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尺

　　因为邵正平一句话，唐雪从上午期待到下午，希望自习课能快点到。

　　化学课过后就是自习课了。

　　化学老师叫周洲，是一位非常年轻漂亮的老师，性格也是幽默有趣，唐雪在几乎所有老师那里都是小透明，唯独在周洲这里不是。
　　周洲很喜欢她，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
　　她觉得唐雪这个女孩子有着和那些同龄人都不一样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挺想了解她的。

　　下课铃一打，周洲立刻说：“唐雪，跟我去实验室一趟。”

　　老师喊她，唐雪怎好拒绝。
　　只是下节课，是自习课。
　　万一邵正平来了，继续早上的自我介绍，而她又不在，那半夜都得悔醒。

　　已经走到教室外面的周洲看到唐雪没有出来，折回来，又催，“唐雪？”

　　算了，还是先把周老师这边应付过去吧。

　　唐雪起身走了。

　　下午第一节自习课，邵正平果然来了，可能因为早上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人是潘野，她印象深刻些，站在讲台上，目光直接定在潘野——

　　旁边的位置上。

　　是空的。

　　班里其他同学都到齐了，除了她。

　　邵正平眉头微皱，撑在讲桌上的右手抬起，推了下眼镜，“潘野后面的同学，就从你开始，继续自我介绍吧。”

　　“好的，邵老师。”

　　这边的自我介绍秩序井然地进行，被困在化学实验室的唐雪苦哈哈地清理那堆玻璃器皿，累得满头大汗。

　　周洲没课，拿了摞化学卷子，坐在她旁边批。

　　上课铃打响时，唐雪焦急地向外张望一眼。

　　周洲头都没抬，手也不停地在卷子上批来改去，一心两用道：“你看什么呢，着急走吗？”
　　“不……不是。”

　　周洲把红笔倒扣在桌面，轻轻一按，这笔便弹起一瞬，趴在桌上。

　　周洲拨了下栗色的长卷发，杵着下巴看她，“我看过你们班上学期的成绩单了，你的其它科成绩虽说没有太出挑，至少都是说得过去的，怎么到了我这，连及格一半都不到了呢，你说，是不是你平时对我这科的关注度根本就不够？”

　　唐雪腾地站起来，解释道：“不是的，周老师，我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学了，但是没什么效果。”

　　“这样吧，以后每周六上午十点，你来西街那家梵音咖啡馆，我给你补习。”
　　周洲说完，补充一句，“免费的。”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唐雪知道她们做老师的都很辛苦，不想占用她的休息时间，生怕自己会给她带来困扰，下意识想拒绝。
　　“周老师，谢谢您的好意，可是……”

　　周洲立改温和的态度，不容置喙的口吻说：“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吧。”

　　唐雪要是拒绝，倒显得她不识好歹了。
　　“好的，周老师。”

　　唐雪面向周洲，一个非常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过后，她跑出实验室。

　　她看不到的地方，周洲情不自禁地勾起一个微笑。

　　周洲折腾唐雪这一趟，只是为了拐弯抹角跟她说这件事，至于目的呢，肯定是有的。
　　当然是因为她太喜欢这个在别的老师看来平平无奇，学校里一抓一大把，但在她看来实在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了。

　　唐雪跑着回到教学楼，一口气爬上三楼，她连气都没歇一口，喘着粗气朝走廊尽头的教室走去。
　　走到十五班时，她就听见从十六班传出来的笑声。

　　一个男生自我介绍的声音顺着敞开的教室门传进她的耳朵里。

　　那个男生坐在北边倒数第二排。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期待将近一天的在邵正平面前介绍自己的机会，就这样误打误撞地错过了。

　　邵正平会记得所有人的名字，除了她。

　　想到这，唐雪不禁鼻尖泛酸，沮丧地低下头。

　　就在她迈着沉重步伐停在教室门口时，最后一位做完自我介绍的同学刚好坐下。

　　邵正平还有别的话想说，都没开口，侧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唐雪。

　　邵正平很快把目光移开，环视教室一周，话是对唐雪说的，也是对大家说的。
　　“以后，只要上课铃声一响，无论是什么课，自习课也算上，必须回到教室坐好。”

　　没有特殊情况。

　　她就是这样一个在面对规矩时，显得有些“刻薄”的人。

　　唐雪感到无地自容，开学才第一天，她就在她最喜欢的老师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两次了。
　　她很懊恼，很自责，那种控制不住想哭的滋味让她把头低下。

