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问白天

　　一大早，教学楼门口就贴了一张成绩排行榜。一大帮人围在前面看，叽叽喳喳地吵嚷些什么。

　　“不愧是祈神，这成绩，妥妥七边形战士啊！总共七门课，五门都是第一！”
　　“剩下两门什么课？”
　　“是……数学和、物理……”
　　“哦……等等，你说什么！？数学和物理？”
　　“这可是祈神诶，初中的时候物理竞赛就拿过省金的天神级别的人物，物理怎么可能不是第一？”人群中，一个人难以置信地问道，嘴巴张的老大，都能塞进一颗鸡蛋了。
　　“你倒是自己来看看啊？”另一个人不耐烦的指着榜单，“这两门课考的最好的都是祝听白，人家总成绩也只比祈年低两分。”严谨起见，他的手指一直从名字后面沿直线滑到分数那一栏，“我靠！”
　　“这还是人吗？数学满分，物理98……不是吧！”
　　“得了，一中已经有一个大神了，又来一个，咱们还争什么呀，躺着，看神仙打架就行了。”

　　围观成绩的学生里三层外三层，像洪水一样，快要溢到教学楼大门口了。

　　正是早上七点钟，学生陆陆续续来到学校，祝听白一见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按捺下凑热闹的好奇心，小心翼翼从旁边穿了过去。

　　上楼梯时，碰到了祈年，他比祝听白来的早一点，已经站在拐角处了，余光瞥见祝听白的身影，便放缓了脚步，停了停。

　　先是半边身子，然后整个人都露了出来，看到祈年站在眼前，祝听白捏着书包垂在腰间的系带，低头垂眸，从面前走过。

　　谁知，祈年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

　　长腿一伸，把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聊聊?”开门见山，不说一个多余的字。

　　耳边清淡疏朗的声音响起，祝听白一抬头便对上了祈年认真的眼眸。

　　镜片有些反光，隐约倒映出窗外树木郁郁葱葱的绿色枝丫，也让人无法忽视镜片背后，眼睛里的深深墨色，唯有瞳孔的一点光亮让整个人褪去了超出年龄的冷漠。

　　这个人，明明讲课的时候谦逊稳重，感觉还挺好接近的样子，现在却这样，冷淡、冷漠。

　　祝听白有点害怕祈年，一度觉得他在针对自己，再度低下头，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可以。”

　　“一起走一段？”祈年利落转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留给祝听白一个没有表情的侧脸，薄唇微启。

　　祝听白默不作声地跟上，还好，马上就到教室了，和他一起走的时间不会太长。

　　祈年自顾自走在前面，祝听白就乖乖地跟在后面，她的身高几乎到眼前的人耳朵的位置，毫不费力就能看到他白净的脖颈，和微微透着浅粉色的耳廓。

　　今天祈年身上披了外套，蓝色衣领衬得皮肤更白了，对一个男生而言，白的有些过分，连祝听白都有些羡慕，细看之下，浅青色的血管透过皮肤露出一小截，沿着脖颈向下，一路延伸到领口。

　　却丝毫没有暴戾的感觉，只让接近他的人觉得冰冷。

　　人的皮肤之下，有深红的血管、有森白的骨骼、有挨挨挤挤的万千细胞，有弯弯曲曲的神经脉络，平日里看不见，却知道它们在暗处活跃。

　　和祈年这个人一样，明明昨天还很好接近，彬彬有礼的样子，今天的脸色就像突然下了一场暴雨似的，晦暗不明。

　　是阴晴不定，还是惯于伪装？

　　可为什么偏要在自己面前暴露本来面目？如果真是伪装，祝听白倒是希望他在自己面前也带着面具，这样反倒能自在一点。

　　眼看就要走到教室门口了，祝听白脑补了无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场面，他还是不发一言。

　　什么都不说，还故意叫住吓唬她，这个人真的很恶劣，祝听白隐隐有些生气。

　　“你…数学不错。”祈年终于开口，语气稀松平常，没什么起伏。

　　“昨天你说，看过我的卷子。”祝听白提醒道，看过卷子的话，应该一眼能辨认出她是接受过竞赛训练的水平。

　　“参加过竞赛？”祈年接着说，明明是疑问句，讲出来却自带几分笃定。看来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嗯。”祝听白简单回复了一句，意料之中的问题，她想看看祈年究竟还想知道什么。

　　祈年脚步微停顿，面色平静如常，再度开口：“挺不错的。”

　　“这次考试。”前两个字咬的很重，传到祝听白耳朵里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祝你下次也有这么好的运气。”

　　“谢谢。”听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套用万能模板，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回答道。

　　话音未落，祈年转身进了一班教室，不给祝听白一个多余的眼神。就好像刚刚主动叫住自己的人不是他一样。

　　算了，氛围也不算愉快。

　　“这是被嫌弃了？”祝听白只来得及捕捉到随着他走动微微掀起的衣角，微微皱眉。

　　她方才敏锐的察觉到祈年似乎生气了，是故意让她看出来吗，到底是为什么呢？祝听白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祝听白没看到，几秒后，祈年又从后门出来，轻靠在墙边，偷偷注视她的背影，眸色深深，冷漠已经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只剩下目空一切的淡然。

　　良久，那个人自言自语：“祝听白，如果早点遇见你……我们一定会是难得的对手。”

