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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者之谈 (其一)
愚者之谈
“这雨怎么下的这么久?”
“我挺喜欢下雨天的。”白九卿听他的口气,像是很烦躁,便试探着开口说道。
“是吗,我不喜欢。”闻言白九卿便不吭声了,雨还在下。
“你为什么喜欢下雨天,这雨声听的让人烦。”良久,那人突然说道。
“我姐姐的名字,说的就是下雨声。”白九卿说着,又是一阵沉默。
“没什么好的,一直下雨,你的伤还好不好了。”白九卿闻言不住的笑出了声。
“麻烦了。”白九卿道,
“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自己争点气,半吊着,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那人说罢,又是沉默,
“我准备去大荒西部,我不想背着你去。”那人在屋里停留了一会儿离去前说道,白九卿心里稍稍顿了一下,没有吭声。
这蝉声,怎么那么大。
***
那人正在给她换药,她很别扭,虽然两人差了很多年岁,对方估计都可以做自己爷爷了,可毕竟,男女有别啊。她第一次被除自己以外的人这样毫无遮拦的看着,她闭着眼睛,试图缓解这种感觉。
白九卿真的想多了,要是她能动的话就会知道,她身上,几乎就没有什么好的皮肉。
“睁眼。”那人说着,
啊?
“不要一副我怎么了你的表情。”白九卿感觉脸上像被火烤一样。“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嗯。”白九卿道。
***
“这个姿势可以吗?”那人摆弄着她说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会不会刺眼?”
“可以。”白九卿微笑着说道,她全然忘记了伪装,
“一有什么问题就给我说知道吗?”那人关切的说着,
“不要自己撑着,若是想出来走就和我说,不要觉得麻烦。”那人总感觉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便解释道。
“我知道了,”白九卿笑着说道,“疼了就告诉你。”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那人松了口气,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白九卿看着那人的背影,又在不自觉地微笑。
那人武着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变化多端,格外出奇,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剑法,很是入迷。这算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让她上心的事了。
直到晚饭时,她还在夸赞着,瞪大了眼睛,每招每式都一点点的分析,竟是没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行动了。那人听着她的话附和着,也不出声点明,只是听她说话。
一方桌,对影两人,屋内三四盏灯火,偶有说话声惊动屋外的走兽,这蝉声小了不少。
***
“如今大荒内战不断,北部长羲族也势有跨过黑河,一统西北的气势。”东篱陌给她换着药说道,
“你需要到人族群体里去生活。”
“我有的,在......在夸父山。”白九卿道。
“那不算的,”那人微笑着反驳道,“你之前在陶村时,只是简单的接受到了部分人的文化,后来在夸父山,那可不是人群。我现在带你去的,是和陶村一样的无任何法术的人群,他们生活在类似夸父山一样,有着规矩制度的群体中。”
“我知道,是城,王城。”
“也不算,”那人温和着解释道“并不是你读到的那种,现在他们仍旧是部落,种族部落,人族也是被划分着的。书里的那些是大荒中最为繁荣的王城朝代,而我们要去的,是仍旧处于未开化的部族,他们的文化,语言,习俗都是有着极大区别的。”
“你,愿意和我去吗?”这人一天一个样。
刚睁眼时,这人太老,老的看不清五官,头发花白,但是身子骨倒是厉害,能把她从山崖低背回来。
五脏六腑爆破,肠子也流了一地,幸好脑子没破的太难看,还连在一起,脑浆没出来。
这人一通乱塞,先把她用外衣包裹起来,四肢也被缠着,骨头碎成渣,倒是方便包,背着就走。
后来睁开眼,也只是睁开了眼睛,先去治的脑子。她看着这老头,一堆问题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嘴里没东西,脖子都透风,就不问了。
她看着这人慢慢变得年轻,刚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后来睁着眼睛盯着瞧,还真是发现了问题。
比如,他的手触碰到她皮肤时,没之前那么刺啦疼。他脸上的皱纹变少了,逐渐能看清这人的五官样貌。
当然,这个过程太漫长。
不过如今,她能确定,这人,是她师傅。
他什么也不说,她亦然。
她什么也不问,他亦然。
白九卿并未仔细看过他的面容,也没有正面盯着他瞧。可却对他太过收悉,不是面容,而是动作,神态,语气。
她曾自认对他的深熟,如今却发觉难抵岁月蹉跎。
实在是太老,老到模糊容颜,泯灭目光;实在是太老,老到尘封语言,淘尽荣光。
为了那一丝收悉感,就这般盯着瞧了三个月,终于发现那眉眼似有故人影。
她等了一年,才在一个人的自我疑问中确定,就是他。
足足三年,她一点点生长骨肉,一点点回忆曾经的事情。
可恨,实在可恨。
大多数时间,这个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占据脑海中的一切。
没有语言,她的愤恨都在自问自答。可就是因为那始终无果的平静成了她活着的支撑。
不甘,实在不甘。
“愿意。”
她不想触碰了,如果这就是逃避,就请带着她跑吧。
***
“伤好的差不多了?”那人说道,白九卿一招收回,闻言一笑。
“总是感觉没有你的流云十三诀那样出彩。”陌玄筝闻言挑眉,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我现在不想每日拿着根树枝比划,你教我些不靠外物,不用术法的的招式如何?”白九卿问道。
“你现在身体吃不消,每日先绕着这片林子跑步,清晨从山上挑两桶水,先和我学着打坐,知道吗?”陌玄筝认真地说着。
“嗯。”白九卿道。
“之前说的去西部,现在你身体好了,过几日,我们就走吧。”陌玄筝道。
“嗯。”
陌玄筝走了几步见白九卿不动作,回头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若是有人问你我是什么关系,我该怎么说。”白九卿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随意就好。”陌玄筝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你需不需要我做什么?需不需要我成为什么样子?”白九卿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不用,你现在就挺好的,你原来是什么状态现在就怎样来,你想如何就如何,“陌玄筝说道,“不用隐藏什么。”
“好。”白九卿道。
***
“前面是绯月湖了,看是部落在打仗的时候。”陌玄筝说着,他的头发好似变不回来了,如今已是四五十岁的样貌。黄沙无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两头骆驼,一白一红的两个身影。
“天快黑了,先找个地方休息吧。”白九卿道。
“好。”东篱陌道。
风卷起白九卿身上的纱衣,在这空旷的沙野之上扬起了一抹红晕。
“那里有个人,”白九卿道,“我们应该到绯月湖了,”
“骑慢点,不要着急。”陌玄筝道。
“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初来此地,可否给指个歇脚地?”白九卿大声的问着,树下的人闻言转过了身,抬眼便是一抹勾人心魂的微笑,一袭青白长裙,形制奇特,甚是清凉。她长发及地,手执一支长笛,戴着青翠的花环,肤白如玉,眼若山泉。
“不知姑娘,”白九卿看呆了,多长时间没见到人了,怎么一见,就是个天仙啊,这是哪里的山间精灵,落在这沙海叫她给捡着了,“姑娘唤做什么?”
“小女如今尚未有婚配,”那姑娘可是被她的神色逗乐,笑着打趣道。
“这里是绯月湖,算你命大,可住我家,”姑娘笑道,这姑娘是卷发,长相很是独特,这么说着话,很是灵动可爱。“哎,你叫什么?”
“我,我,”陌玄筝听了半天,见她神色异常,走近,戳了她一下,奇怪她怎么了,那姑娘也奇怪,打趣着问道,
“怎么,看到我,忘了叫什么了吗?”陌玄筝闻言眉头皱了皱,那姑娘瞧见了,可是成了白九卿的样子了。这人,也太好看了吧。
他即便老了,也会是帅气的小老头。
“缔城。”那姑娘主动说道。
“玉璇玑。”白九卿回道。
天作之合
陌玄筝没有问为什么白九卿换了名字,就像是玉璇玑也没有问他一样。
他们两个好像心照不宣一样,对于过往,闭口不谈。
关于为什么东篱陌要救她,为什么老了那么多,玉璇玑都没有问。
刚开始,她其实真的没有认出,那样子太老了,她不敢认。陌玄筝什么也没有说,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他从来没有避讳什么,关于她是谁,为什么受这样的伤,伤成这样为什么还没有死,他没有问。同样,他从来没有介绍过自己,说话的语气,平时的动作,喜好,习性,他没有半分隐藏。
玉璇玑就这样在和他平常的生活中,一点一点感受着。他的样子一点点年轻,他还和往常一样教授着自己,甚至在她面前武着流云十三决,这是最明显,几乎就要让她以为,陌玄筝以为自己没有认出他急着证明一样。
他们绝口不提任何会打破这种平静的话,明明那么脆弱不堪,但事实是,平静的毫无波澜。感觉幸福的,平凡的,宁静的不像话。
这种配合,不知是因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说,但是越往西部,他们的轻松与自由越发明显。
白九卿变了,
东篱陌也变了,
白九卿变成了玉璇玑,
东篱陌变成了陌玄筝。
是该说自欺欺人还是天作之合。
***
玉璇玑还是想的太简单,估摸着是因为路上遇到的人少的可怜,所以不曾发觉,还有语言障碍这个问题。
缔城能听懂他们说的话,陌玄筝也可以听懂当地的话,但玉璇玑不行。毕竟,她没有陌玄筝那样的脑子。
所以当他们刚来的时候,玉璇玑完全愣住了,说的话,吃的饭,衣着服饰,总之完全不一样。可以说,如果出了缔城的屋子,她将举步维艰。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虽然上天从来没有眷顾过她,但是好歹,这次就给她个照面,不至于把她现在就给逼死。
她和缔城谈的不亦乐乎。玉璇玑喜欢缔城那开朗的性子,这和唐玖儿的不一样。缔城聪明,她的开朗,体现出的是睿智的光彩,那种机智灵敏的话语,很是吸引玉璇玑。
而缔城喜欢玉璇玑是因为这人生的好看,气度非凡,玉璇玑来自缔城所未踏足过的那个高度文明的地方。玉璇玑身上自带那种亲和力,倒不是说她表现的如何,她看起来极为高冷,却又不那么逼人,即使身处不明之地,身处窘境,但是仍然从容有余。
这是缔城没有的,她是荒野之族的圣女,也许在长曦部,她是最高贵的,是部落文明的制高点,但是,蛮族就是蛮族,他们的文明落后,这是不争的事实。
