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沉璧

　　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早晚也慢慢有了凉意。

　　初六，大吉。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杨府大公子娶妻，满座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杨府与赵府虽然在同一个巷子里面，不过一个在头，一个靠尾。杨府的府宅面积大了赵府一倍有余，里面亭台楼阁，檐牙高啄，富贵非凡。

　　许莲和隔壁的李府夫人江颖携儿带女下了轿子，随着穿碧色马甲的丫鬟引入，绕过福禄寿三星璧影，进入垂花门，宽敞秀丽的后花园映入眼帘。粉墙黛瓦连绵不绝，葱郁花枝越墙而出，红绸缠绕枝头，面面纱窗贴了大红的喜字。

　　绿枝萱草凉亭，嬉嬉闹闹地声音隐约传来。

　　穿过抄手游廊，东北角边劈了一口池塘，假山流水，清透见底，几位正值妙龄的少女拿着鱼食投食逗鱼，引得十几尾锦鲤争相跃起。

　　漫步期间，除了花香，脂粉香，还有阵阵茶香飘散。

　　寻味找去，凉亭里，有个穿着杏子黄云纹妆花褙子，茶色八幅湘裙的女子，巧手煮茶，周围围坐了四五个姑娘，左边穿碧荷色，带了一对碧玉玉镯的姑娘正悄悄凑到她身边，说了几句，和周围人捂嘴偷笑，羞得那女子伸手推嚷。

　　庭外侍立几个头戴珠花的大丫鬟，更远处有穿蟹青色百褶裙的姑娘带着丫鬟在赏花。

　　江颖靠近许莲耳边，悄声道：“左边那位是秦家的大姑娘，最中间的是杨府的大姑娘，听说许给了京都礼部左侍郎家的公子，年后就要完婚了。”

　　许莲听后一脸羡慕，真是真真好的婚事啊！转念又想起什么，打探道，“你可知道京都的广平伯府是什么来头？”

　　“ 广平伯府？”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江颖转头，一脸惊奇地看着她。

　　这样的豪族离他们普通人家实在是太远了。

　　许莲她是知道的，不过云林下阳通一个秀才的女儿罢了，家里仅有几亩薄田，绝不可能有什么富贵亲戚。

　　走了运嫁到赵府，做了和她平起平坐的官夫人，要不是她母亲也是阳通人，再者老爷都是同个衙门做事，有这个关系在，两人也不至于走这么近。

　　今日她居然问起京都的广平伯府，倒是让她稀奇。虽然疑惑，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大致了。

　　京都的广平伯府，簪缨世族，是个富贵不过的人家，几位老爷都高坐庙堂，听说还出了皇子妃呢。这时候是皇子妃，过几年，不定还有怎么样的造化呢，再不济也是个王妃，顶顶的富贵人家。

　　江颖哪有能接触这面上的人家，之前也不是听知府夫人说起嫁到京城的嫡长姐，她家大姑子回趟娘家，带了两马车的礼物，小公子跟着回来，还有专门的奶嬷嬷丫鬟跟着，排场大得很。

　　又说侄女儿孝顺，在她生辰时，还特意给她送来了京城特有的熏鸭，美味非常。绝不是江都云林的厨子可以匹敌的。

　　这大姑子就是广平伯府的嫡亲儿媳！

　　“老天爷！广平伯府来头竟然这般的大！”

　　她原本以为不过是比之知府往上的官。

　　“嘘，你小声点儿。”

　　江颖略显无奈的提醒她，有时候也受不了许莲这般没见识，累的她也跟着丢人。

　　“竟然还有姑娘做了皇子妃娘娘，日后说不定就是皇后了，这样的人家，竟然和我家有了往来，日后宝芝得了他们的青眼，不定有怎么样的造化啊。”

　　许莲管不了那么多，脚步不停，暗自在心中窃喜，不免想到日后的富贵荣华。

　　不论如何，一定要攀上这门送上来的富贵！她琢磨着怎么才能和广平伯府搭上桥。
　　随着青石路，穿过圆形的拱窗，正面就是几间上房，雕梁画栋，右边廊下挂着笼子，里面有对漂亮的画眉鸟。

