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涩年华

　　王文慕还在湖潼中学上高中时，林厚道校长担任的是副校长，兼管教学，恰恰是王文慕的政治老师，上课没多久，却发现全班最令他头疼的并不是那一帮调皮捣蛋的家伙，到是深得老师们喜爱、男生们忌妒、女生们崇拜的全校“一号才子”王文慕。
　　冲突源于一次政治课。

　　那堂政治课前，同学们一如既往地疯狂背诵上一节的政治内容。大家知道，课上前十分钟是林副校长的提问检查时间，回答不出来的被凉在那儿挨克，那一句句沤不熟煮不烂的讽刺和挖苦，能把你活活羞死。
　　林副校长长有一张标志性的牛肉脸，不苛言笑的表情，三尺有余的大肚子，站到哪儿哪儿的蚊子都能被吓死，人称冬天防火，夏天防蚊，白天防狗，晚上防贼。不是一般的冷酷无情。
　　有人给他起了个名副其实的光荣绰号：敌杀死！

　　“敌杀死”是当时最流行的最厉害的杀虫剂“敌敌畏”的民间称呼，曾一度风靡大江南北，后来因为其毒性容易残留在植物内，又通过食品链传给动物，造成二次、三次污染，才被联合国组织要求全世界停止使用。
　　“敌杀死”这一光荣称号赐予林副校长是再好不过了，不仅因为其严厉冷酷，还因为他的学生从生到死，只要提起这个人，浑身都要抖三抖！
　　王文慕上的是文科班，班上最调皮的是孙国荣，号称“洲际导弹”——特别捣蛋的意思，这傢伙在桌子底下偷偷刻了几行字：
　　林副校长一回头，立马吓死一头牛；
　　林副校长二回头，立地倒下一幢楼；
　　林副校长三回头，长江三峡水倒流；
　　林副校长四回头，太空慧星撞地球！
　　孙国荣这几行字后来不知怎的，居然传遍全中国，十多年后，又在网络上疯传，只是主角可以随意变换，有形容某国强大的，有形容老板凶恶的，甚至还有形容野蛮女友形像“恐龙”的……

　　那天课间，同学们正在走廊上贴着墙玩“挤癞子”游戏，只听见有人喊：
　　敌杀死来了！林副主席驾到！
　　走廊上的人立马就走光了，教室里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读书声，那场面真像是轰轰烈烈学大寨，感天动地泣鬼神。
　　林副主席——不对，应是林副校长，正口含香烟不紧不慢、一步三摇地向这边晃来，动作颇有点南极企鹅的味道。

　　教师们私下里又称林副主席为“快三支”。
　　所谓快三支，是指他上课前、开会讲话前，或者说是要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前，总要连续且飞快地吸上三支“大前门”香烟。不管时间多紧，历来如此，决不含糊。
　　教工开会的时候，如果见他开始猛烈吸烟，就意味着下面该是他讲话了，而且时间掌握得极准。
　　话筒移过来的同时，已吸到最后一口，只见他深深地一吸，两指一松，烟头落到脚下，左脚准确地踩上去，然后开闸就讲。
　　讲起来是黄河之水天上来，一江春水向东流，上下五千年，纵横五百里，左右逢源，旁征博引，那水平真不含糊。

　　上课前，从办公室到教室，林副校长边抽边走，算计着时间和脚步，到教室门口，剩下最后一口，铃声响起，吸烟深度加长，烟头上的火光飞速往后直退，铃声戛然而止，烟头嘀嗒落地，昂首挺胸进门，墙角一站，两手往腰后一背，绿豆眼四下一扫，下面大气不敢喘一口，比日本鬼子进了村还怕人！

　　那天敌杀死讲的是：腐朽的和垂死的帝国主义。
　　“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中的一个特殊历史阶段，这种特殊性表现在：（板书）①帝国主义是垄断的资本主义；②帝国主义是寄生的或腐朽的资本主义；③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讲述）帝国主义之所以是腐朽的和垂死的资本主义，都是由垄断这个最基本的特征所决定的。前面一节里我们已经说明了帝国主义是垄断的资本主义，所以今天着重说明帝国主义是腐朽的和垂死的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最后阶段。……”

　　敌杀死讲了半天，总结说：
　　资本主义已经垂死，病入膏肓，即将灭亡！
　　说到这儿，就听见下面有人哼了一声。
　　这可不得了，敌杀死的课上别说哼一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的。这一声哼明摆着就是有人在唱对台戏，敢情是吃了豹子胆！

　　谁哼的？敌杀死严厉地问道，同时脸颊两侧的牛肉就挂下来了。
　　后面立马就站起来一个人，同学们一看，呵，王文慕。
　　一般来说，被批评的学生都是过会儿才胆战心惊的站起来的，王文慕却是非常快速干脆地站起来的，这一行为就意味着：起码在心理上强烈对抗。
　　王文慕不仅如此，还扬起脸毫不畏惧地望着敌杀死，神情非常淡定，目光决不飘移！说：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这还了得！！！