缔城向往玉璇玑他们生活的地方,他们所接触的那种文明,他们的知识。缔城长久以来享受着圣女这个称呼,为部族之人所尊敬,她聪明的大脑,让她信心满满,当然,也野心勃勃。
虽然现在,她只剩下圣女的称呼和部落平民的尊敬。
缔城的亲人都没了,这是她隐藏的自卑,在部落里的自卑。何况,她天生有疾,这正是她亲人逝去的根源所在。
比起玉璇玑,陌玄筝显然懂得更多,和他交流,缔城可以学的更多,而且他们交谈很是融洽。但是缔城聪明,即使对方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她也看得出,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但为什么是这样的局面,对她而言,无关紧要,她不会去触霉头。
缔城家还挺大的,玉璇玑和陌玄筝是打算长久居住于此,缔城也很乐意他们就住在她家。可是陌玄筝真不是个等闲之辈,他的到来,将彻底改变长曦部的现貌,甚至将来。
原因只是因为,他不想住在缔城家里,或者是一直暂住在别人家里。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十分不满玉璇玑的现貌。
感觉玉璇玑和自己说的话少了,不和自己一起打坐,修习。
总之,多一个人在他和玉璇玑的生活里,他十分不满。
暮光之人
我终其一生都将怀念那个黄昏,以及,黄昏下的那些人。
------《玉璇玑》
前面坐着一个人。
手上握着一把剑,那剑就直挺挺的插在那人蜷着的右腿前,这样子,到是显得那人的背不那么直了。
那人的另一条腿随意的伸着,这般瞧着很是修长。头发只用了一根布条系了起来,却是绑在了脖颈处,如果不是碎发太多,随着风在无序的飘着,可能会显得很空,这样看着,那人的头可真小。要是别人这样束着,肯定不好看。那碎发可真多。
他越向前走,风越大,那人的衣摆被吹起,一抹烈阳般的红色突然映入眼帘,剑柄的寒光陡射,耀耀其辉。
他走近了,黄昏之下,黑色的身影褪去,触目一抹骄阳。
那人似是随着风扬起下颚偏着头看向他,碎发肆意的舞动着,那双骄矜的明眸在那之后,他看的清楚。
他静静的站在那个人的身侧,覆手而立。黄沙百里,盈满了暮光,好像烧了起来,他们就在这叫嚣着的火焰中静默着。在这小沙丘上,不忘分寸,不知怎么的,让人心里堵塞,又不知怎的,让人嘴上含笑。
暮光坠落。
那么短,匆匆而过,仿佛烈火烧尽后的茫然。
“回家了。”陌玄筝说道,他的手似是想伸过去,长袖动了一下,到底是没有的。整个长羲部恐怕只有他一人身着广袖长衫,玉璇玑瞥见了那人的动作,没吭声。
这种衣服不适合长羲部的生活方式,但却是听说他已经开始向长羲羽炙进言了。玉璇玑听到这事时正在营里练习射箭,闻言并不是替他向营里说好话,反而是先带头唱反调,手下的箭稳中靶心。手下的人自然而然地应着,就是一阵哄笑。
“怎么?有空来喊我?”玉璇玑脚下只一个用力,顺着这扶剑的手势很是利落的起身,因着地势硬是高了陌玄筝半个头,擦身而过时颇带点嘲弄地轻蔑之色俯瞰着陌玄筝。
她正准备来一个甩身离开潇洒一回,却是两步之后,踩中了衣摆一阵踉跄,直是一路摇摆到丘底。
“你慢点!”陌玄筝可没她那么多花花肠子古怪心思。
玉璇玑可是头大了,气的脑子发懵,听到这话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就不能当作没看见?!干什么这时候关心她?!她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顺着下滑的趋势,直接跑了,确定人看不见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啊她,这可真是,笑死人了。算了算了,她的尴尬的事,陌玄筝还见的少么,怎么自己的糗事都让他瞧了尽了。
这边走了几步,她微微侧身,确保那人跟上。
陌玄筝的身体有些问题。他好像没了法力,真正成了一个凡人,她也是,自从来了绯月湖,她明显感觉自己讨厌的那股能力变得非常微弱,而陌玄筝是直接消失了。
但这不代表玉璇玑和他约架时就一定能赢。这人不知道活了多久,有太多东西是玉璇玑闻所未闻的。
她自认如今长羲部没人打得过她,可是和陌玄筝这个外人眼里的老头子打,仍旧是有点怵的慌。
陌玄筝跟上了。
“是不是长羲羽炙有什么动作。”玉璇玑说道,
“是我。”陌玄筝道,“塔图木正在迁移,我向长羲羽炙推荐了你。”
“打仗吗?”玉璇玑问道,“让我带兵。”
“没错,长羲羽炙需要一个帮助他扩展的将军,缔城也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陌玄筝顿了一下说道“我也是,我在朝堂之上,只靠一张嘴,实在是难有说服力。”
玉璇玑推开门,正要往屋子里钻,被陌玄筝拽着那把剑扯到他屋子里。
瞧着那人在屋子里收拾,玉璇玑默默坐在位子上喝茶。
“可这样,我们太明显了。”她小声说道。
“明显什么?”陌玄筝脱掉外衣,随意披了一件,正在解头发。
玉璇玑瞧着他把束的板正的头发揉搓成一团,披散着一副慵懒样,踩着木屐正调弄着熏香。
她幽幽说道“长羲羽炙已经很重视你了,为了改革和那群老家伙天天吵。缔城又要嫁给他当王后,我这再跟着他,会不会突然把他架的太高。”
“毕竟,你的一系列想法,除了长羲羽炙,没人支持。”
“又不是拉你入伙,参与党争。”陌玄筝正在洗手,顺带着拉着她一起。玉璇玑忍不住咂舌,也不怪乎长羲部的人不待见他,生活作风实在算是奢靡。
“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你大可和石老头一处反对我。”
玉璇玑尴尬的笑了几声,“明眼人都知道,我帮理不帮亲不是。”
陌玄筝哀怨地瞟了她一眼,“缔城作为长羲部的圣女已经给足了长羲羽炙的民声威望,你既然能看出来长羲羽炙的艰难,又为何会觉得多一个你,他的处境就变好了。”
“你的背后代表的不是我,”陌玄筝低声说道,“是缔城。”
“那帮人想要给长羲羽炙找麻烦,最容易下手的是这个只有民声毫无背景实权的缔城。”
“长羲部善战的勇士那么多,我们三个就算是抱团也难以撼动,更何况,”他微微近身,低下头对着玉璇玑说道,“比起玉校尉,我更喜欢,玉将军,玉侯爷。”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追名逐利的人。”玉璇玑脸颊微红,后退半步说道。
“小生攀龙附凤,却不知这龙凤给不给机会。”陌玄筝凑近在她耳边说道,又做无辜态,玉璇玑心想,
“你去找那龙凤,看给不给。”她说完便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陌玄筝靠着门框巧笑着,微风吹拂,有残花轻落爱抚他的脸旁边。
***
堆台吹沙
“怎么打?”苍溟趴在玉璇玑身旁问道,
玉璇玑摩擦着下巴没作声。她慌啊,这是第一次带兵,以往自己干根本就不顾及什么,现在手底下可都是人,这陌玄筝着实可恨。
她烦躁的啧了一声,苍溟闻声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自觉地向旁边挪了挪。
“咱们有多少人。”玉璇玑说道,眼睛始终没离开前方。
“不是早说过了嘛,三十人。”苍溟道。玉璇玑闻言瞪了他一眼,他暗暗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转过了头。就知道和我厉害。
“塔图木没准备打着一场仗,过惯了安逸日子了,谁闲的去死人。现在打下这黑丘山明摆着是要断了他们的粮马道,下一步呢?是不是要去屠族了。”玉璇玑愤愤说道。
“啥?”苍溟迷瞪着问道,他们就是来打探情况的,什么屠族啊。
“阿姐,玄筝哥只说了让我们守着这儿,等塔图木的粮草队,可没让我们自己打啊,等剡泽哥他们带人来和我们会合,咱们就回去了。”
“你是不是傻!”玉璇玑真想一巴掌糊上去,“我才是你姐!我捡的你,我养的你,你名字是我取的,修成人形是我助你的,你干嘛总是听别人的话!听就听,你好歹跟着他学学啊,脑子怎么就不灵光!”
苍溟是个狼妖,她和东篱陌在去绯月湖时途径一片密林,碰上了天狼族,当时没注意,直接猎杀了一头,直到最后才发现对方是头母狼。
陌玄筝发现,那头母狼之所以没跑,是因为小狼落入猎户的陷阱里。
母狼应该隔段时间就往那洞里丢食物下去,但那小狼太小,能吃的太少。
玉璇玑没啃声,也不听陌玄筝劝,抱走那小狼,温养在随身携带的玉石里。
她本想埋了那母狼,可狼是群居,不能久待,陌玄筝更是对她说,既然杀了,就不要表现出一副怜悯样。
她带着那小狼走了。
其间陌玄筝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种做法的危害,还讲了几个小故事。
什么《长大后我手刃杀父仇人》,《秦都旧魂嗜母怪谈》,《宜城四十三年梦狐言小儿状告案...等等。
玉璇玑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喂手里的小狼崽。有时候那狼崽吐奶还急得她想跑去找巫医。
那块玉石是玉璇玑从夸父山带出来的。这块石头颜色青翠,内里泛着蓝雾的样子,是她在后山的池子里偶然发现的。
当时练器,便用的这块石头,不过,比起他人锻造法器,玉璇玑用它储藏自己几近暴走的力量。
那段时间她身体里不知名的那股东西突然暴涨,借着这块石头,她一股脑全塞了进去,于是那本来青翠的玉石内部开始泛着蓝。
小狼崽进去后日夜吸食,倒是直接化形,却是个抱在手中的孩童样貌,可是折腾两人。
或许是发现玉石里有那母狼的气息,那小狼崽总是往那石头里钻。
杀那母狼的力量和玉石里的太像,让小狼崽分不清。玉璇玑沾染了那母狼的血,血液的气味也浸入玉石里。
比起玉璇玑身上那曾经被刻入母狼怨恨的印记,苍溟小时候更喜欢那冷冰冰却有着母亲气味的石头。
苍溟靠着那股力量化形太快,吃了大苦头。
天道自有其因果,对于这有违常理的晋升进行灭杀。
就像白九卿生来即背负毁天灭地的能力,那么就会遭遇天道的抛弃。白千泷生来即是神,那么等待她的,只会是更加难以想象的磨练。
苍溟又何其无辜,玉璇玑看着他被那力量反噬时想着。
她以鲜血代替羊奶喂给苍溟,如果有一天她会被杀死,她希望死在苍溟手中。
除了自己的姐姐,那便是身负同样血脉的苍溟。
不同于永夜的吸食平衡,她给予苍溟的更多。
把苍溟的血脉用自己的血来淬炼,重塑。
那么将来等自己死去,苍溟可能将再无性命之忧。
他会是这世间最大的妖。
她早期极为宠爱这家伙,后来这小狼崽长大了些,也摸清玉璇玑的态度,便开始贴着这个气味更重,还有着和他一样血液的姐姐。
也许是前期过于放纵的疼爱导致这家伙越发的无法无天,造成现在的玉璇玑在面对他时,估计把这辈子的脏话都给了这小子。
“我就笨。”苍溟低低地回道,
“你说什么?”玉璇玑道,“再顶嘴我弄死你。”这话早在苍溟得知自己身世时就不顶用了。
玉璇玑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他。
“我就顶。”苍溟声音又低了低。不过后来也是被真打过,怂是一定的,但这家伙就是一小儿心智。他之前被宠爱的太过,就算挨打仍旧是存着些侥幸心理。
“你!”玉璇玑真想现在就把他丢下黑丘山。硬是咬着牙握紧拳头压了下去。我忍,我忍!正在她忍的时候,人来了。
“去,把木鸟发回去。”玉璇玑瞬间变了脸色。苍溟闻言就从她身边滑落下去,赶紧掉头跑去把藏在身上袋子里的小木鸟放了出去。
这家伙也是跟着陌玄筝远离玉璇玑后才被培养的正常些。
看来最大的教育问题出在玉璇玑身上。
“阿姐,好了。”苍溟压着声音朝着玉璇玑小声喊道,
“下去给我看着那帮人,别让他们坏我事。”玉璇玑道,
“阿姐,不是说了等剡泽哥来了再说吗?”苍溟道,“就三十人,你又没打过仗,你会吗?”