　　杨府的丫鬟调教得很是规矩，看见来人远远行了礼。

　　到了杨府老夫人的上房，江颖自然停了嘴。

　　可怪的是，这回耳畔也没有动静，她还惊奇了一下，以为许莲这次长了记性，瞥了一眼，结果却见她嘴里勾起，双眼涣散，明显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美事。

　　江颖脚步一顿，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罢了，拿人手短，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服，轻咳一声。

　　若不是赵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千叮万嘱的。

　　托她多多照顾许莲，说两家是通家之好，她见识广，望她多提点提点她那不成器的儿媳妇。说着，又褪下了一双玉镯，不顾她的推却，强硬给她带上，她才不想提醒。

　　果然小门小户的，上不了台面。赵府老夫人也是个讲究不过的人，怎么瞧上了这么个儿媳妇？

　　听她咳嗽，许莲就是再不明白，也回过神来了，连忙整理了下衣服，跟在江颖后面往里走。

　　能在这里坐着的，都是主人家的实在亲戚，各个身份不俗，再有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许莲，虽说是正经太太，但是小门小户出身，对于贵族之间的隐晦暗讽，弯弯绕绕，她实在是觉得头大，之前闹出不少笑话。若不是有江颖在一旁帮衬着，她还不知道要吃不少哑巴亏呢。

　　说了些吉祥话，喝过一盏茶，两人带着孩子们出来，许莲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僵笑的脸慢慢放松了。

　　孩子们也早就坐不住，得了允许，自然跟相好的去玩。

　　江颖她们则是去花厅闲聊喝茶，那边好些个同级下级夫人都在。

　　花厅里，两人同其他夫人相互见礼。

　　许莲对她们的态度就随意多了，不必实时事事小心。

　　世人向来如此，拜高踩低，谄上抑下，亘古不变。

　　她急着拉着江颖说说广平伯府，她和各家夫人都有来往，消息比她广多了。

　　“赵夫人，平日里的赏花宴，少见您出来。”

　　才打发了那些夫人，却不料又有一人冒了出来，许莲心下烦躁，只想早早打发了去，现下没有什么比伯府更能吸引她的注意了，皱着眉头寻声望去。

　　但见面前走来一个三十六七的妇人，头发浓密整齐，身穿姜黄色绣春绿折枝花褙子，白皙的脖子上带了一串珍珠项链，颗颗圆润，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江颖率先反应过来，是秦夫人。

　　秦老爷前几年去了京都，听说在那边置办了好大的家业，把夫人孩子都接了过去，只有祭祖的时候才回来。

　　出乎意料的是，今年元宵过了秦夫人也不曾动身，一直在云林，近来颇为活跃，不过和往日比，秦夫人瞧着倒是清瘦了些许。

　　许莲见那珍珠有花生大，眼睛都不带错开，直盯着瞧。

　　她在心里暗算，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她有串米粒大小的珍珠手串，平日里都舍不得带出来，偏偏今日带了出来，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子遮住。

　　许莲知道面前的是谁，云林数一数二的富户，生意都做到京都去了。秦家的大夫人，不过平日里少有说上话。

　　许莲不自然地点点头，违心道，“我不爱出门。”

　　放屁！

　　这种热闹她最爱来，不过是碍于家里的老太太，除了必要的社交外，轻易不许她出门，怕她说了失礼的话，坠了她赵府的名声。

　　秦夫人上来就亲昵的拉着她的手，轻言细语，“以后可要多来，耳闻不如目见，还不知道赵夫人如此貌美。”

　　许莲暗暗得意，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心想这秦夫人还真是个随和的人。

　　不经意间漏出了手腕，秦夫人看见，嘴角的笑意也跟着加深。

　　她打听过，赵柏行官至通判，当家的太太却是小户女出身，是个见识浅的，定然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刚才她望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眼睛都看直了。

　　刚好，她最不缺的就是钱。

　　两人一顿寒暄，宛如相见恨晚，身边的江颖也不见得冷落，把人各个捧得心花怒放。

　　秦夫人不经意地摸了摸脖子上项链，“……今日怎么没见府上的闺秀啊，上回在广善寺见过您府上的姑娘，各个秀外慧中，可见，是您教养的好。”