　　邵正平本来是想再说什么的，却在看到唐雪攥紧校服衣角那双无措的手时，所有可能会伤害女孩自尊心的话都变成语气稍有转和的——

　　“进来吧。”

　　她的语气很轻，明明她们之间隔着好几米，唐雪却觉得这语气轻柔得像邵正平在她耳边低语一样。

　　接下来，唐雪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回她的座位。

　　她知道大家都在看着她，包括邵正平。

　　如果此时身边有个地洞，唐雪一定会钻进去，以这种方式在邵正平那里留下印象，不是唐雪想要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做那个不被邵正平注意到的小透明。

　　可惜唐雪自始至终没有敢看一看邵正平那双眼睛，不然她就会发现，其实邵正平注视她的眼神，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邵正平是一位严格的老师，但她从来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女人。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唐雪用来擦汗的纸巾已经数不清湿透几张了。

　　潘野不知道唐雪是怎么了，但她能感受到，在讲台上邵正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时，唐雪明显颤栗一瞬的身体。

　　“数学课代表是谁？”

　　邵正平问，并没有人举手示意。

　　前排一个女生弱弱地举起手，“老师，之前的数学课代表她这学期被调到重点班了，所以，数学课代表的位置，现在是空缺的。”

　　邵正平点点头，顺手拿起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单，看了一会儿，她把成绩单压回讲桌，不打算自己选了，直接问：“有没有同学想做我的课代表？”

　　教室里顿时响起几阵交头接耳的声音，有几个学生应该是有想法的，脑袋转来转去地看，没有人先起这个头，他们也不太好意思。

　　机会来了。

　　唐雪紧紧攥着手，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举手，快举手，快把手举起来……

　　只是她的数学成绩并不够优异，每次都只能将将够到及格线，她不觉得邵老师这样优秀的老师，会需要一个她这样不拖后腿就不错的课代表。

　　可是，只要做了邵老师的课代表，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做邵老师的小跟班了。

　　豁出去了。
　　反正再尴尬，也不会比刚才更尴尬。

　　就在唐雪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松开手心一团被汗打湿的纸巾，想把手举起来时——

　　她身边的潘野大大方方地站起来，“邵老师，我可以做你的课代表吗？”

　　潘野对这种吃力不一定讨好的事向来不敢兴趣。
　　她不仅成绩好，性格更是极好，深受老师同学们的喜爱。
　　之前有好几位老师和她聊过这个事，她都婉拒了。

　　这会儿站起来，不过是担心邵正平会觉得没有人愿意主动做她的课代表，心里会不舒服。

　　邵正平的目光往她身旁那个又懊悔又沮丧的女孩那里偏了一瞬，随即道：“行，就你了。”

　　只有站上三尺讲台的老师才会知道，讲台下面的那些小动作，小心思，以为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其实在老师眼里，真的特别明显。

　　五分钟不到，数学课代表就选定了。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要不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发挥失常，这学期潘野早就升重点班了。
　　说来也是可惜。
　　连着两次了，高一上下学期，一到这种跟分班挂钩的重要考试，潘野的成绩就下滑得可怕。

　　邵正平把班长李念喊走了。

　　唐雪一脸忧伤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有点挫败。
　　好像除了她，任何人都能那么轻易地和邵正平并肩。

　　平时，唐雪但凡情绪上有一点波动，潘野都能细心地捕捉到，然后想法设法地给她疏导情绪。
　　但这会儿，潘野竟一言不发。

　　她看到了唐雪对邵正平的小心翼翼，还有唐雪只敢追随邵正平背影的眼神。
　　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李念回来的时候，带回一袋子胸牌，她挨个座位发放。
　　“这学期胸牌得换了，还和以前一样，走读生是蓝色的，住宿生是红色的，每天都需要佩戴，不然被值周生发现了，是要扣分的。”

　　在唐雪拿到那枚小小的胸牌时，跌入谷底的心总算回了点血。

　　最上面，蓝色的长框里是金色的印刷字体——云港市第七高级中学。
　　再下面依次是班级，姓名。

　　这些都不足以让唐雪雀跃，让她心里掀起小小波澜的是，印刷在最下面那一行的三个字——班主任。

　　这意味着她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和邵正平的名字写到一起了。

　　唐雪一笔一划地写着这枚胸牌。

　　邵……正……平。

　　最后神圣的一笔落下，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从此以后，她可以把写着邵正平名字的胸牌，佩戴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了。

　　嗯，光明正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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