“让你去就去废话怎么那么多!你当我急什么,早过了和剡泽约好的时候,听着声音都几百人了!肯定是给下套了!”玉璇玑骂道,抬手就抓起一把黄沙朝着苍溟扔了过去。可是把人给打跑了。
劫粮马道,地形可是真好,她从接到兵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给陌玄筝坑了!
陌玄筝总是先斩后奏,难怪石先生总是和他不对付。
如今这情况,剡泽定是直接去打塔图木了。那边动作大,之前故意放出消息,这可好了,主力全跑这来了。
三十精兵,超半数的骑兵,想干什么?给她一个绝佳的天险就准备让她以少胜多了?她没那本事!
玉璇玑讨厌这种被突然赋予重任的感觉。
不是她怂,她是上过战场,可没带过兵!就像现在,以防万一已经做足了陷阱她还是不敢大意,兵力悬殊太大,从过了约定的时间后她的脑子就没敢停,部署兵力,寻找一切可用的武器,不得不说,陌玄筝给的东西太适用了,她看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
真是被算计的干净。
她屏息观望着,耐心的等着人慢慢走进山谷,时间越久越慌,三百人!怎么会这么多人?!
当真的看见时才深有体会,报上来的量与眼睛直视的画面进行重合。
站在高处,人就像蚂蚁一样,被两座山聚集到一处,顺着山谷前进,看不到头。
她手心微微出汗,扯了布条慢慢在手上缠着,每缠一圈就稍定一下心。还好,在预料范围内。
玉璇玑对自己说道。
她做足了准备,她马虎不得,用最差的结果来面对,就算是塔图木全族在此,也能拦到剡泽来。
突然,起风了。
玉璇玑瞳孔微缩,她抬着的头迎着风微笑,风势渐大,吹乱了头发。她不禁低头,陌玄筝啊,你这可真是,算无遗策啊。
天时地利人和,是要让她一战成名吗?
一战,就要三百人的命。
玉璇玑一支火箭射出,携带身后利箭在空中划出星火,点燃了峡谷,也点燃了她之后的路。
远处牧野上曾吹奏的笛声被风揉乱,那原来半人高的草下掩盖着塔图木部族的后代。
那个小孩子被周围的声音搅动,幼小的孩童早早被牧野上肆虐的狂风吹打。巨大的天幕之下哪里都是族人被杀戮的喊叫声,兵戈碰撞,小孩子捂着另一个小孩子的耳朵,坚毅的目光逐渐染上血丝。
一遍遍诉说着,是仇恨,是仇恨!
天上巨鹰盘旋,远方寒鸦厉声泣啼,怀里的羔羊还在啃咬着牧草,落日沉在大漠尽头,赤红的焰火燃烧在旷野,四处升起的黑烟被烧的扭曲,落不下去。
“额格其,大虫子,疼。”小孩指着那黑烟说着。
雷神轰鸣,闪电一下子划破那红日,风吹过,压低牧草。远处的风最后走过他们中间,在那一张张脸上做着离去的吻别。
太阳沉了下去。
那小小的木鸟也在两天后落入诗情画意的院子里。
陌玄筝接过木鸟,那上面还沾着血迹。
他把木鸟放在桌子上,和前两天飞回来的放在一处,这一只明显看起来有些狼狈。
屠戮血杀,陌玄筝给了她。
他收到木鸟时也不知在想什么。自己跳了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满头青丝成白发,抉择大义已成仙,明明已经渡了这劫,怎么还是,
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喝酒,这些东西真是不懂,着实烦人。
这一战,他替她背负了。长羲羽炙要在这片土地之上驰骋,如今年少之人的血气在这个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也曾经跟随过这样一个人。
长羲羽炙骑着马驰骋的姿态太过耀眼。少年人想要更大的草原,他是草原的儿子,也是天空中的雄鹰。
这样的人不屑于在草原上用计谋取胜,所以陌玄筝把主将的位置指向他的兄弟。
从某些角度来看,玉璇玑的一些做法像极了这些人。
他到底是不喝酒,那壶浊酒撒了遍地。
陌玄筝只当是,荒唐一会。随着性子,荒唐一会。
一个人的命运若关联太多,那中间被波及的小小生命又该何去何从。
天道不会因为这场战争的主谋是谁而落下铡刀,这个法则直到如今仍旧在漠视一切生命,又如何去得知那些因果轮回,善恶相报。
既然不存在,那么和他一样的便是恶,文明是人走向人的枷锁,避免皮肉之下的禽兽诞生。
陌玄筝不知把玉璇玑带到这是好是坏,可结果于他而言,又找不出何后果。
过后种种,不管了。
他收拾着头发,准备去和石老头讨论建筑的问题,顺便去看看缔城,报个消息。
***
“王上,那个姓陌的肯定是不安好心,这么大的建筑工程,我们根本就无法下手!”和木维指着泥盘颤抖着说到。
他身为长羲部最为年长的筑石人,见过多少构造?精通长羲部以往各种搭建之术。防灾,御敌,那次没有他的功劳。
这个姓陌的年轻人竟然给了他一座木制的玩样,他就不信这东西能比石头还硬吗?!
他原意想未劝王上,没想到这小子竟直接捏了一盘,早他一步呈给了王上。这种大型的建筑他从来都没见过,这要他如何造?他这不是明着打他的老脸吗?
长羲羽炙还在观看那盘模型,并不答话。
和木维急着又说到“王上!此等建法暂不提可否建出,就从谷子种下再收割,不等到第二年定是要烂得呀?”和木维的杂胡子被他那口气吹的糊了嘴,一张黑吆吆的脸上油迹斑斑,在他那剧列的面部活动中显得夸张至极。
自长羲部先祖定居泯生河后已经逐渐引进中原人的种植方式。吉娅特韦拉努部,贺伊苏伏藏部,齐亚里茨部自长羲羽炙登上王位后,经过多方交涉,如今也试着在周围定居,接受中原文化。
他们都曾想要渡过沙漠,北部的草原环境越发艰难,他们需要新的领土。
“王上,人带来了。”奇风抱拳说到,这是一个标准的长羲部男子,肤色呈大地色,体型高大修长,深眼窝高鼻梁,一头卷发,颜色偏浅,腰间别着一把弯刀。
他是今年新出的武者,长羲羽炙当时也和他交过手。奇风打了一圈向王上发起挑战,不过最后还是被长羲羽炙一个过肩摔给撂倒。
奇风也知道对方留了一手,没让他输得更惨,而是用长羲部原始的摔跤。
长羲羽炙闻言,挥了下手,便又继续看那盘建筑。
“王上”,和木维正欲开口,一声清丽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对话,他本就在气头上,等看见来人,更是怒火中烧,胡子都气歪了一半,便冷哼一声转了头。
长羲羽炙还在细瞧着模型,好像并不打算回应来人,也没有见她的意思。缔城倒是客气,直接起身。
“王上。有何疑惑?”缔城突然开口,这倒是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这姑娘倒是胆大。
不过长羲羽炙还是没理采,缔城也就直摇开口说了。
“长羲部祖乃游民,多迁徙,后长羲部转入黑水岸,依山而生,建石屋,筑宫殿,是要由牧民转到半山民,这是先族为保族民生计而改。
现今,长羲部若想合并黑水以西,只能出山。而我族所占拓开部领地,此地地势平但开阔,又与枫丹、周尧,庄码,姆哈族相邻。我族素来与之交好,现今修养生息,改换制度,内整法度,外革旧体,族外世平,当是恰好时机。拓开部以木制为房,我们可以利用此点,也好安顿拓开余民。”
“胡言!”和木维指着缔城道,上前就准备把她从塑像前拉开,还没碰到就被奇风护在身后,无从下手。
“王上,不可!您是知道的,拓开部是因为,”和木维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
“王兄!你看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剡泽突然闯入,长羲羽炙终于抬头。缔城瞧着不禁倒吸了口气,这人,长得很好看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嫁的人是个满脸棱肉,脸上擦油,面部如黑炭,粗头大耳的家伙,可怎是个英姿俊朗之人,倒是和陌玄筝一个感觉,怪不得这俩人能走到一起。
这样想来,长羲部人的传闻当真不可靠。
“呦!这么多人,是商量什么重大国事吗?我就不打扰了啊。”剡泽说着就转身准备出去。
“回来。”长羲羽炙说到,“你拿的...是手?”他疑惑地出了声,剡泽听到后嘴角上扬,立马转身进来,还顺带戏看了缔城一眼。
“王兄,这是水鬼的手。”他话音刚落,和木维就向后退了一步,长羲羽炙倒像是来了兴趣,他伸出手,剡泽便把东西递了去,然而却被奇风挡住了。
剡泽撇了一下嘴,呵了一声,转而眼神中那抹笑便消失了。“怀疑我?”奇风不语,剡泽正要收回去,长羲羽炙便开了口
“奇风,退下。”
没了阻碍剡泽笑着把东西送过去。
长羲羽炙拿着长矛细看那偶尔还抽搐一下的断手说道。
“何人做的?”
