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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
手电灯突兀亮起,颜漓感受到强光耿直打在身上,也不在意是否晃到眼,就那么僵着不动。
随后光束快速挪移到旁边,只用余光照亮她,衣服多处被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尽显狼狈之色。
那张漂亮的脸仍是倔强,黯淡空然的眼睛,不沾半点忧伤。
“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颜漓眼睫微抬,蜷缩着胳膊将自己裹得更紧,埋下头,没回答面前的人。
男生眼里浸着水光,看不清其他情绪,将雨伞又往她那边倾斜了些。
夏末夜很短,乌泱泱的黑云疏散,天还不完全灰暗。
夜盲症的缘故,世界蒙上一层深色滤镜。
颜漓无自主动作,却任由男生拉着前进,半路,简元为自己的出场解释:“我出来买调味料,见有人蹲在这,就过来看看。”
颜漓依旧沉默。
简元自顾自的说着:“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来我家避一避,我们不是朋友吗。”
衣服湿透,凉风一吹很冷。他从帆布包拽出条毛毯子,斜在颜漓肩上。身体的温度没再流失,她微颤的身体恢复如常,垂着眸欲言又止。
一步步走到马路旁,等红绿灯时,绿灯久久不亮,间隔大半时间。停止线前的汽车等的不耐烦,猜测是因为雨天损坏,探讨着是否可以直接通行。
良久,交警来指挥交通,议论声渐渐消停,重新恢复寂静。
阒然的环境中,蹦出一声轻微的哽咽,却因安静被格外放大。
简元顺着声音看过去,颜漓眼尾泛红,卷翘的睫毛沾着水珠,硬板的表情轻微发皱,突然上前搂住他的颈部,声音嘤咛:“小简,没人真的爱我,没人真的爱我。”
简元猝不及防被她拥住,身形一下僵直,后退半步才稳住身体。想安慰的手抬到半空又放下,最后生硬垂在两侧。
路灯映出光,照出他周正的五官失态,背对灯光掩去眸底波痕。
红绿灯什么时候修复转为绿色,形形色色的人匆匆经过,都没再关注。
两人关系不错,可以说是好朋友。
颜漓手指微蜷着,用气音吸鼻子:“没…没人真的爱我”,她又重复一遍,这语调像在阐述,又带着隐忍和不甘。
简元说不出话,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记忆与过去的她重叠。第一次见面那天傍晚,暴雪夜,北风呼啸直上,零度的空气掺杂飞雪,直往脖颈灌,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还是冷的打抖。
其余人家门窗紧锁,封的严严实实。生怕一点风漏进去,冷空气太过强横,八点后的夜晚十分萧索,过往车辆很少在马路露面。
他手打着电灯,暴雪呼呼在光下穿过,转瞬即逝。
远远就看见她,路灯照出一个极度好看,又没生命气的人。
颜漓面部冻的紫白,来回踯躅没用,一个人蜷缩在墙角,头紧紧埋着,衣服很旧,很老式的冬装。
即使躲在有遮蔽的地方,也几乎要被大雪掩埋。走到面前,她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极端的天气,也不知道冻了多久,那天简元由衷觉得,她真的会死。
就当场冻死在那。
后来他知道了原因,里面那户人家随意塞了几块钱赶她出来买盐,却再也不将那扇铁门打开。
相识的久,曾无数次见她迷茫堕落的模样,那双漂亮似仙子的眼睛,空洞无神附上暗影。
“除了漂亮,她真就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
坚硬如同钢筋铁骨,这是他给她的第二评价,从没见颜漓哭过,完全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简元平复下来,忍住因紧张和心痛震颤的身体,低声哄她:“没有事物一成不变,会过去的…”
“一定都会过去的。”