　　……
　　第一次月考之后，大家基本上摸清了其他人的底，对自己的情况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都是一个年纪的，互相很快就熟稔起来，班与班的界限不再是那么明确了，晚自习串个班上也是有的。
　　一中向来倡导学风自由，老师们就算发现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是对好学生宽容程度更高罢了。

　　肖遥偶尔会去找她哥，每次都想把祝听白也带着。但她遵守纪律习惯了，让她出格简直比登天还难。肖遥慢慢也就不去了。

　　不过，九点半统一的晚自习结束后，还会有一部分同学接着在教室学一会儿，其中就包括祈年和肖遥她哥，每次放学后肖遥要去一班等她哥，祝听白不着急的话能过去陪她一会儿。

　　照例，肖垚看到他们俩一来，总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些小零食分给她们。

　　“谢谢哥，今天还有巧克力呀。”肖遥甜甜地说。

　　她哥忙着做手里的题，好像有了点思路，正奋笔疾书，连头也没抬：“晚饭的时候去买的。被祈年嘲笑再吃体重就要过二百斤了，就留给你俩了。”

　　“感情不是专门给我俩买的啊。”逍遥无语道。

　　“四舍五入是吧。”

　　“哥，什么时候开物理竞赛课啊？”肖遥围到桌前，随手翻了翻她哥桌上的《竞赛题库》。

　　“下周六。”坐在后一排闭目养神的祈年漫不经心地开口，说这话时目光明显偏向另一个人。

　　肖遥顺着祈年眼神看去，多年默契让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试探性地问：“听白，你参加吗？”

　　祝听白很早就在考虑这件事，但是顾虑到自己之前一直是学数学的，基本没接触过物理竞赛，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便道：“还在考虑，是去数学还是物理。”

　　“也是，你数学那么好，月考满分呢。”

　　听到自家妹妹这么说，肖垚不禁侧目：“满分啊，那确实牛逼！这种人才，不去参加竞赛可惜了，如果我没记错，上次月考祈年也没满分吧？”

　　肖垚说完，胳膊肘碰了碰身后的桌子，对祈年挤眉弄眼。

　　祈年没搭话，只说：“咱们学校，物理的师资比较强悍。数学……不太容易出成绩。” 说完，便认真的看着祝听白，似乎在等她思考完。

　　“可是，邀请我参加，你们不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祝听白忍不住问了出来，言下之意是邀请我参加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肖垚别有深意地和祈年对一眼，重新正视这个看起来乖乖的毫无攻击性的女孩，明明外表是个软萌甜妹，偏偏说出来的话既犀利、而且自信。

　　自信到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的实力可以威胁到他们这群老牌物理竞赛生。

　　“你想多了，保送名额要在国赛才能确定，咱们才高一，还参加不了。”肖垚搁下笔，笑着说，“下学期九月，办省赛，有个团体项目，新城要出一支队伍和其他城市的代表队一起参加比赛。”

　　“你们想和我组队？比赛规则是什么？”祝听白问道。

　　“有这个想法。”祈年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不止祝听白，连肖垚都震惊了。

　　这可是祈年啊，初中就带着他们一路杀进决赛，捧起冠军奖杯的人，曾经他们最崇拜的队长，向来只有别人求他带飞，什么时候看见他主动要过人？

　　而且，说实话，要不是自己妹妹和祝听白关系好，肖垚甚至没怎么听说过她的名字。

　　竞赛，比的不仅是天分，还有几万、几十万道题一道道磨出来的题感，一次次封闭集训、一场场比赛练出来的强大心态。因为不知道上了考场会面对什么，也从未经历过一场考试就能决定你能不能拿到大学入场券的巨大压力，考场上高手云集，堪比没有硝烟的战场。

　　他们这种人，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看似只需要好好准备比赛，一拿到好成绩就马上被名牌大学预定，前途光辉灿烂，毕业年薪百万。实际上，面对的竞争要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激烈多了。

　　作为常年备战的老选手，肖垚承认，满分是厉害，但一次满分说明不了什么，也不足以让祈年对眼前的女孩另眼相待。但他还是选择不再多言，一次邀请而已，时间还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我需要时间考虑。”祝听白很坦诚，既没有拿上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竞赛不是她想参加就能参加的，更何况祈年说话也不一定算数。

　　“只是提前把信息告诉你而已。之后还会进行选拔。”祈年懒懒地靠着椅背，单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飞速旋转着钢笔。

　　垂下眼帘，看着桌上的空白草稿纸，半晌，拔出笔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飞速写下一行行看不太清的公式。

　　祝听白这才注意到，他桌上还摆着一本摊开的练习册，密密麻麻的题，连写答案的位置都没有。

　　刚刚闭着眼睛，其实是在解题吗……

　　“周六下午两点，教室208，听完课你再决定。”祈年头也不抬地说，笔下的墨迹好似不会断一样，流畅至极，可见执笔之人的思路多么清晰。

　　写完这道题，祈年收笔合盖，一气呵成，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十分优雅，抬眸，视线再次与祝听白相交。

　　后者大方回应，莫名的深意在两人之间蔓延。

　　肖遥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决心不再多言，拉了把椅子坐下，顺便也给祝听白拉了一把。

　　四人之中，只有肖垚吭哧吭哧埋头苦学，丝毫不了解情况。

　　天色晚了，四人在校门口分别，暖黄色路灯发出的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下来，祝听白凝眸看了一会，默默往前走。

　　祈年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说不清到底是邀请还是试探，逼得她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还有恐惧。

　　“从海清转学到新城……错了么？”祝听白低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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