。晚高峰的公交站围满了人,林渊焦急地眺望着远方。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起来,他心头一紧:难不成又要回去加班?
拿出手机一看,竟是老妈打来的。他这才想起快两周没跟家里联系了,接下来恐怕难免被数落一番。只是老妈从没在这个时间给他打过电话,又或许有其他急事。
林默正了正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喂妈,怎么……”
“你马上跟你领导请个假,明天想办法回来吧。你奶奶……快不行了。”电话那头老妈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刚哭过。
公交车缓缓驶离,只剩下呆立在原地的林渊。这突来的消息,让林渊一时间难以接受。他不敢相信,上次回家时还跟他说笑的奶奶,说不行就不行了。她老人家虽然年近九十,但身体一向硬朗,从没出过什么大毛病。
老人慈祥的面容浮现在眼前,爷爷去世得早,老人家常年独自居住在林渊家前面的院子。所以只要在家,林默就会在奶奶那边。
奶奶有两儿一女,林默的老爸排行最末。兄弟二人曾商量过把老人接到家里住,可奶奶不肯。林默的大爷家住得远,大姑嫁到了十多里外的村子,照顾老人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林默爸妈的肩上。
奶奶为人和善,不管谁带着孩子来串门,都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老人家格外偏爱林默,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专门给他留着。
小时候,林默在外边闯了祸,不敢跟爸妈说。他会先告诉奶奶,老人家则想方设法地替他掩盖过去。有时候,被爸妈追着打,他也总往奶奶家跑。那里是他的避风港,只要听着奶奶哼的小曲,再大的烦恼都能忘记,然后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现在,避风港没有了。林默就这样愣愣地站了很久,任凭身边的人群散了又聚。
回到家后立马收拾东西,请假、买票,准备完一切,他愣愣地坐在床头,想哭却感觉眼睛干干的。
“嗡嗡……”
手机亮起,拿起来一看,是三饼回复的消息。这几天两人联系得很频繁,林默原本计划下班后约他一起吃晚饭。现在才收到回信,他已经没有任何约会的心思了,匆匆回复了个“改天再说”。
……
已是入夏时节,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还没到家门口,就见老妈穿着丧服,在路边焦急地张望。林默一下车,就被拉着来到奶奶院子里吊唁。
礼毕,林妈带儿子来到堂屋正中间的冰棺旁,哭诉道:“娘啊,你快看啊,你大孙子回来看你啦。”
透明玻璃罩内,老人家穿着藏蓝色的寿衣,面容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顿时一股悲伤袭来,林默忍不住流下眼泪。
人们都去吃饭了,只有大姑还守在旁边。她拉住林默,带着哭腔说:“志强媳妇,快带孩子去吃口饭,坐了半天火车,先回去歇会儿。”
“知道了,大姐。”老妈说完,带着林默来到后院。
这里是林默长大的地方,院子足有300多平,现在变成了大型的露天集散地。几拨人凑在一起,有男有女,不知在商议什么,林默的老爸也在其中。和众人打过招呼,母子二人走进堂屋。
屋里摆着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一圈人,他们刚吃过午饭,正在闲聊。
林默的大娘热情地招呼道:“小默回来啦,赶紧坐下来吃饭吧。志强媳妇,快给孩子盛碗新菜来。”
林默客气地回道:“大娘你们先坐着,我回屋收拾下东西就出来。”
他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听见堂屋人开始议论起来:
“这就是志强家的小子啊。”
“可不是嘛,跟二叔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毕业了吧,结婚了吗?怎么没听见信儿啊?”
“还没呢,这不正发愁呢嘛,对象还定下来呢。”
“咱孩子这条件的,你愁啥。”
进入自己的房间,林默忐忑的心情才算平静下来。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奶奶岁数大了,这么没病没灾地走了,也算一种福气。
他收拾完东西,换上孝服,来到堂屋。屋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除了大娘,只有一对身形消瘦的老年夫妇,他还比较熟悉。
林默记得应该是叫他们“志洪叔”和“志洪婶”。这志洪叔的爷爷跟林默老爸的爷爷是亲兄弟,按辈分是林默四服上的从叔。
志洪婶继续对林默大娘感慨道:“可不是嘛,真是不容易,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年才顺利生下来。唉,中间掉了两回,我当时都不抱希望了。”
她说着突然就抹起眼泪来,片刻又转换成笑脸:“这下好了,两个孩子周岁宴的时候,我们老两口也去了,小家伙们可招人稀罕呢。我现在不求别的,只要闺女一家人能健健康康地就行。”
旁边的胖大娘惊讶地问道:“哎哟,婶子,大妹子这是生了一对双胞胎?”
志洪叔笑呵呵地说:“对,龙凤胎。我跟他们说的,要是能怀两个就怀两个,少遭一次罪。”
林默大娘笑着说:“你们两口子去了这层心病,气色都比原来好了,也爱跟咱们说笑了。女儿有出息,听说女婿家是铁路上的。他叔他婶子,你们就等着享福吧。哈哈哈哈……”
林默边吃边听,心里盘算道:幸好老妈不在旁边,要不然听见别人议论孩子,心里又该不痛快了。
他记得,这志洪叔只有一个闺女,年纪跟他差不多,只是不记得叫什么了。两家素日没什么来往,不过村里传言志洪叔的闺女不孕不育,结婚后一直都没怀上孩子。
听了刚才的对话,林默明白了,志洪叔的闺女做的试管婴儿成功了,而且还生下来一对龙凤胎。他记忆里志洪叔的确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过年去他家拜年,晚辈们鲜少在他家停留。今天老两口像众星捧月般成为焦点人物,想来是女儿现在有出息的缘故。
众人笑罢,林默的大娘还是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小默啊,你看志洪叔多有福气,一下抱了两个外孙儿。你也得加把劲儿啊,大娘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哈哈哈。”
旁边的年轻媳妇也附和道:“是得抓紧了,不过人家大学生结婚都晚,不能跟我们村里的孩子比。”
林默忙敷衍道:“快了、快了。”他心里纳起闷来:大娘从没关心过他的婚事,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热心起来了。
大娘露出惊讶的表情:“哦,是嘛?定下来了?是咱们这儿的,还是外地的?”