缔城早就发现那只断手,闻言更是咬牙瞪了一样剡泽。
“王兄怎知不是我的本事,”剡泽笑道。
“要是你,就不止一只手了。”长羲羽炙淡声说着,把那东西又给了他。
“这只手可是我们的玉将军的杰作。”剡泽拔下断手,把那长矛抛给奇风,又把那手扔给了和木维。
和木维下意识接过,看到后吓得直接抛了出去。
可是惹得一众惊慌马乱,缔城掏出手绢默默捡起那断手。
剡泽瞧着可是乐开了花。
“都退下。”剡泽瞧着恶作剧成功赶紧跑了出去。
“你留下。”长羲羽炙对着缔城说道。
等众人走完,长羲羽炙看着仍旧低着头的缔城。
“你来此,不就是为了看我吗,低着头能看出什么。”长羲羽炙走到缔城身边说道。
“王上说笑了,我是为了着个。”说着指了一下那盘泥塑。
长羲羽炙闻言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想你和剡泽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哪能啊,我和小王子可不熟。”缔城拧巴着手中的东西小声说道。
长羲羽炙把那团东西从缔城手中拿走放在了模型旁边,带着她出去,看起来像是瞎逛悠。
“你不希望嫁给一个陌生人,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认识一下。”长羲羽炙道,“缔城,作为长羲部的圣女,即使你不嫁给我,仍旧有着和我平等说话的机会。”
“如何才算平等,如若有机会又怎会如今才能与王上同行这段路。”缔城忍不住悄声说道。
“抱歉,我此前对部落间的祈祷之事并不赞同。”长羲羽炙严肃的说道。
“您现在亦然。”缔城没想到这人竟会道歉,自己再推诿反倒是没事找事,可怎么就总是忍不住回嘴。
“但是,”长羲羽炙道:“我尊重你的信仰,只要不阻挠长羲部的发展,我不会恶意打压。”
“有关信仰,不知王上可愿意听听我的见解。”缔城微笑道。
长羲羽炙并未直接答话,“此事,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确实。”缔城偏头看着他笑道。“所以王上愿意我用此一生的时间来向您讲述吗?”
长羲羽炙允许了这靠近的距离,“你我尚且不相识,便轻许下此生之诺。”
“怎么才算认识。”缔城回到最初的问题道。
“你想知道关于我的消息,可以直接问。”
“你...你喜欢...你有喜欢的东西吗?”缔城有些不知所措。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长羲羽炙好像是真的要和她好好认识,准备结亲一样。
而且,还知道自己私底下打探他。
长羲羽炙带她来到马厩,招呼奇风牵了两匹马,他率先翻身坐上,对着缔城说道,
“我听闻你骑术不错,走吧,比试一下。”说完便呵了一声,策马而去。
缔城瞧着那人的背影,不知怎得,那股胜负欲凸起,利落的翻身,便骑马追了上去。
她挥动着马鞭,渐渐赶上,对着长羲羽炙挑衅一笑,超过了他。
俩人在绯月湖一侧的草原上驰骋,天上鹰隼盘旋,声声长鸣在旷野回响。天上地下相互交织,绯月湖映照着那缠斗的身影,一条游鱼跃出湖面。
***
“阿璇,你有什么想做的没?”缔城盯着泯生河的那头,突然说道。
“活着,活到一百岁。”玉璇玑手执长矛在旁边比画着。
刺,勾,挑,抹,扫,重复这几个招式,随口答道。
缔城听到这回答,眼珠动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看正在练习的人,“我以为,你的目标是做个大将军。”
“那是为了活命。”玉璇玑搭着话,手中还是那个几招式。
这几招很简单,但陌去筝硬是追着她天天练习。这其中道理,她还是晓得的。
一是磨练她的性子,二是打好基础。武功再好,也还是那几招的变化,而有时候,无招,就是有“招”。
再说真打起来,都是下死手,什么招都有,大多是一招毙命的把戏。
“不过。”玉璇玑反手“一掷”,投出手中的长矛,长矛带风从缔城耳边略过宛若鱼尾飞速摆过。
她笑着朝缔城走去,拔起缔城身后的长矛,长矛尘头刺着一只青灰色的干枯的手。
“现在多了一个目的,就是保护你。”她拔出长矛扫到缔城面前。“那只水鬼盯你盯了老长一会喽。”
缔城眯着眼凑近一瞧,可是嫌恶敢紧向后退了退,“说得好听,还不赶紧拿走。”
“你刚刚真是吓我一跳。”
玉璇玑笑着背起长矛,右手搭在上面,向回走去,“这不没跳吗?”
“还有啊,赶紧帮我抄抄书,陌玄筝今晚就要检查了。”
缔城闻言翻了个白眼,朝着玉璇玑的背影大喊,“你可真听陌玄筝的话!”
玉璇玑听到后,不禁皱眉,“也是,干嘛要这么怕他。”
***
“这东西是你的?”剡泽欣赏着玉璇玑长矛上的那只断手问到,时不时还用笔拨弄一下。
“嗯…有问题?”玉璇玑正忙着抄书,头也不抬地说到。
剡泽挑了一下眉,咧着嘴笑道“送我呗?”
玉璇玑抬头瞟了他一眼,看着他的表情头皮发怵,“随你,赶紧走。”低下头继续抄她的书。
剡泽的长相看起来狡诈之极,实在是内外如一。这人眼睛太长,偏生一双剑眉,一口尖牙,笑起来不像个狐狸,倒像是一头豺狼。
剡泽应了一声,抓着长矛就走了。“唉!把我的矛留下!”玉璇玑赶紧喊道。
“回头送你个更好的!”剡泽早跑得没了影。
玉璇玑撇了一下嘴,继续抄她的书。
“今天的书抄的还可以,就是这字不太端正。”陌玄筝双手抱着竹简走了进来。“在缔城那里抄书怎也不记得拿回来,还有剡泽,他怎的”陌玄筝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玉璇玑还没来得急收拾的竹卷,微笑着说: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玉璇玑看着他手中抱着的竹卷发出折断的声音,感觉自己就像那些竹简一样,一点一点,被陌玄筝折断。
突然竹卷碎成两段掉在地上。玉璇玑吓得一个机灵,向门外冲去,在一只脚要踏出之时,后衣襟被人拽住,“完了!”
她双手离门越来越远,看着门慢慢被关上,身后陌玄筝的气息忽压来,玉璇玑缩了缩脖子......
缔城正准备去相府找玉璇玑讨动西,就见到对面剡泽拿着一根棍子走来,他脑袋一直看着那木棍,不过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有点眼熟。
缔城从小眼就不好,这是打娘胎里带出的毛病,随着年龄增长,是越来越差了,也是之后遇到陌玄筝,眼睛被治得也七七八八了,反正是不再恶化了,但之前的,是治不好了。
等到剡泽走进,缔城才看清。又看着剡泽那张脸上的表情向旁移了两步。
这人的趣味真真不同。正要走过时,剡泽突然开口。“别去了。”
“啊?”缠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剡泽,“为什么?”
“王兄召你入宫。”笑话,这时候进去,就不得了啦!剡泽心想。
缔城眉头一皱,难到是因为那件事?思量一二,便向王殿方向走去。剡泽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笑了一下。
算了,自己也去一走趟吧,估计有好戏了啊!