这嗓音像堵了一块湿绵,即使这么久过去,他还是没法确定,颜漓到底是愿意大方做一次自己,还是这么多年的苦难无休无止,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
隔两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颜漓刚下校车,学校前楼铃声叮咚叮咚响着,突然切换为字正腔圆的广播:“学校举办流浪猫狗救助计划,选中的班级,作为代表参加志愿活动。”
颜漓刚进教室坐到位置,没隔多长时间。
杨思远拧门进来:“大家去准备,物理课出发。
目的地在社区的一块空旷地带,三五成群的流浪猫,被防护措施圈围起来,分散在凹凸不平的草地。
得到允许后,大家一窝蜂围在各色小猫身边。尤其一只花色彩狸猫,毛发精心打理过,白白净净,见人就撒娇打滚。
也不怕生,每人手里一小盒猫粮,多半都落进它嘴里。
颜漓揭开猫粮的透明封顶盖,没等放到面前的草坪,余光分焦到一只白猫,孤零零的蜷伏在边角,正睁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望她。
颜漓手定在半空,又仔细瞧了瞧蜷缩的一小团,它毛发不乱,只是身体伴随坑洼的秃斑,得皮肤病结过的痂,不太好看。
它踮着脚尝试与人亲近,裤脚还没挨到,无一例外都被避开,只会换来惊恐和远离。
这批小猫都被送去洗过澡,与脏不沾边。
颜漓静静看着,又见它停留在一人脚下,两撇胡子有些歪,先是在地上打了一翻滚。优先把头伸过去,男生没躲开,它成功讨好的蹭到衣角。
颜漓在半路驻足,甚至以为下一秒它会被踢开,时间在面前被慢放,男生其实很快没再保持静止不动,蹲下身,将猫粮垫着袋子放在草坪,笑容和煦温暖。
白猫喵嗷两声,埋头大口吞食,他并不嫌弃,帮它顺畅在地上滚乱的毛发。
与背后的暖阳融为一体,揉和进光里,她眉睫稍稍抬起,那张温朗清隽的面孔切进,这块地方独站他一人,将视野尽数侵占。
仅见过几次,不算深谙的样貌,他那双淡薄的眼睛却极有辨识度,此刻在脑海清晰的蹦出名字,“韩知白。”
颜漓瞬压下一晃而过的思绪,走到他身边蹲下,将透明盒里的猫粮一并倒在袋上,走近才发现,它脖子上挂着银色的项圈,应该接触过人类,并不怕生。
旁边的人神情真切,没掺半分虚假。颜漓注意力不自觉到他身上,似乎像是光点,无数美好的事物都飞向他那边。
“你为什么喂它。”内心其实是想听一个回答。语气却是平淡的,像叙述般表达。
韩知白手还停留在它蹭过来的脑袋,明显不理解这句话:“你想表达的是?”
察觉说的话引人误解,显得她是那种既没爱心,又看不惯别人善良的家伙。颜漓对接不上下句,默然闭嘴。
处境沉默,韩知白抬头看过去,颜漓没表情,面部立体度太高,打下阴影,往上是因过分好看,连光都偏爱的眼睛,折射出琥珀色。
这个距离看的清晰,左眼和浅棕相比,分明还更淡,像上次捡到的手串,近于无比璀璨的琥珀晶石,实在好看,空前绝后。
韩知白没再问理由,倒是颜漓开口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听进去,轻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小猫舒坦伸过懒腰,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过两人中间的空隙。
颜漓轻轻摸它凑过来的脑袋,结块的毛有些糙但不扎手,小猫最和颜漓亲近,感受到接触,开心的一直在她面前转圈圈。
韩知白将透明盒子丢进垃圾桶,他看不透她,任何时刻都是冷漠无言,难以接近的模样,不经意间展露的柔和,反倒显得虚假。
活动两三个小时,白驹过隙,师生极速返程,下午是全年级的规模检测。韩知白坐到考场,还能听到有人吐槽考试突袭,根本没时间准备。
方佑菱沉默趴在桌上,手掌捻的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手心。
记忆从小圆点扩充整个大脑。
“放假两天,也绝对不能松懈,你一定要超群绝伦”
“你爸爸走了,我一个人养你,每天早起晚睡,多辛苦多累,以后要是没出人头地,哪里对得起我。”
只是考个第一,真就这么难吗?”