这时,林默的老妈端来一盘凉菜走进屋子。听见大娘的话,问道:“什么定下来了?”
大娘笑着说:“我问咱孩子什么时候结婚,他说快了。这是定亲了?怎么没给个信儿啊?”
林妈戳了一下林默的后背,责怪道:“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儿,净在这胡扯。”
“哦。”大娘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又说,“志强媳妇,你陪着孩子吃饭吧,我们先过去了。”说完叫上其他几人起身出屋去了。
等人都走了,屋里只剩母子二人。林默好奇地问:“妈,今天大娘怎么这么热情,她平时对咱们家可都爱答不理的。”
“哼,还不是因为有外人在,你这大娘是最会说漂亮话的。唉……不过,她家也不容易,你杰哥工作不顺心,工资发不下来,你嫂子在家天天闹。你二姐林蓉离婚了,带个小闺女住在家里。就你大姐林芙还好点儿,我听说也是受婆家的欺负。”
“唉……行了,别人家的事儿不用咱操心,管好自己就行了。”林妈停顿了一下,义正词严地说,“你大舅妈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本来打算今天给你打电话,让你放假抽空回来一趟,谁承想你奶奶突然就……”
“哎呀,妈……现在这么多事儿,我哪有时间相什么亲啊,以后再说吧。”
“事儿再多还用得着你吗?明天出了殡就没事儿了,正好后天见面,我可跟人家都说好了。”
“奶奶刚去世,我哪有心思去相什么亲啊?”
“别跟我犟啊,我告诉你。自己不上心,家里给你张罗,你还不乐意了。”老太太说着抽泣起来,“你奶奶走的时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尽快结婚生个孩子,才真是尽孝……”
“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嘛。”林默最见不得老妈这样,只得不情愿地答应了,反正应付过去就完事儿了。如果自己再坚持的话,吵架怕是在所难免了。
“志强婶子,你过来看一下!”院里一个妇女的叫声打断了母子二人的谈话。
“哎,来了”林妈急忙应了一声,转头又嘱咐林默,“你快点吃啊,吃饭了到灵前趴棚。”
……
第二天依然风和日丽,几片云彩孤零零地在天上飘着。
今天是老人家出殡的日子,主持丧事的是村里一位年长的老人,诸多繁琐仪式都由他领着众人一一完成。晚辈们都称呼他“仁大爷”,他身形臃肿,秃顶驼背,耳后总别着一根香烟。
这是林默成年后参加的第一个葬礼,他格外留意礼节和程序。他注意到,葬礼的很多规矩都是按夫妻模式制定的——儿子该如何,儿媳又该如何,闺女要做些什么,女婿又要做些什么。科技进步同时也在影响着老百姓的习俗,原先靠劳力解决的问题,都换成了机械作业。
传统在消亡,变革在生长。林默想:若有朝一日,以夫妻为基础的家庭模式不再唯一,像自己这样的极少数人群,才能活得名正言顺。
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要起灵了,仁大爷清了清嗓子,准备高喊出下一道程序。
“慢着!”
跪拜的队伍中站起一个人影,是林默的大娘。她慢慢悠悠地挡在棺材前,身后的老伴儿伸手想要阻拦,被她一把甩开。
众人齐看向前方,大娘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件事咱们得先说清楚,要不然这瓦我家老头子摔不了,这幡儿也打不了。”
老家葬礼要由逝者的长子摔瓦片打招魂幡,大娘闹这一出,想必有什么重大隐情。见有热闹可看,人们纷纷聚拢过来。远处不相干的村民听见动静,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往这边赶来。
林默的老爸抹了把眼泪,不解地问:“大嫂,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难不成比给咱娘出殡还重要?”
围观众人也小声议论起来:
“就是说的,死者为大啊。”
“对啊,有什么事儿不能出完殡再说。”
“志勇婶子肯定是受什么大委屈了吧?”
大娘瞥了林爸一眼:“哼,还不是你们两口子干的好事儿。”
林爸一时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老伴儿。对方也满脸疑惑,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儿。
林默就更糊涂了,他不经常回家,虽然知道两家不像别人家亲兄弟那样关系亲密,却也从没发生过什么冲突。
林默的大爷素日胆小窝囊,有怕媳妇的名声,这时只是低头跪着,也不发一言。林默的大姑更是满脸狐疑地看着大娘。堂姐林蓉要起身说话,被身旁的姐姐林芙一把按住。堂哥林瑞笑着看起热闹来,大姑家的表姐和表弟同样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仁大爷又清了清嗓子,询问道:“志勇媳妇,你有什么事儿,说来听听,大伙也好替你分辨分辨。”
另一个在村里有头脸人走上前来,他四十来岁,被人叫作“龙哥”。只见这龙哥朝林瑞微微一点头,说道:“是啊,志勇婶子,你说清楚点儿。有什么冤屈,大伙都能给你做主。”
大娘见众人都在替他说话,头一仰不紧不慢地说道:“父老乡亲们,不是我偏要在老太太出殡的时候闹事儿。只是这件事儿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以后就有人要不认账了。”
大娘瞥了一眼林默爸妈,继续说:“作为老太太的儿女不多,我们尽孝是应该的,我本来不该多说什么。可是老太太偏心得厉害,这就不能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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