***
玉璇玑并不是个太过聪明的人,她盯着陌玄筝满目幽怨,不理解这个人又在打着什么主意,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前脚从石一处回来,后脚就碰到正准备来上货的玉璇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总是赶上她正在做好事。
“不解释一下吗?谁教你的。”陌玄筝笑着道。
玉璇玑看这人眯着一双眼就知道他在生气。
“我手下说,王上准备让我带兵。我和你关系近,难保和你不对付的到时候给我穿小鞋,就让我试着去跑跑腿,走走关系。”玉璇玑笑呵呵道,“你也知道,我朝廷里就只认识石老头,他也算是三朝元老,说话肯定有分量。”
糟糕,玉璇玑心想,他不笑了。
“石老头和你说几句话你就以为他会替你给长羲羽炙进言?玉璇玑,我怎么不知道你就这么单纯呢。”
“什么进言,你还说我随便喊王上名字,你自己不也是。”
“我和他们再不对付也是我,你效忠的是长羲羽炙,是长羲部,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效忠的是长羲部的王,缔城要嫁的人,我是为了缔城。”
“幼稚。”陌玄筝摇头叹道,“缔城的圣女身份是长羲羽炙默许的,他本人可不怎么喜欢长羲部祭祀活动。”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疑惑,为何长羲羽炙要娶缔城啊,我记得长羲部是禁止圣女嫁娶,要一生侍奉真神。长羲部的长老们不是应该反对这件婚事吗?”玉璇玑悄悄把她原本准备的礼给往后塞了赛。
“笨蛋。”陌玄筝抬手弹了玉璇玑脑门一下,吓得她赶紧停了小动作。
“都是将军了,怎么还这么糊涂,”陌玄筝摇了摇头,“长羲部自从驻扎绯月湖以来,统治阶级内部对原来的信仰就发生转变了。”他拿出地图给玉璇玑看,又拿出那几个杯子比划。
“长羲部之前是神权与王权共治,但是后来长羲羽炙的爷爷在位时,关于黑水岸那边的土地划分出现问题。
当时的大祭司缚乐不愿意失去北方的草原,认为长羲赞像黑水岸建立城邦的这一行为违背了神的意愿,再加上长羲部本就是游牧民族,族群内部本就对此有异议,于是内部打了起来。
“后来长羲赞胜了,但是族群内部的冲突也加重,他们需要新的神。长羲赞没有杀缚乐的家人,只不过族群原来传达神预的大祭司变成了为长羲部祈福的圣女。”
“于是王权是长羲部如今最高的统治者。”玉璇玑说道。
“没错,”陌玄筝表示赞许,“到了长羲羽炙父亲统治时,长羲部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当时向中原派遣使者学习,对长羲部的信仰有了新的理解,
在最早期,长羲部和草原上地其它部族一样供奉阿努天神。之后也是从天神与其子嗣发生冲突落败后,各部族才开始分化。
但长羲部此前仍旧在供奉阿努天神,但因为天神长久以来的沉默,长羲部的部族信仰与神灵的庇佑比其他部族要弱,对于人力的信仰有时候比神都要大。
长羲赞地行为已经重创了部族大祭司的权力,这也为长羲赛之后引进中原文化奠定基础。
长羲赛通过学习,认为祭祀也是统治的手段,于是任用部落名誉威望高的贤者做长老,他们的目的是教化民众,服从王权。”
“这个听起来很厉害。”
“确实,不过长羲赛太着急了。长羲赞好不容易打压下的神权在他手里死灰复燃,为表示友好,他还迎娶了缚乐的女儿。”
“所以,缔城并不是首例。”玉璇玑道。
“没错,不过那位圣女不长命。长羲赛先后迎娶的王后不下五人,他娶一个,灭一族。”
“比起长羲赛通过打仗,他选择嫁娶,可以说是从根本上让长羲部几乎摆脱盲从信仰,还顺带着达到集权,顺利的引进中原的文化。不过也因为他在位时杀的人太多,打压的狠,也给长羲羽炙登位留下祸患。”
“什么。”
“长羲羽炙是弑父上位的。虽然长羲赛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不过却灭了他的母族。”
“长羲羽炙的生母便是大王后,那位圣女。虽然后面长羲赛要拉拢他人,又娶了几个王后,但比起有着圣女身份的大王后,根本不够格。民众对大王后和大王子的呼声快赶上他这个王了。”
“不过这也都还不至于让长羲羽炙弑父,真正的原因是当时的三王之乱。”
“长羲羽炙的几个叔叔分别继承了原部落的草原,泯生河,黑水岸。”
“而作为长羲部的圣女,几乎每一块领地都有她的追随者,其中和继承草原的长羲嘉和最为亲近,这和草原人对天神阿努的信仰有直接关系。比起被逐渐打压的长羲赛,他这三个叔叔更愿意让他做长羲部的王。可大王后不知,长羲赛知道了。
事实证明,长羲赛之前的拉拢太有效果,他比他的王后早一步得知对方的打算。他打赢了,也打输了。
本来三王中就只有长羲嘉和有与之一战的实力。等大王后按照往例设宴邀请三王会晤时,被长羲赛提前瓮中捉鳖直接射死在绯月湖。”
“所以,大王后最后,并不是我们以为的兵败自杀?”玉璇玑皱眉道。
陌玄筝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她是被激愤地民众从王宫里拖出去,架在长羲部废弃的祭坛上,活活烧死的。”
“长羲羽炙当时被长羲赛按着观看完了那场行刑。”
玉璇玑没在说话,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之后的长羲赛疑神疑鬼,有时候恨不得杀了长羲羽炙,有时候又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
“朝中大臣也是不安,那时候的长羲赛可以说是孤家寡人。他最后迎娶的小王后,也就是剡泽的母亲,是最先动手的,不过失败了,比起毫不知情的大王后小王后倒是狠狠咬了他一块肉。
可能是人老了,那次被枕边人算计给他的影响太大,回忆往事,他估计也意识到自己的力不从心,放权给了长羲羽炙。但因为他前期的冒进与课税,民众已经对他不满了。“
“我看不是放权,而是被长羲羽炙借着民意给逼迫的。”玉璇玑咬着字说道。
“为何这样想。”陌玄筝引诱她继续。
“这样的人到了最后恐怕只会更加恨那群人背叛自己,我是不相信比起权力他会怀念旧情,要什么父子之爱。”
“也不用把他想的太过冷血自私,不过既然已经过去,谁有知道具体如何呢。”陌玄筝笑着说道。
“反正后来,长羲羽炙借着为小王后翻案的名义,间接逼死了长羲赛。”
“估计是气死的,自己的儿子竟然通过翻旧案的名义恶心自己。”
“有道理,”陌玄筝点头,“要是为他生母翻案就达不到那种效果了。”
“什么效果?”
“被人冤枉的滋味。”陌玄筝道,“小王后叛乱是铁板钉钉的事,如今有人要说这黑是白,当事人便是有口难言。”
“这一招下去,人们只会觉得,之前所有的叛乱可能都存疑了。”陌玄筝笑道,“长羲羽炙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虽然得了民声,但这位子做的实在不值当。弑父的罪名与空无一人的背景几乎也让长羲羽炙寸步难行。”玉璇玑幽幽道,“没了母族做支撑,朝堂也很难发展自己人,之前的文化学习,朝堂制度,甚至部落信仰,也就长羲羽炙有本事竟然压了下来还走到如今的状况,实属不易。”
“非常对,原三王领土与遗民问题,长羲部学习中原所带来的冲突,周邦建交问题,还有可能存在的谋反问题......”
“不想了,不想了,这是你和王上要考虑的,快,接着说说缔城如何。”
“如今,圣女的选拔就是抽签的,先是代表神的长老做法,再由代表人的王权亲自从装满长羲部新生儿名字的几个陶罐中抽取。
缔城,是被长羲羽炙亲自选中的。当时也才出生不久的长羲羽炙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由他代表所有的民众可以说是毋庸置疑。
缔城被选中后,自是有人巴结她的父母,不过两个平民也不懂什么,面对巨大的赏赐也不知如何保存,在缔城很小的时候就被迫死亡了。
而一直生活在民众间,由百家饭喂养的缔城和那些长老朝臣可是极其不对付。
缔城原本是被收养在神庙的,但她坐不住,长大后更是远离神庙的人,还总是自有一套理论。朝中人本想靠她赚取什么,没想到她两头不对付,算是养废了。
以至于每次看到缔城他们都没什么好脸色。”
“这个我懂,就像是我养苍溟,好的都给他,干什么都先想着他,没成想长大后却反过来和我作对,向着你。”
“是是是,这比喻真贴切。”陌玄筝汗颜。
“所以,缔城嫁给王上,这俩人估计都各有小心思,也许反而这样做最好。稳固统治,获取权力。而我只要跟着王上走就行,他需要自己人。”
“聪明。”陌玄筝赶紧适时夸奖。
“不过,我还是缔城的人。毕竟,民意才是根本。”
陌玄筝可是被她搅和地笑了起来。
***
玉璇玑还是带着东西往石一处跑了一趟。
她记得这俩人最近还是不太对付,关于那建筑理论她不懂,但觉得陌玄筝好像并不是为了改变长羲部王城建设问题。就算他懂得再多,玉璇玑也不觉得有本地人实践得来的可靠。
做人还是要适时谦虚,她在军营虽然混,行事张扬容易得罪人,但对于自己不懂的,也是知道不随意评判。
而且她觉得石老头讲的有道理,还是希望对方不要太过,气着老人家。
那边石一在磨石头,听和木维说那陌玄筝整了一套模型,王上很喜欢,这可不行,年轻人就会这投机取巧的新奇活计,前些日子来这说是学习交流,其实就是来偷看他进度。
这下好了,被他抢先,真是个狡猾的年轻人。
越想越气,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凶狠。
“石长老啊,我给您带了一本修仙入门必备常识,这个绝对比之前的打坐来的快,还有符咒呢!”玉璇玑喊道。
“小璇儿?快快快,走,跟我进屋去,外面多热。”石一闻声瞬间起身扔了那块石头,扯着玉璇玑怀里的包裹就往他的‘密室’里钻。
说是‘密室’,就是个他鼓捣修仙的地方,只准自己进,哦,也不太对,除了玉璇玑。
老人家吗,到了年岁总想着些稀奇古怪的。王上不让他找神殿里的人喝什么延年益寿汤,他就自己弄。
之前也找过缔城,可他自个听了缔城的说法,非要找什么真神,要学什么神降。缔城躲他都来不及。
玉璇玑这个外乡人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和一群小童讲述什么神话,说这绯月湖中有大鱼神,这黑山原来遍布精怪,还展现着他的绘图和不知从哪搜刮来的‘神器’。
小童看到那画和‘神器’都乐的玩弄,顺带着玉璇玑。她也觉得有意思。
这石一可是找到知心人,两个想修仙成神的家伙可算是一见如故。玉璇玑绘声绘色和他描述神的传说,这个满口宣传神的狂热份子终于遇到了一个相信她神的追随者。
然后,然后就被疯狂找人的陌玄筝扛着回了家。
也不怪石一总看不行陌玄筝,这个外乡人总是不说些他爱听的,还把自己的‘小师傅’给抢走了。
不过等到石一带她去自己的‘密室’时,玉璇玑才知道为何王上极其反对他‘修仙’。
一屋子都是些什么古怪玩样,难怪陌玄筝让她离石一远点,这些不知从那搜刮来的东西可是‘除妖’利器。
除妖就算了,可那些魔族的东西怎么回事,这些东西可算是融合各个部族的法器,杀伤力不分敌我。
看着石一给她介绍的灵丹妙药时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那东西不能吃啊!这是外敷的!
还有那个!叶子不能吃,果肉也不能吃,要的是里面的核!
还有!这是毒药!那个!那个也别动!这俩不能一起吃!
住手!不要乱晃!这几个放在一起会炸炉子啊!
她忙活一天才把石一屋子里的东西搜刮完,看着空荡荡屋子里的那个小老头,还怪可怜的,给他一句陌玄筝的三字真言背着大包离去。
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没毒死他的,就算不被吃死那一屋子招阴引鬼的东西能让他安生到现在也是不容易,更不用提那些个‘弑神’‘屠魔’的凶残玩样,这人没走火入魔简直是不可思议,换个人怎么着也得疯魔了吧。
瞧着正在解读她书的老头,可算是有点明白了。
玉璇玑看着人比划的手势无奈的上前给他掰开,人老头年纪大了,手指头也不灵活了,这幅身子骨,实在是坚强。
她看着石一挥剑的动作忍不住佩服。
这一把年纪,颤颤巍巍,这招横扫郁气自荡随风,硬生生变成了强身健体操。
“石长老,你得这样,反手甩出去,感受风,这样,这样甩懂吗?”玉璇玑比划道,
“哦哦,甩出去,我甩!”