这些话被按下播放键,隔三差五响在方佑菱耳边。
家庭彻底割裂那天,屋里能摔的东西丝毫不剩,像勉强有支柱的混杂毛坯房。
“昨晚跟你进酒店的女人是谁,都是有家室的了,还去跟别的女人开房,真够不要脸的,我抓到你出轨的证据,信不信让你净身出户!”
“男人冷哼一声,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和你吵,反正也都看到了,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方佑菱清楚记得,法庭上她被视为累赘,弃如敝履。
“去跟你妈,我养不起你,从小就和她更亲,我算看出来了,你们才是一家人。”
“别来找我,带着孩子我怎么改嫁,你要拖累我一辈子吗?”
紧接着是广阔无际的黑暗,以及沉重的摔门声。
这本就不在愈合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
方佑菱头脑昏胀,手臂还在发抖,情绪空洞又麻木,她望向窗外澄澈又明媚的天空,眼睛才划过一抹浅薄的亮光。
模拟测验结束,二楼走廊内侧。
韩知白刚从考场出来,到饮水机区域接水,刚摁下按钮,后颈处突然传来冰凉触感,作势将他往外扯。本能优先将水流关停。
周转不出手,很轻松的被气势汹汹的力道拽走。
韩知白一头雾水,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没太刻意反抗,到中间一段路才脱离桎梏,他腾出手将瓶盖拧紧,满目不解的问:“这是干嘛。”
正处于测验结束的空隙,这一层缕缕行行跑去食堂吃饭,人影渐渐寥落。
魏让直往三楼走,走廊太过寂静,脚步踏在地板能听见很重的咚声,紧接着是火气旺盛,几乎压不下的怒音:“先跟上。”
韩知白在侧面看到张愤慨的脸,冰冷又浸着刀子。魏让担任学生会管理部主席,打架厉害不说,家室又显著难惹,在学生里地位高的不像话,遇到这种怒不可遏的情况,还真罕见。
走到一处楼梯口,高瘦男生从楼道窜出来,恭维的喊道:“魏哥,其他人随后就到,这一区域摄像头遮严了,短时间内没人到这层。”
魏让一拳打在墙上:“巡逻的人说就在天台,上去看看哪个不长眼的?”
拧开天台的门轴,烟草味被湿空气吹的很散,没料到这个阶段有人上来,看着乌泱泱围过来的一群人,对方神态只错愕了一瞬,便不紧不慢的摁灭烟蒂,满脸不屑的盯着他们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还要打我不成?”
韩知白一眼就看到了她,女生浓妆艳抹,五官勾勒的精致貌美,风吹动间,隐现吊扣的黑色耳坠,被披散的头发遮挡。
众人神色一顿,侧边小弟嘀咕道:“女生巡逻的人怎么不说,这还打不打。”
有人仔细看清脸:“她可不好惹,你是不知道,逮谁薅谁,简直就是土匪。”
直到看见人群后面出来的魏让,女生神态才稍微有了些变化。
魏让拧着眉,头顶一绺头发落在眼睫处,本就不善脸,此刻更像冰窟悬着的尖锥,天台被堵的连出口缝隙都没有。
我现在只给你两个选择,一去跟她道歉,把收的保护费还上,二把打她的那巴掌还你。”
魏让按捺着脾气,换做其他男生,他早就一拳头招呼脸上了,但打女生,这种事有失风度。
她的姿态明显降低,说句实话,做这些不明朗的事情前,压根没想过后果。
因为主任亲戚这层关系,通告批评虽是家常便饭,也并无太大影响。
今天就算来的是领导,她都不一定怕,但这个人不能是魏让,那个家世显著,又性情残忍,暴戾恣睢的家伙。
此刻魏让阴冷的脸,瞬间让人脑补出他打架斗殴的画面,拳头击在皮肉,拽着人的头发往墙上撞,手段狠辣,没心没肺。
人前飞扬跋扈惯了,大庭广众下道歉,这太失颜面。
她挣扎一会,话在唇齿间斟酌,最后咬牙吐出来,“要打就打,我不道歉。”
也是没料到这个回答,韩知白眉心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沉默的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
