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月

　　扶袖着看向来人，她恍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白璃从来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扶袖不过去，他便过走过来。

　　他弯下腰，墨黑的长发垂下来，纤长的手指轻抚扶摸扶袖的脸，指尖慢慢往上攀爬，摩挲着她的眉心，问她：“小没良心的，这些时日瞧着殿下日日过的快活，怕是将我忘了吧。”

　　扶袖是要斩断过往，重新过活一次的。但是装作不认识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对付楚彦这般磊落君子做。她是知道白璃的性情的乖戾，白璃决不可能随意就被欺瞒，若是骗了他，就要，做好被他加倍报复的准备。

　　扶袖推开白璃，紧张的往窗外看，白璃却伸手将她揽住，抵着他她的额头说：“有我在，殿下还在害怕什么？”

　　扶袖与白璃斗智斗勇了那么些年，早已经放弃挣扎：“白璃，大昭已经亡了，没有殿下，也没有大神官了。你我，也已经没有相互利用的价值了。”

　　白璃双手紧紧的掐着扶袖的肩膀，眼神阴沉，眼尾处的嫣红色带着又媚又邪的妖娆：“殿下是不需要再利用我了，准备将我甩了么？”

　　扶袖定定的看着白璃。这个美艳的少年，比前世的她小了四五岁，可他的霸道又偏执，是谁都不能违逆的。

　　扶袖一开始只是怜惜他与阿弟一般年纪却失了父母，小小年纪便要跟着师傅住在偌大的天机宫里修行。可，他是什么时候生出心思想居然要霸占她？

　　“白璃，我已经死了一次了。你就当，看在我曾经对你的照拂的过往上，莫要再纠缠我了。我想重新过活一次。”

　　“殿下还是和以往一样单纯，真当谪仙人楚彦是招错了魂么？”

　　白璃一双桃花眼盯着扶袖，水波潋滟里是波涛汹涌的肆虐之意，就像一场狂风暴雨将要打湿了扶袖。

　　扶袖惊诧，而后心惊，最后是彻骨的寒与怕。

　　“是你？是你！”

　　“是，是我。我认输了，我输给你了，你开心么 ？”白璃自嘲般的嗤笑：“我居然，在看着你被烧成灰烬之后，才发现我舍不得你死。”

　　“我居然，当真以为是天可怜我，让我阴差阳错下，白捡这一条命。”

　　扶袖又喃喃道：“这个事情，一定要瞒下。”

　　若是阴差阳错便罢了，她只当死后糊里糊涂活了过来，待相处久了，利用楚彦的温和与悲悯，体谅她一个亡国公主的无奈，怜惜一个糊里糊涂死而复生的孤魂。可若这是白璃为了她算计了姜月的复生，只怕她也会被迁怒。

　　这些时日的相处，扶袖清楚姜月便是楚彦的逆鳞。

　　楚彦碍于天命未能在姜月活着的时候救得她，已经是让楚彦愧疚极了。若是他知晓他用尽半身精血、使用禁术复活的爱人，被人替换了魂魄，应该会疯了吧。

　　“殿下，我们两个人的交易，是永远无法两清的了。这次，我为你谋了一条命，你该怎么偿还的清？”

　　“白璃，你居然还有心思说想这些。楚彦便在这处，若是楚仙人知道了，我们两人早已无权势了，你的修为在为大昭续国运时损了许多，怎么对抗他？”

　　“殿下莫怕，若当真要死，我也会死在你身前，所有后果我来担着，你怕什么。”白璃眼尾上挑，带着笑意的放肆和疯狂，一抹艳红的唇角扬起，漫不经心的说出话来蛊惑她：“眼下我或许不敌他，但你信我，给我些时日，就当为了护住你，我将会胜他。”

　　“白璃，你离我远些，莫要将此事抖落出来，便是我最大的保护了。”

　　扶袖被白璃痴狂的神色所震，她踉跄的后退一步，白璃此时张狂地眼神唤起她遗忘的记忆。

　　就像前世，在天机宫的那一夜。

　　她乔装成了一名宫女，深夜潜入天机宫里，想要查看大神官祭天问卜的密笺。白璃彼时未继承神官之职，他深夜未眠，坐在矮桌旁自酌，似等她许久。他的领口大敞，露出苍白色的肌肤，披散的黑发随意散大红色的衣袍上，眉飞入鬓，眼尾上挑，眼中是带着笑意的放肆，许是沾了酒的缘故，嘴唇格外的殷红。

　　那时的白璃，妖孽又艳丽的根本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大神官弟子，就连说出来的话语也带着蛊惑：“殿下，你深夜乔装，可是来我天机宫自荐枕席？”