院子里的俩人一个重复着快舞成影了,另一个正努力把胳膊扭回来。
‘咔嚓’一声,石一的老腰可算是支撑不住了。
“哎呦!小璇儿,快,我胳膊好像掉了,快拿着我的飞剑,快接着,要掉了。”
玉璇玑闻言赶紧护住那把剑,石老头吧唧一声扣在地上。
“啊!我的脸!!!”
“错了错了,脸没事,是腰闪了,胳膊掉了,没事,有点抽筋。”
“啊呜...,我的飞剑...”
玉璇玑瞧着状况,有点不对劲,明明胳膊接上了,咋还是疼。
以防万一,她赶紧跑了。
石一看着玉璇玑翻墙出去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哭号,泪流满面。
等看到被玉璇玑扛着过来的陌玄筝更是一嗓子冲破天。
这边他委屈的朝着玉璇玑诉苦,那边陌玄筝已经摸上他的胳膊。
“接反了。”陌玄筝道。
“......”
“忍着点,”他话音未起那边陌玄筝已经摆弄过来了。
一边检查着石一的身体一边询问这俩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等了解完这俩人含糊的话后,决定接手这一烂摊子。
“我教你几招,适合你。”
“笑话,你个外乡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打着什么算盘,肯定不安好心。”
“她都是我教的,你不信问她去。”
“哎,是是是,你看他这年纪摆在这呢,虽然在您面前不够看,但好歹四十好几了,东西也是有的。”
“......”
“我看你能教出些什么。”石一抱着那把木剑撇着脸说道。
玉璇玑喝着茶在屋檐下乘凉,院子里的俩人正在一招一式的比划。只见那陌玄筝提剑一个刺出,慢慢收回,那边的石一跟着刺,却反复几下也刺不出声,看着陌玄筝已经是收剑下一个动作,只能拉着一张老脸跟上。
“一刺,两刺,三四刺,五刺,六刺,七八刺。
我闪,我闪,我再闪,转个圈来,我还闪。
一招飞,一招落,强身健体我最强,一招前,一招后,得道飞升乐逍遥。
当个神仙爱山川,渡水乘风惹人嫌。
今天偷个大西瓜,一剑砍成两个半,
我一半,我一半,丢个瓜皮梁上窜,何处寻我把酒欢......”
她怎就不记得陌玄筝还会此等高深绝妙的招?玉璇玑可是摸不着头脑,自个也懒得探究,反正目的达到了,虽然过程有点不对劲,不过缓和一下这俩的关系还是挺有成效的。
矣,这茶浓郁,不只是从哪里寻来的。不过还是当地的燕酒好喝,便宜实惠下饭必备。
提起酒就不得不说一下剡泽,长羲部的小王子。这人自小就生活在王城的锦绣堆里,不像长羲羽炙爱跑马,剡泽喜欢看赛马。
玉璇玑初来此地不久,对当地的一些习俗不太清楚,那次自个晃悠出去,跟着观看赛马的人群一口气跑到城外的跑马场。
号角吹起,一阵风似地便冲了出去。玉璇玑离得虽远,但仍旧被那马蹄踏起的尘土迷了眼。
有男有女,呼啸着挥舞着马鞭从长坡上压扎下来,马蹄声,嘶鸣声与那人声比试着,一鞭子划破在天,击鼓的声音也越发有节奏。
她看得起劲,没发觉身后站着个人瞪她老半天了。
“喂,你聋吗?”那人笑着捣弄着她的肩膀。玉璇玑这才发现后面站着个人,
比她矮。
“失礼了,”玉璇玑默默向旁边移开位置。她其实根本听不懂这家话在说些什么,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外邦人?陌玄筝?”绑着一头小辫子的低个头剡泽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是个坡,后面地势高。
玉璇玑听着他用蹩脚的口音对自己说话,一时半会还没听出来,让她正式这人的不是‘陌玄筝’这个名字,而是‘外乡人’这个词。
这里的人好像也只会‘外乡人,不接待’这句话,她最近听到的真不少,毕竟长相上的差异还是挺明显的。
“嗯。”玉璇玑点头道。
剡泽好像来了兴趣,继续与她攀扯,好像没发现言语不通这回事。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长羲剡泽,长——羲——剡泽——”他拉着嗓子说道。
“剡...泽?”玉璇玑默默跟着他复读最后两个词,他在说什么东西,好复杂,不过跟着最后两个词复述就对了。
“对!你那?你和陌玄筝什么关系,现在还住在缔城家里吗?”
这个懂,玉璇玑知道缔城的名字。“我在,缔城家,住。”她尝试用长羲部的言语与剡泽沟通。
“这家伙总是捡人回家住,什么运气,”剡泽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看那眼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这本事,开坛降神说不定还能保佑我军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玉璇玑继续重复着。
“看来你也是这般想的对吧,”剡泽说着就拍着她的肩膀大笑道,“有志气,我瞧你这身子骨是个可造之才,跟着我,咱俩做个伴,参军去。”
“参军去。”玉璇玑继续重复,这家伙捏自己肩膀做什么,按摩吗?
“好!有志气,好女子!”剡泽大笑道,掏出自己随身带的酒塞到玉璇玑怀里,“呐,尝尝看,以后咱俩就是战友,就是你们说的,是,袍泽,到了战场就是过命的交情,参军的哪有不喝这个的,咱俩今天就分了这袋酒,算作你我结拜的见证。”
“见证。”玉璇玑一口下去,继续重复,不错,她有了信心,和这人交谈好大一会,越说越坚定,越说越有信心。这酒喝下去,也是壮胆。
“呦!厉害!”剡泽接过去也爽快地大口喝了起来,“啊,对了还不知你名字呢,你叫什么啊?”
“什么啊!”玉璇玑继续重复,还说的贼坚定。
“我说名字啊,名字!”剡泽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玉璇玑感觉有点不对劲,怎么这家话脸色有点不对劲。
“对,名字啊。”剡泽继续道,“名——字——”
哦!听懂了!这下子听懂了,剡泽说话太快,她前几天在家练习说的太慢。明明在家里练习的好好的,怎么实际操作起来就不一样了。
“玉璇玑。”
“玉璇玑?玉璇玑...”剡泽琢磨道。“这名字好听,是个什么意思,比陌玄筝顺口多了。”
玉璇玑没在重复,自觉有些问题,看着那比赛也差不多了,赶紧转身准备溜回家。
“哎!你去哪?缔城家里吗?我和你一起去,你不知道吧,我和缔城也是朋友,朋——友——,知道吗?”剡泽追上去说道,
“看来她没有跟你提到我啊,明明我对她那么好,怎么就不见得这家伙记得我呢。”剡泽仍旧笑着说道。
“真的没有提到过吗?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真是没良心啊。”剡泽用着悲伤的语调说道,脸上倒是不见得有多伤心。
玉璇玑听懂了‘朋友’一词,对着他用赞赏的语气重复了一边,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友好。
“朋友。”剡泽被她一巴掌拍的肩膀酥麻,这家伙力气好大。
“好好,朋友,朋友。”剡泽扶着肩膀笑道:
“缔城,朋友。”玉璇玑自豪的说道,语罢还对着剡泽笑了一下,“我。”
“看来那家伙和你提到过我,那我跟着你去她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玉璇玑总觉得对方不对劲,她明明说的意思是她和缔城是朋友,缔城可是圣女,和她做朋友按理说不应该是值得骄傲的事吗?这家伙怎么不夸她。
还是她说的话有问题?发音不对吗?玉璇玑又开始沉默,无视剡泽的话,反正也听不懂。
不过每当剡泽拉长音时,她还是可以听明白,就又开始攀扯重复。真是鸡同鸭讲,这一路上俩人竟然还就这么说了回去,彼此间还认为交谈的不错,认为对方对自己抱有好感,是个不错的朋友。
这俩一个认为结交了外邦奇人,一个觉得认识了一个和颜悦色的朋友。
也是奇才。
只不过等外出奔波的陌玄筝回家后,就是另一番场景。
陌玄筝充当翻译,这俩人可是不再说话了。
“她不懂倒是正常,你又是怎么回事,脑子不好使就算了,还忽悠她和你去参军。”陌玄筝冷眼瞧着剡泽,慢慢喝了一口茶。
“冤枉啊,我这不以为她和您是一对,一样也会长羲部的语言吗?”剡泽笑道。
玉璇玑看着剡泽笑得露出来的尖牙,直觉没好事,拉着陌玄筝的衣袖问道:
“他在说什么?”
陌玄筝闻言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耳朵有点泛红。他咳了一声对玉璇玑道:
“没什么,他在说你厉害,发音标准。”陌玄筝对着玉璇玑微笑着说道。
“啊,是吗,看来对话效果就是好。”玉璇玑笑着对剡泽说了一句感谢。
这边剡泽瞧着玉璇玑对自己笑,觉得自己又猜对了,也回了一个微笑。
“以后我陪你练习,这几天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搬出去自己住了。”陌玄筝笑着对着玉璇玑说道。
“是找到活了吗?”
“对,挺不错的。”
缔城在里屋躲剡泽,听着这几个人的对话实在忍不住头大。
什么叫挺不错,和王上巴结上了能不好吗?
还有,陌玄筝翻译的叫什么?这俩人根本就不是再说一件事吧。
那边剡泽瞟了一眼屋子里急得转悠的人,笑着起身离去。
“哎,看来我们的圣女正忙着救死扶伤呢,我这闲人估计是等不到她了,走了走了。”
“对了,这酒就给你了,记得咋俩的约定,到时候军营见。这酒不够烈,回头我请你喝正宗的燕酒。”他说罢,就自顾自地走了。
玉璇玑接过那酒,兴奋的朝着陌玄筝要翻译。
“他说,这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给你留个纪念,闻闻味就行。”陌玄筝喝着茶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原来如此。他人还挺好的。”
屋子里的缔城无言扶额。
***
“为什么要和塔图木开战?长羲部不是已经有土地了吗?现在的土地都不怎么管理的过来,为什么还要打别人的。”玉璇玑躺在榻上举着地图问道。
陌玄筝打开窗户,外面正在下雨,他靠着窗看着外面的急雨道:“正是因为管不过来才要打。”
“有关阿努天神的事你知道多少。”
“阿努天神庇佑草原的子民,然而草原部族间的征战令祂痛苦,于是分裂自己,生了十三个儿子来替祂承受对于人的痛苦。
长子西毗忒从祂的心脏中诞生,次子阿鎏亚于口中而生。眼睛,耳朵,四肢,肋骨,脊椎和诞生于天神眼泪中的小儿子弗雷西。
天神因为爱而舍弃自己的心脏,因为无法回应人的祈求而舍弃言语,因看见众生悲苦舍去眼睛,因听见哭喊而舍弃耳朵......