魏让一眼不眨,接受了她这个选择,冷不丁的应答:“行,我替她打回来。”
她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不由得瑟缩,魏让这个气势,绝对是动真格的。
怎么也没料到,就逮个落单的倒霉蛋,能把这难惹的主子招来。
偷瞄魏让攥的拳头,青筋暴起,带着有形的压迫感,光是看着就肉疼,这样一对比,打出去的那巴掌算什么,怎么来也不划算。
就剩几步的距离,她下意识想躲避,被旁边人死死摁住肩膀,动弹不得,女生吓的惊慌失措。
“对不起,我会去道歉的。”
旋即像挣脱缰绳的野兔,仓皇逃离危险地域,转瞬消失在视野。
后面只想起其他小弟的调侃:“喂,小土匪,要是敢撒谎骗我们魏哥,后果是你是知道的。”
其余一片哄笑。
魏让是真的痞气,浑身散着股吊劲,长相酷毙又不苟言笑,温情完全不外露,压迫感太强烈。
像是一场格外荒谬的剧,韩知白眉头微蹙,眼里闪过荒唐:“把我拽来,是为了解你的日常工作?”
魏让心情缓和不少,嗓子里的怒音也散了些,漫不经心道:“人手不够,随处搜刮点猛男。”
韩知白:……
离开天台,一伙人纷纷散了,出来时韩知白还能看到监控被转动,以及视野关键区撕过胶带的痕迹,他绕过这些作案地点,在室外撞上了梁俊博。
对方满脸忧郁和不解:“你说魏哥最近这是怎么了?我越想越不对劲。”
韩知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示意他继续说。
梁俊博一脸愁容,压低声音道:“他那肱二头肌线条,一拳抡人跟玩似的。一对十也那么屌,我当时就被他打服了,给我按在地上摩擦,想想就冷汗直冒。”
“你猜猜现在呢——”
韩知白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现在收敛了?”
“更严重了。”梁俊博暗暗叫苦,“这暴脾气简直翻了一倍,如果不是和魏哥混熟,听到名字我都得躲的十里开外。”
韩知白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话,轻笑一声,突然间,这些输出戛然而止,就像被猛然按下的终止键。
梁俊博视线也投向别处。
韩知白顺着目光看过去,颜漓紧急避开边角盲区的人,半个身子往后倾了些,后背一块布料擦到梁俊博的校服,他手臂一抖,立刻心花怒放,背着身,害羞的捂住半张脸。
嘴角勾勒出兴奋的弧度。
韩知白尽收眼底,有点儿无语:“你不至于吧?”整的跟变态似的。”
“怎么不至于?”梁俊博视线还没收回来,“你看看她,跟天上下来的仙女似的。”
“好看死了。”
看他的脸颊还在烧,韩知白觉得十分有趣,遮住半张脸,毫不留情的低笑两声。
“你喜不喜欢她,梁俊博又指了指颜漓离开的地方,语气像是无脑多问一个肯定句。”
韩知白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想都没想,很快就摇头。
梁俊博显然不信:“你别扯淡了,这刚才要是碰的是你,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呢?”
韩知白也没反驳,十分坦然的往前走:“信不信随你。”
“唉唉唉,梁俊博在后面追,“我跟你说,没有人能拒绝颜漓,都是好兄弟,你这么矜持干嘛。”
韩知白步子迈的大,没几步就到最前面,把旁边的人流远甩在身后,包括走在梧树边的颜漓。
梁俊博眼看就要追上,却在接近颜漓那一刻,速度蹭的降下来,颜漓毫无目的轻撇了一眼,往这边看来,就这一下,梁俊博动作都不自然了,默默朝韩知白的背影竖起大拇指:“我去,兄弟真能憋,忍者啊。”
临近晚自习时,模拟考有几科成绩已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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