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妄想

　　余季是高三上期才转来陵州二中的，班主任姚学彬是他舅舅，将他和周辛瑞安排成了同桌。

　　虽然是同桌，但刚认识的时候，周辛瑞连和余季说话的机会都不多，余季每天踩点到教室，下课铃一响，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午休时也不和大家一起吃饭，放学了就坐姚老师的车回家。

　　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罩了一个只能从里面打开的壳，外人休想敲碎。

　　某天午休时，周辛瑞听见余季打了一个电话，“今天没胃口……阿姨不用给我送午饭了……我没事……嗯……不必告诉我妈……”

　　难怪周辛瑞从来没在食堂见过余季，原来是因为家里有阿姨送饭，周辛瑞刚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食堂，余季又趴在桌子上了。

　　直到周辛瑞在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余季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张脸泛着淡淡的潮红，眉头微微皱着，不太舒服的样子。

　　周辛瑞用手推了推余季的胳膊，感觉对方身体很烫，“余季，醒醒，你好像发烧了。”

　　好一会儿，余季才睁开眼，看上去不是很清醒，周辛瑞发现他连眼尾都透着红，平日里带给人的距离感消失，显得有些脆弱。

　　大概是实在难受得厉害，周辛瑞说要带余季去医务室的时候，余季没有拒绝，一测体温，39.8℃，校医给余季查了体，考虑是急性扁桃体炎，开了几天口服药，然后给班主任姚学彬打了个电话。

　　吃了退烧药在医务室休息了会儿，余季体温降了下来，看着稍微好些了，但跟周辛瑞道谢时，声音还有些嘶哑。

　　周辛瑞把水递给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不客气，我们是同桌嘛。”

　　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事件变得亲密，待余季病好些，他又恢复成之前的状态，除了上课，他好像没别的事情需要在意，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很冷淡。

　　虽然和同桌搞好关系是件理所应当的事，可对方不这样想，周辛瑞总不能勉强。

　　周五放学后，周辛瑞在校门口遇到了姚老师，他开了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余季。

　　周辛瑞打了个招呼:“姚老师再见。”

　　姚学彬却停了下来，示意他先上车。

　　后面还有车等着要出去，周辛瑞不便再耽搁，只好先上了车，“姚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姚学彬:“是这样的，姚老师想麻烦你一件事，想问下你待会儿有没有空？”

　　今天周五，家里开的茶楼应该有些忙，周辛瑞本打算放学了就回去帮忙的，但他觉得姚老师要说的事可能比较重要，便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有空的，姚老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姚学彬:“天气冷了，余季的厚衣服都在金沙市没带过来，他对陵州不太熟悉，想麻烦你陪他去买下衣服，我年龄大了，不太清楚你们这些小孩子喜欢什么款式。”

　　余季似乎没料到姚学彬要说的是这个，“舅舅，不……”

　　周辛瑞也没想过是这样的事，但他还是答应了:“好的，不麻烦。”

　　姚学彬:“那就拜托你了，去哪里？我送你们。”

　　周辛瑞也不客气:“那麻烦姚老师送我们去步行街吧，那边服装店比较多。”

　　步行街算是陵州最有人气的地方了，这里挨着陵州的地标性建筑——天梯，到了傍晚，龙水河畔的小吃摊陆续营业，很是热闹。

　　不过余季并不喜欢这种热闹，下车后，他的手就一直抓着双肩包的背带，看上去很局促，他望向周辛瑞，“对不起，舅……姚老师没有提前和我商量，我帮你叫个车，你回家吧。”

　　最近降温厉害，余季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他不生病谁生病？周辛瑞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一时心软了，“来都来了，一起逛逛吧，正好我也好久没吃过这边的小吃了。”

　　周辛瑞说完便直奔小吃摊，走出几米远，见余季还没跟来，也不说话，就直直盯着他，表情犹豫不定，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一般。

　　周辛瑞实在看不下去了，倒回去拉过余季的手腕，把人往前带，余季下意识想要挣脱，没想到周辛瑞抓得还挺紧，直到二人到达小吃摊，周辛瑞才松开手。

　　周辛瑞没看单子，直接说:“老板，要两个蛋烘糕，馅要肉松加芝麻的。”