直到脊椎被舍弃,天神坠落,不理解自身的残缺。失去天的支撑,草原被沙漠吞噬。直到长子西毗忒找到被黄沙侵蚀后的天神,阿努因为心脏再次回到身侧从而感受到爱,流下了眼泪,泪水成河汇聚成湖,湖中诞生出弗雷西。
也就是泯生河与绯月湖的由来。”玉璇玑从榻上起身,趴在桌子上和陌玄筝一起看雨。
“因为长久以来的沉默,人们对阿努天神感到恐惧,祈求神的儿子解救他们。次子阿鎏亚与还未诞生于天神脊椎的提斯特联合,诱惑其脱离父神的身躯,与其他子嗣一起,在阿努熟睡中帮助最后支撑天神身躯的提斯特诞生,致使阿努坠落。”陌玄筝揉着玉璇玑有些翘起来的头发说道。
“阿鎏亚的神谕致使人们与阿努天神相背离,原本在引领子民回归的西毗忒于凡界目睹父神阿努的坠落与沙漠的诞生。”
“直到幼子弗雷西的诞生,草原完成最终的分化。”陌玄筝垫着她的脑袋,避免趴的久膈的难受。
“这些我知道,可和长羲部打塔图木有什么关系?”玉璇玑仰着脸问道,“我知道长羲部信仰阿努天神,总不至于是要报仇吧。”
“有这个关系,但不是全部。”陌玄筝微笑着说道,“长羲部信仰阿努,原本就居住在泯生河的发源地,是西毗忒的后代,然而距离沙漠太近,一直以来受着边防风沙的影响。向下迁移没什么问题,毕竟泯生河畔的部族是弗雷西的后代,如果不是长羲部一直在上抵御风沙,他们未必就能过得好,但是让出领土也是不愿意的。
绯月湖东南方的黑山原住民拓开部可是诞生于阿努天神右腿的齐婆捺的后代。与之临近的西部,便是阿鎏亚后代所占据的中部丰齐大草原。
长羲部和绯月湖周边的部落联合灭了拓开部。为了打通黑山南北的整块草原,长羲部的铁蹄朝着泯生河畔进军。
相比于其他部族的安逸,长羲部一直处于被侵扰的状态,就兵力而言,泯生河畔的部族与拓开部根本不足为惧。
处于早期对长羲部的友好相助,泯生河畔的部族避免了拓开被灭族的下场。”
陌玄筝问道:“如今,你已经占据东部黑水河流域的地盘,族群混乱,是让他们休养生息打内战,还是跨过黑水河向内地进发,给部族树立一个外敌用来缓解矛盾?”
“都不选可以吗?”玉璇玑思靠过后回答道:“难道不能试着管理统治下的其他部族吗?”
“跨过黑水河几乎不可能,长羲部是马上作战,要的是地形开阔的大平原,绕过黑水河上有荒漠,下面也是,再加上那边的沼泽密林,这几乎隔断出路。就算过去了,相较于实力而言,差太多。”
“跨过北方的沙漠依靠人力,又是大规模行军更是不可能,没人比长羲部更知道沙漠的恐怖。向下可是一座又一座的山,看不到头,更是不行......”
“等一下,”玉璇玑翻身坐起,“所以向西部打,塔图木部是迁移部族,中部丰齐大草原...”
“没错,”陌玄筝道,“对于已经被长羲部占领的东部,其他部族一定不希望看到长羲部一家独大,拓开部就是前车之鉴,与其等到他们联合来战,不如直接灭了塔图木,让其他部族共享丰齐大草原。”
“你又怎知其他部族会参与进来,”玉璇玑低垂着眼睛道:“毕竟和平持续太久,我们斩断了交流,也留下来复仇的火种。”
“阿鎏亚当年是如何劝说他们堕天?”陌玄筝低声道:“如今的草原为何仍旧是阿努的统治?”
他垂眸,眼神中似有悲悯的看着玉璇玑开口道:“如果西毗忒败了,再造一个就好,如果阿鎏亚坏了,抹掉重塑又或修整一下皆未尝不可。
只是一次祭天仪式罢了。
长羲部要的是能够生活的领土,作为西毗忒的后代,灭掉塔图木就是为了复仇而已,对于其他部族,塔图木就是平息阿努天神怒火的祭祀品。”
“长羲羽炙要的是和平,不是战争,当然,他也不怕战争。他是个聪明人,比起发动更多的战争,打着天神的名号才是最佳收归人心,获得统一的方法。”
“所以,长羲羽炙要的不仅仅是一块生长的土地,而是更大的,收归草原的野心。”玉璇玑道。
陌玄筝笑着揉着她的头发说道,“谁知道呢,毕竟就连阿努天神都无法理解人类。”
阿努天神无法理解人的自相残杀,也无法理解他们明明有着广阔的土地却仍旧要跨过黑水岸,去与东方的王权相抗衡......
***
最近玉璇玑脾气十分暴躁,总是一个人去跑马,板着一张脸不知在生谁的气。陌玄筝最近终于放弃和石老头的争论,至少和木维不会再跑到石一哪里去告状了。
要说这转变,莫过于钱财。前些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和木维自己仿照着陌玄筝的模型在自家房子外面搭建了一个架子。这前前后后可花了不少小钱。
没倒。这人又试着把房子屋顶逐步扩充,偷偷去找玉璇玑给他看看,玉璇玑在这方面比不上陌玄筝,但是比起和木维至少见识过。在那木架上铺了一层石块,给和木维讲着瓦片。这人也实属厉害,能听得懂。俩人忙活着几天修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屋顶。
和木维把自己养的猫送了进去。之后下大雨,意外发现这东西没翻,屋檐排水效果可是稀奇。
他连忙跑去找石一看自己的成果,这俩人一顿鼓捣,至今也不知弄出来什么来,总之对于陌玄筝是不再吵架了。
再加上王上对于改变建筑一直没说,陌玄筝最近又开始攻击服饰,他再上去说,难保不会再挑起王上的兴趣。
还是老老实实弄自己的东西靠谱,这年轻人还是欠教训,和木维瞅着那边神庙来的长老只觉得陌玄筝也不是那么罪无可恕。
他孙子前些时候把他才建好的小屋子搬走了,自己去要还被老娘扯耳朵,正在愁呢。
陌玄筝近日能和石一安静的待一会了,至少在相互探索学习这方面,还是有点共同话题。
他这天回家早,意外发现玉璇玑正在屋子里扎小人。
“......”总不会是我吧,陌玄筝背后发凉,自己才和石一吵了一架,路上还被一小孩踩了衣服,这么想想就连今天吵架都不太顺利,只觉得恶寒。
他走进瞧了一眼,那边玉璇玑突然转头一脸凶恶的瞪着他,可是吓人。
“怎......怎么了...”陌玄筝底气不足道,陪着一张笑脸脑子里疯狂回忆自己挖的坑是哪一件被发现了。
玉璇玑看到是他又狠狠转过头继续扎小人,也不说话。陌玄筝靠近蹲坐在旁,瞅了一眼那小人。
还好,不是自己就行。
他继续凑近玉璇玑问:“谁欺负你了?”
玉璇玑没作声,仍旧扎着小人。
“你再扎下去,对方可能就万箭穿心不得好死了。”陌玄筝看着她手里的小人说道。
玉璇玑闻言没再扎下去,看来不是什么大事陌玄筝心想。
“剡泽,”玉璇玑放下小人皱着眉头回头看他,“他长得高过我了。”
“......”陌玄筝微笑着得脸上出现了些破绽。
莫名其妙,试图去理解她人的想法简直是愚蠢。他手指揉着太阳穴,一边想着诅咒的功效一边思考怎么回答,最后发掘自个的身高好像才是大问题。
“你这天天瞎折腾,什么都干,什么也都没干成,要是实在闲的,可以去长老院,看看祭祀,或者和缔城沟通一下占卜,每次祭祀都要坐小半天,等昭告完周天众神再请示旨意,一次还好,一天到晚,不管啥大小事都来一次,真的受不住啊。”
“我看你不是挺喜欢缔城的请神祭祀吗?”陌玄筝道:“无杀生,无供奉,无所取,唯赞美。”
“还有唱诵史诗,褒奖神之众子与荒漠一战的英勇,‘是慷慨的茉阿芙送来了草原与牛羊,是智慧的齐婆捺带来了工具与言语,是热情的隆不攒手中的火苗,是勇猛的喀茹祁投出了鞭绳与长矛...’类似于这样的。”她顺溜的唱到。
“我没想到你能记住这一段,”陌玄筝有些诧异道:“对我来讲这一段实在是有些长了。”
“后面的单篇史诗赞美的更长。”玉璇玑道:“恐怕你只记得,‘天神阿努’,‘烦请倾听’,‘仁慈之子,永耀晨星’,‘我等并非窃取背叛’,‘此乃追随嗜血以盟’。”
见他没有回答,玉璇玑不觉凑近道:“不是吗?”看着她探求的目光,陌玄筝有些无奈的笑道,
“你把我想的太好了。”他注视着她说道,看着她越发不解的神色,陌玄筝笑着刮蹭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听过。”
“啊?”玉璇玑困惑道:“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作为王上身边的红人,竟然对这事没一点了解吗?”