　　出去！敌杀死说。
　　王文慕视死如归，巍然不动，又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我再说一遍，出去！
　　王文慕还是不动。

　　王文慕之所以不动，是因为他知道教师的三板斧。
　　哪三板斧？一曰骂街；二曰拉帮；三曰寻死，与菜市场的泼妇差不多。
　　一曰骂街：调动面部神经，展开三寸不烂之舌，从你穿开裆裤起说到现在，从祖上N代说到后世N代，把你的发型、穿着，平时的一点一滴，就像竹筒里倒黄豆，一个不漏地揭发出来。说得你仿佛做了一辈子的坏事，从头到脚一无是处。骂得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二曰拉帮：就像是街面上流氓打群架，先是找校长，后是找家长，然后是办公室全体老师上阵轮番进攻，集中优势兵力，交叉火力，先威胁，后利诱，群体而攻之，让你身上长了百张嘴也无法招架。
　　三曰寻死：如果学生实在不肯低头，就寻死。并不是真的寻死，而是开始罢课：此学生教育不好，这课没法教了，这辈子没法活了，呜呜！
　　四曰……没了。

　　三板斧使完就没辙了，他开除不了你，也不能打死你，所谓“只能开弓，不能放箭！”
　　这是对你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验，俗话说：弱的怕强的，强的怕凶的，凶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看你属于哪一类！
　　只要你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和决心，不怕辣椒水和老虎橙的毅力，最终败退下来的必是教师无疑！

　　所以王文慕就不怕，准备死猪不怕开水烫？
　　其实不是，完全不是！
　　王文慕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见解，不说出来，就如鱼梗在喉，委实憋得难受。

　　两句话问下去，没反应，敌杀死心中开始发慌，脑袋急速地搜寻对策。在对策没想好前那一通骂街就出来了。本人能力有限，没有这水平写下骂街的字句，无非就是：••＃￥％—×（）＋……
　　骂完了，敌杀死转身就走。
　　敌杀死走了，班主任来了，要王文慕到办公室去。
　　到了办公室，嘿嘿，就是小羊羔丢进了狼群里，第二套方案——拉帮，正式登台。
　　一帮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纷纷登场，或手舞足蹈，或唾沬乱飞，桌子拍了十六响，道理讲了十八遍，都想让王文慕把头低下去，认个错。
　　王文慕看够了这脸那脸，听够了这话那话，估计脸上的洗清唾沫也沾满了，始终不说一句话。
　　白脸、黑脸都用上了，众老师也都说累了，坐到各自的椅子上喘气喝茶，都给自己找下台的借口，说，这孩子完了。

　　王文慕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对班主任说：
　　我要见林校长！
　　你还有脸见林校长？班主任呛了他一句。
　　我要和他辩论！王文慕很淡定地说。

　　王文慕说完就往校长室走，班主任喊也喊不住。
　　王文慕走进校长室，却见林副校长手摇芭蕉扇，在不紧不慢地喝茶，见了王文慕，说，哦，你来了？
　　声音轻轻，面容也很平和，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反倒把积了一肚子话的王文慕给镇住了。
　　这时传来了下课的铃声。
　　跟我来！林副校长说完，倒背着双手往外走，王文慕只好不远不近地跟着。

　　正好是下课期间，路上的学生多了起来，有在走廊上晒太阳的，有大步并作两步上厕所的，文科班的“洲际导弹”孙国荣正在花圃里玩飞刀，“毛帘眼”黄玉梅站在橙子上专心致志地出黑板报。
　　林副校长不紧不慢地，专拣人多的地方走，同时不停地摇着芭蕉扇子，一双木拖鞋就啪嗒啪嗒地响着，把校园主干道整整走了一个圈，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似的，把王文慕足足示众了一遍。
　　路上的学生都停下来指指点点，说：
　　哈哈，才子也有倒霉的时候。
　　嗬嗬，这小子鸡蛋碰石头——死定了。

　　有人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你看王文慕像什么？
　　像什么？
　　像个大大的害虫！
　　这一声虽然很小，林副校长还是听见了，他抬头扫了一眼，哗，周围的人群立马躲开了。
　　林副校长明白这话的意思。
　　敌杀死是干什么用的？除农田里的害虫的。
　　这话当然是指林副校长整王文慕。

　　有句话怎么说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林副校长此刻什么也不说，仿佛是战争上决战前可怕的沉默，时间越长，越让人感到恐惧。
　　王文慕此刻异常地恐惧？
　　嘿嘿，才不呢，他只是在等待机会与林副校长辩论。

　　林副校长在前面走，王文慕在后面走，不知不觉大老远的后面又跟了一个人，而且是女的。
　　谁？林娇凤。
　　林娇凤是谁？
　　林副校长的宝贝女儿，比王文慕低一年级，在高二文科班，全校的一号校花。
　　她跟着干嘛？
　　心疼王文慕！
　　她是王文慕的崇拜者，用今天的话说，是王文慕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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