　　金黄的蛋液加热后凝成一张饼，加上馅料后，看上去饱满诱人，新出锅的蛋烘糕还冒着热气，尽管有包装袋装着，还是烫手。

　　周辛瑞递给余季一个，不容拒绝也被他说得委婉:“快拿着，我两只手好烫。”

　　余季被迫接过，感受了一下，确实有些烫，见周辛瑞“呼呼”地吹着手，指尖还泛着红。

　　一大口咬下去，直接就能吃到馅，周辛瑞很是满足，“真好吃，你快尝尝呀，待会儿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余季几乎没有在外面吃东西的经历，陌生的街道、来往的人群，都令他无措，但周辛瑞看向他的眼神很亮，里面有期待。

　　余季便尝了一口，一小口。

　　周辛瑞很无语:“你这么斯文要吃多少口才能吃到馅啊？你看我。”他当着余季的面又咬了一大口。

　　余季只好学着他的样子也咬了一大口，只是动作不太自然罢了。

　　周辛瑞:“怎么样？好吃吗？”

　　余季老老实实回答:“有点甜有点咸……好吃。”

　　周辛瑞便开心地笑了，仿佛分享美食比美食本身更令他快乐。

　　他们又吃了些别的，填饱肚子后终于开始做今天的正事——买衣服。

　　姚敏芳工作很忙，平时没时间陪余季出门逛街，余季正好也不喜欢出门，所以他之前的衣服都是姚敏芳直接买回家的，买什么穿什么，好在姚敏芳的审美在线，余季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但今天不一样了，店面刺眼的灯光、过于热情的售卖员、不知从何挑起的衣服，让余季再一次捏紧了双肩包背带，他求助般看向身旁的周辛瑞，只想快点离开。

　　但周辛瑞显然误解了，他以为那个眼神的意思是“你帮我挑”，于是从一排排衣服里挑了一件蓝色的卫衣递给余季，“试试这件吧，你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件亮色的衬你，试衣间在那边，包取下来我帮你拿着。”

　　听说要去试衣服，余季很不情愿，但他还是松了手，把包递给了周辛瑞。

　　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周辛瑞就在穿衣镜前的沙发上坐着等他，双手抱着他的背包，看上去很乖巧，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他一时有些恍惚，没听见周辛瑞在说什么。

　　直到周辛瑞又问了一遍:“挺好看的，你觉得合身吗？”

　　余季活动了一下上半身，感觉还可以，“嗯。”

　　最终买下了它。

　　他们接着又逛了几家店，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天梯两边的灯笼都亮了，从下往上看，像是一条蜿蜒的火龙，盘旋，升空，尽头是夜色更深处。

　　周辛瑞:“你第一次来吧，天梯爬上顶就可以俯瞰整个陵州，去吗？”

　　余季觉得自己面对周辛瑞时没法说“不”，答案只能是去。

　　周辛瑞:“据说一共有1000多梯，但我来了好多次，从来没有数清楚过，明明数学成绩还可以啊。”他自顾自说着，也不在意余季是否回应，将自己当做导游的角色，时不时介绍两句。

　　“看到没，那边那个亮亮的古代建筑，叫窥星楼，据说是宋朝修建的，现在还没倒，真厉害……”

　　“还有旁边那栋，是陵州最高的楼，说是最高，我进去过，其实也就几十层罢了，金沙市应该有更高的吧……”

　　“我们学校在那边，你看看操场是不是还亮着灯啊，最近总觉得视力下降了……”

　　越往上走，人越少，周辛瑞絮絮叨叨说着话，余季有时沉默，有时回他一句，没多久便到了顶。

　　观景台上就他们两个人，路灯昏暗，影子纠缠。

　　黑暗带给有些人恐惧，但也带给有些人安全感，余季就属于后者，站在此处，世界很安静，它突然变得很包容，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周围人的排斥和嫌恶，仿佛都被夜风吹散了。

　　余季看向脚下的台阶，对周辛瑞说:“一共是1208梯。”

　　周辛瑞愣了一下，意识到余季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自己窥见了这幅冷淡皮囊下的真诚与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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