“这该怎么说呢?”陌玄筝无奈的揉着太阳穴笑着回答道:“可能是缔城唱的太好了,又或许是,作为王上身边的红人,不了解反而更得赏识。”
任凭他如何解释,玉璇玑还是难以理解,于她而言十分收悉的祭祀咏唱,陌玄筝竟然毫无理解之心。
就像我无法理解你接受不了剡泽长得比你高一样,陌玄筝由着她不停的追问,心里无奈的想着。
等她把此事说给缔城时,对方思索罢谨慎的说道:“会不会是,他对乐理,不太了解?”这倒是个突破口,玉璇玑心道,
“不过对于大多数族人而言,也不能像你一样顺溜的记住那些唱词,比起内容,旋律可能更加容易记得,但祭祀的乐,是很难被传唱的,更别提因此记住里面的文字。”缔城穿戴着即将祭祀的衣服道。
“更多的是故事讲述,或者一些小的助眠曲。就像这件衣服上记载的文字一样,比较通俗。”缔城拿起祭祀服上的一段绸带给她看,那一段正好是神卷一百零一段,西毗忒的誓言。
“面对阿努的威严,长子西毗忒跪在地上,双手附在心处答道:‘一切回答都在此中,我从未忘却。’”缔城与玉璇玑两个人同时开口念出。
玉璇玑把面具递给缔城,她戴在脸上朝着玉璇玑摆动,使得面具的配饰依随展开,俩人笑着打闹。
“唱法亦然艰难,要听清楚也不是容易的,再混入器乐,震慑的效果远大于言语的直诉。”缔城取下面具说道。
“就像这个?”玉璇玑指着面具说道,缔城笑着应是。
“或许陌玄筝听到的,与常人不太一样。要不然那些史诗他是从哪里得知的?神庙不是他说进就进去的,今天他与长老们的一番争论中,可是有理有据,我以为他对此很是了解呢。
不过你才是令我惊喜,要知道能轻松听懂的人实在是少,更别提你是外族人,长羲部的全部言语也才学会不久,要知道那唱词中间还有些神语。
我还以为是陌玄筝告诉你的。”
“什么,‘神语’?”玉璇玑问道。
“神的语言,祭祀与神对话,祭司对神诉愿,示以谦卑。”
“阿璇,你们外族人,对‘神语’很了解吗?”缔城问道:“或许陌玄筝听到的,只是祭司无聊的诉求罢了。”
“或许。”玉璇玑道:“或许是,”她神色放空,不知在陷入在何等玄妙之境,“‘神谕’。”
“‘神谕’,这个词很有意思。”缔城道:“它让神变得离我们远了不少,也让神来到我们身边。”
“你们大荒的文化,实在是让人惊叹。”
是啊,让人惊叹,言语,字句,当解释起来,生时可赞扬其美,却又能一下子变成诋毁之刃,年岁与口诵,又在谁哪里陡然转变。
祭祀之语,在神耳中或许也各有不同。她是旁观者在读取,不知其意,赞叹字乐之美,阿努天神是众愿之源者在倾听,溺其爱苦,怜悲生之所惧,哀而倾吞。
***
缘木求鱼
又到了雨季,玉璇玑支着头在看雨,等陌玄筝回来时,她似有所感应,关上了窗户。
陌玄筝淌过水坑,站在屋檐下,抬手敲窗。
湿气重,雨水足,粘腻惹人忧。见人不理自己,也不自讨没趣,转身离开。他走得慢,没出两步窗户就打开了。玉璇玑伸出脑袋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声,这次没再关上。
想来无非是吃了闷亏,要在哪里发泄出来才好,大多是朝着自个亲近人,但这让她吃亏憋屈的是陌玄筝,小事还好,大事也罢,偏偏不大不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长羲羽炙,剡泽,缔城,和她喜欢的,亲近的,效忠的,无外乎这几个,帮谁都有问题。一旦涉及冲突,缔城是首选,这种情况好解决,至少在玉璇玑的认知中,这三个人无论再怎么闹,总不会到达你死我活的境地。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这只是她单方面的设想罢了。
陌玄筝问她,如果在军营中,有人处处压你一头,你和他之间存在的差距并不大,是看得见的,如果有机会取代他,你会不会那样做。
玉璇玑没有直接回答,所谓的看得见的差距有多大。
她能看见黑山,自认那是可以到达的地方,看不见丰齐草原的西部,但仍旧觉得是可以到达的。
她能看见天,可到不了,她看不见地上的蝼蚁,可脚下尽是。
那你呢,你会吗?她反问道。
陌玄筝亦是答不出。他说自己是个浅薄之人,得遇明主,追随之,如遇强者,勿刚之。至于沉浮主宰,则并未留心。
玉璇玑同样答不出来。她并不是没有与之一争的想法,而是没有与之一争对象。
她的认知中,好似从未有过强大到无法打败的对象。
只有不愿意打败的存在。
她在长羲部呆的太久了,陌玄筝好似对此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他无法理解她对于剡泽高过自己的想法,无法理解自己每次得胜归来后的怅然。
是时间的流失啊。她需接受一件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是分离,是岁月,是死亡。
在草原上,她早已亲眼目睹剡泽挥刀砍下敌方部落首领的脑袋,俯身在祭坛上奉上奴隶的残肢。在太阳沉落,月亮共生之时,跪在轧染鲜血的草地上感谢西毗忒的指引,赞美阿努的庇佑。
狂热的杀戮与安宁的卑祈在他身上毫不冲突。玉璇玑此前从未想过干涉其中,直到在那场祭祀中,她看见此人眼中有这一如野兽的欲望。
他或许从未掩饰,只是那时他们同样注视着祭台上的那位女子。或许在更早以前,神庙众徒之间,两个孩子在星幕垂落的草原上,彼此约定,永无休止。
烦请众神侧耳倾听,假使我等并非窃取您的神力,
两个残缺的人妄言,希冀此生归宁终可得偿所愿,
非为珍宝牛羊存口,是为樊笼得倾覆弑杀终背叛,
世人奢望完美无暇,贫瘠煎岁献我卑劣者永臣服。
虔诚的信徒已经奉上珍贵的祭品,圣女正踩在祭祀品上呼声神的降临。
祂开口
珍贵之物回到珍贵之人手中。
缔城嫁给了长羲羽炙时,绯月湖边有了一位站立者的碑文。
玉璇玑在那里窥见伦常。
陌玄筝发现了她。
他们再次隔水而望,一如当年在夸父山被予以伦常下的心知肚明。
她逃了,然而陌玄筝不想像以前那样过去,他要她做一个选择。
“你看到了,剡泽的欲望。”陌玄筝站在门外说道,雨声太大,却淹不住他的话。
“玉璇玑,我也有欲望。”
她背对着门坐在榻上,眉头紧缩,好似遇到天大的难题。
他说,他有欲望。欲望。玉璇玑敛眸,我有欲望吗?
剡泽有欲望,那欲望来自于某个人,是发现缔城此生从不属于他,是知道他永远赢不了长羲羽炙。
他想要她。
这是错的吗?
伦常乃枷锁,是抵挡欲望的道德准则,如今有人要打破。
“缔城,你可知隆不藏原是长羲嘉和的妻子。”剡泽咬着牙笑说道:“长曦部的王拥草原上的有一切。”
玉璇玑想到陌玄筝之前说的,如果有机会呢?如果有机会取代一个人呢?你会不会做?
她的征伐欲望,她的掠夺本能,在这个人类族群中如鱼得水,以至于忽视自己的欲望,因为在这里,这是追求与荣耀。
缘木求鱼,
方法错了,又怎么找得到解药。
人的世俗是与她的欲望一起被隐藏下来的疯狂。
如今这个触及伦理的事情,让这个卑劣之极的人发掘出“错误”的警示。
人可追求成神,那么,神本身呢?
她自问,这个错,是因为人带来的束缚还是自身的欲望,不,她的欲望,她的欲望。
玉璇玑因此痛恨陌玄筝对自己的诱惑,在曾经的伦常之下,无法抵挡她的目的,她的试探。而那真正的,她连细想都是罪恶的。
这件事她走不进去,也出不来。当前最为迷惑的,恐怕只剩下对陌玄筝的态度。
玉璇玑在此已经习惯陌玄筝为她培养的逃避了,搁置与放纵,她希望可以把这件事翻过去,就像从前那样,毕竟他们之间曾有着更加无解的局面,可还是过去了,不是吗。
这件事绝对不应该细究,她告诉自己,无论是陌玄筝对剡泽的无形支持,又或是他本人的欲望。
赌陌玄筝和她,赌剡泽的征服欲。
陌玄筝啊陌玄筝,此事非究不可吗?屋子外的人没有离去,屋子里的人倒是又建立起了一栋小房子。
她不得其解,可陌玄筝进来了。
“我锁住了。”她怔然道。
“我翻了窗。”陌玄筝走近,蹲在她身边,不同以往的犹豫,他拉着她得手认真的看着她说道:“玉璇玑,我想与你,结一段缘。”
你当须知,他终会回到你身边,一如曾经你深深把他放在怀中,与之共赏天地沉沦......
玉璇玑想把手抽回来,可眼前人似乎突然有了无法撼动的勇气。
“他们都会死去,一切都会改变,”玉璇玑道:“如何希冀永世。”
“那就于此生归宁后再去强求来世所愿。”陌玄筝道。
......
我问神:摩罗拉目睹死亡后如何选择
神遣翁德拉引来风雨雷电。
基努问神:如何追求永生的爱恋
彼时齐婆捺造就不死者的国度
凡世的恋人百年后成黄土一捧,幽冥徘徊处何地是归途。
神派迦梨耶去爱基努
并告知他
不可交付生息
迦梨耶在齐婆捺的十二门桥上驻足聆听凡音,以盼望活着的友人在生者之地得以呼唤其名。
获得永生的基努终日饱受亡者的咏叹
他的痛苦与喜乐交织
不愿忘记
加鲁鲁犯下忘却的罪,被剥夺温热与毒蛇为伴。
为惩戒摩罗拉的违逆
他的友人姆努斯被投放在死亡之路
摩罗拉听到友人的痛苦,那是无法理解的种子在发芽。
为着指明生的门
摩罗拉在前方指引
神警醒
不可开启
姆努斯倒在往生者的路上,看着摩罗拉打开了归墟的门。
人世啊,以何存在
是慷慨的茉阿芙送来了草原与牛羊,
是智慧的齐婆捺带来了工具与言语,
是热情的隆不攒手中的火苗,
是勇猛的喀茹祁投出了鞭绳与长矛,
是先驱者摩罗拉打开死亡的门,
是善良的姆努斯教育了众人,
是公正的翁德拉弹出了因果轮回,
是美丽的迦梨耶演奏了乐和日的章,
是骄傲的加鲁鲁骑着骏马射出星辰,
是全知的阿鎏亚敲刻出王的法度,
是全能者提斯特支起混沌中的天柱,
是奉献者弗雷西在河水中诞生了希望,
是仁慈之子西毗忒神之荣光永耀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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