　　许莲最喜欢有人夸她女儿，笑着说：“那个小调皮鬼，这种喜事，她怎么会错过，在那边玩呢，一会我让她来给您请安。”

　　想起什么，又找补的说着，“我家大姑娘也好，就是这两天感染了风寒，没来凑热闹。”

　　秦夫人笑着点点头，心中有数，才借着去给杨府的夫人请安，先走一步。

　　两人出了花厅，在池塘边拿了鱼饵喂鱼。红鲤各个长得胖嘟嘟的，跟成精似的，一听见声音就游了过来张开嘴巴嗷嗷等食。

　　一路接着说起了秦府，都对秦夫人赞不离口。不过江颖心中却有点发虚，这秦夫人……未免太热情了吧。

　　伸手拐了拐许莲，“刚才秦夫人问你，你怎么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许莲呵呵一笑，难得有人和她怎么说得来，她心里也欢喜，不以为然，“那不是秦夫人久不在云林，想打听打听各家的情况吗？”

　　她怎么说也是云林的通判夫人，找她打听打也不稀奇啊。

　　“打听也犯不着找你打听啊，你就差说起你生庚年月了。”

　　许莲放在手中的饵食，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扯她袖子要问个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我多上赶着，明明是秦夫人主动找我说的，不过是话家常，有什么打紧的？”

　　江颖打量了四周，小声提醒她，“那秦夫人是什么人，掌了那么大一个商户，商人重利，心里弯弯绕绕多了去了，你可得小心！”

　　语气里很有些意味，她比许莲痴长几岁，经历的事情多了，虽不知道秦夫人是什么打算，但是商人嘛，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许莲回想了一番，刚才她们聊天，秦夫人是问了不少她家的事。听她这么说，心里那股劲头去了大半，不免有些发虚，嘴硬道，“哪能呢！”

　　“算了算了，不说她了，还是说说广平伯府吧！”许莲的脑子想不出这些弯弯道道，索性一把丢下鱼食，用帕子擦了擦，率先进了亭子。

　　要是往日许莲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如今有了更紧要的事情，她也就抛之脑后，一心一意打听起广平伯府。

　　鱼食飘下，在池塘里荡起一圈一圈的小波浪，没一会儿随着圆嘟嘟的群鱼挣食，水波荡起，锦鲤张着大嘴吞吐，笨重的身躯，却显得极为灵活。

　　杨府的花园修得不错，五步一景，十步一亭，正好歇歇脚。

　　待丫鬟上了茶，两人端起茶边喝边说，“我跟你说，你必然想不到。这般厉害的人家，前个派人送了节礼过来，那些个糕点自然不必说，与我们这边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味道那般好，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

　　说到这，还咂巴咂巴嘴，回味了一下糕点的香甜，才接着道。“……最难得的是，还送了一匹云锦过来。”

　　江颖闻言，眉梢一挑，先不说真假，就是真来了节礼，几盒糕点也值得拿出来巴巴的说。果然是眼皮子浅的。

　　放下茶杯，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疑惑地试了一试，“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她内心暗笑许莲是痴人说梦，别不是被什么人骗了。

　　“哎呀！”许莲一把打下她的手，斜她一眼，“我还能骗你不成！”

　　她神色严肃，不似作假，眉眼间还很是得意，难道是真的？赵府确实不是云林本地人，说是十几年前京都里外放的，这才到了云林，莫非真是昔日旧友？

　　只是，仅仅一个通判官，真的与那样的人家有来往吗？

　　半信半疑间，出言试探几句：“那你们是什么亲啊？平日里怎么半点也没听你说起过。”

　　如何提及，许莲也是刚刚才知道，要是早知道有这门亲，还需等到今日才联系。

　　至于是什么亲，老夫人也说得含糊，几句话就打发了她。许莲不自在地低头摸了摸耳垂，拂过耳边的珠子，幽幽道：“我估摸是家里大姑娘那边的亲戚。”

　　江颖心里存疑，又缠着她说些细节，许莲吞吞吐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然为何送了那么多的珠花首饰，不说云锦，那些个布料她偷摸摸叫小云看了，不是素色缎子，颜色鲜嫩居多，多是姑娘家的款式。

　　“你家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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