　　“白璃，我只想过一世平淡的生活。”扶袖如走马灯般想起前世的荒唐，疲惫道。

　　“殿下，我愿意和你一起过平淡的生活。”

　　“我不愿意。”扶袖语气淡淡：“我不想再被任何人裹挟着走，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殿下，我愿意被你裹挟，我可以陪你过你想要的生活。”

　　扶袖转了身，也不必再多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怎么这般急躁了。早已经知晓白璃的性子桀骜又霸道，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她应该和之前一样哄着他说话。也或许，是不想再如前世一般忍耐了。

　　她自嘲：“我和你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白璃忽然压着扶袖的身子，手指抵着她的唇：“莫说话。”

　　脚步声从远而近，白璃靠近扶袖的耳旁，轻啄了一下，低声说话：“我先走了，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扣门声响起，扶袖心重重的一跳，回过神来，白璃已经不见了。

　　“阿月，是你在说话么？我可以进来么？”

　　楚彦的声音使得扶袖心里发慌。她几次张口，终于出声：“进来。”

　　“阿月，夜已深，你在与谁说话？”

　　“你来做什么？”扶袖问他，她不想找借口搪塞楚彦。

　　“方才，府里出了事，我来看看你。”楚彦一身素色长衫，没有穿外袍，显得更加清瘦了。泼墨长发，白玉面庞，只站在此处，便是比此时清冷的月光更加圣洁。

　　“发生什么事了？”扶袖觉得自己心中发涩，只吞吐这几个字就要花费自己所有的气力。

　　她看着月华笼罩下的楚彦，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小偷。对着这样高洁与温柔的楚彦，她作为摄政长公主时所有的计谋与无情，都不忍用在他身上。那些她抛却很久的心软与道德，好像随着郑扶袖的灰飞烟灭而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楚彦神色温柔又孤寂，他是仙山上高高在上的谪仙人。他所有的曾作为凡人的爱意与私心都只给了姜月。

　　“府中的一位公子刚刚暴毙了，我怕一会儿会来人惊扰你，想来陪陪你。”楚彦语气轻缓，怕惊到她：“我方才听说，李家庄已经接连死了几位公子，有传言是妖邪作祟。骆员外已经请了许多捉妖师正在做法降妖。”

　　“可是那雪娘？”

　　“我方才已经去看了死者，不似妖所为。”楚彦安抚着扶袖：“你莫害怕。妖与人一样，有恶的，也会有善的妖。你少时，你总爱看那些山野怪志与游记，最爱偷偷看那些狐妖与书生的话本。”

　　很快便有人前来查看，说是府中进了歹人，一夜灯火通明却未有查出什么。次日，扶袖与楚彦再去探望了李夫人，雪娘依旧服侍在她身旁。

　　见到楚彦，李夫人神色比昨日高兴了些：“多谢仙人，我吃了药后，昨日夜里咳嗽少了些，难得睡了个好觉。”

　　雪娘子让出来位置，让楚彦把脉。

　　扶袖的注意力却放在雪娘子身上，她前世也曾见过妖，不过皇宫中有天机宫大神官坐镇，从未有妖物主动来犯。送到宫里的大多是各地臣子进献给她猎奇赏玩的，都是些半人半妖的模样，看个新奇。可是雪娘子长得和人一模一样，且长相和软，一双眼看着李夫人的时候纯良乖顺极了。

　　扶袖走到李夫人身旁：“夫人，可否也让我把把脉？我跟着楚仙人学医了许久，可从来没有机会上手试试，不知自己学的深浅如何了。”

　　李夫人将手腕伸出，点头虚弱一笑，道：“小娘子只管来试，我最喜欢你这般有自己安身立命本事的小娘子了。”

　　扶袖伸手轻轻搭了脉，少顷，叹气羞道：“我还是学艺不精啊。”

　　李夫人轻笑了一声，笑意驱了些病气带来的沉沉暮气，笑时眉眼弯了起来，带着柔软的笑意：“小娘子莫要气馁，也绝不可轻言放弃，只要你坚持不懈的去学，定能有所成。”

　　扶袖点头应道：“多谢夫人的鼓励，我一定会学成的。”

　　扶袖收回手的时候，指甲不经意间刮了李夫人的手腕。她习惯蓄甲，这方便她在里面□□，这是她前世的习惯。

　　此时，她虽未□□，但指甲修剪的有些尖锐。没有出血，但在李夫人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扶袖来不及说话，雪娘子便极快的将扶袖挤开，手抚着李夫人的伤口怒目瞪看她。

　　楚彦代扶袖致歉，只是一到红痕而已，李夫人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给了不菲的谢礼。扶袖道谢，走时见李夫人用手一下一下的顺着雪娘子的长发，安抚着她。

　　居然还是一只护主又爱吃醋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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