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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弱小可怜无助的菌
Z378终于触碰到了她。
它的造物主,它的养育者。自它诞生以来,她就一直陪伴着它。她和它说话,和它交流,解读它信号,甚至不惜一切地一直在保护它。
她就在那玻璃试管外看着它,漂亮的,冰冷的眼睛看向它时却从来都认真而温柔。她说希望它像小狗一样聪明,它不知道什么是小狗,但它知道自己会继续生长下去,努力变得比边牧还要聪明。
她说她有点累。她的声音像那些有规律的,被称为‘音乐’的空气振动一样动听又悲伤。也许它比边牧还聪明的那一天,她就能开心起来了。
玻璃管破碎的刹那,它感到了和煦的风,她的体温,还有她的血。有人打破了它的囚禁,将它放飞到了高空,可当它乘风飞起时,她却在下坠。
他们转瞬就分开了。
Z378和人们猜测的不一样,它不会就这么脆弱地死去,但她会。它飘飞在高空,看着她重重摔在地上,皮肤和肌肉里包裹着碎成一块一块的骨头,更多的血从她后背浸出,刺目的鲜红在地面绽放。
她仰面朝上,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和它一样浅金色的阳光照拂进她失去光彩的瞳孔里,它意识到她死前看着的,正是自己。
那只属于它的,认真而温柔的眼神,就这么和她的生命一起永远定格在了鲜血淋漓的大地上。
它本来没有死的概念。所有以它为菌种繁殖出的菌丝,所有结出的孢子,都是它的一部分,只要还有一个0.01mm大小的孢子还存在于世,它就永远不会消逝。
这一刻,这变异的,有自己思维的菌种终于意识到,人类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走向死亡。
它想,如果它要在林旭安被自然夺走生命之前,先一步让他痛苦地死去,那它就必须要努力才行了。
于是,Z378开始生长。
Z378,它的菌种原型是著名的僵尸真菌,这是它模拟神经信号的基础——它的孢子能在昆虫体内扎根,控制目标的肌肉,行为,思考,使昆虫浑浑噩噩地走到适合它生长的潮湿地段,然后死在原地,而它会在这具尸体上再次破土而出,结出新的孢子。
它的金色孢子被一只小小的虫子吃掉了。
几天后,小小的虫子一动不动地趴着。它的眼睛里有金色的菌丝。
小小的虫子被一只螳螂吃掉了。
很快,又有一只眼睛里有金色菌丝的螳螂被鸟吃掉了。
很可惜,Z378的菌丝似乎还没办法控制鸟类。但没关系,因为世界上已经有了很多金眼睛的螳螂。
数十年后,一只金色眼睛的鸟掉在森林里,被一只浣熊叼走了。
时间流逝着。于Z378而言,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世界范围内出现了许多眼里有金色菌丝的小动物,小鸟,猫,浣熊,鼩鼱……那时,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林旭安经过减刑,已经放出来很多年了。他年事已高,没有工作,过着流浪汉一样的生活,神叨叨地念叨着自己是高级科研所的实验室主管。
但很快,林旭安就死在了一间破屋里。一群老鼠活生生咬死了他,它们都有金色的眼睛。放射状的菌丝在它们的瞳孔里蠕动,它们在都以同一种频率呼吸。
同年,当年实验室里的所有人均死于小型动物的集体袭击。如果有人顺着他们的死亡查下去,也许能够查到几十年前因为意外被迫雪藏的“Z378”变异真菌实验项目,查到实验记录里金色的菌种。
但地球上的怪事从来就不止一件,在这条倒霉的时间线上,核战争在那年爆发了。人类把自己创造的所有辉煌炸了个底朝天,忙着躲进避难基地求生。动植物该死的死,该变异的变异,天灾争奇斗艳地来,再也没人关注过金色眼睛的小动物。
时间缓慢地流逝,直到千年后,人类才终于以各大基地为基础,重新构建出了艰辛但稳定的社会体系。
而被污染的荒原废土,有一只硕大的白腹鼠钻回洞穴。
它转动爬满金色菌丝的眼睛,将嘴里的鸟类尸体扔进洞穴底部的坑里。
坑洞周围还有很多一样的白腹鼠,它们金色的瞳孔在地穴里异常明亮。它们扔下带回来的尸体,又离开这里,去外界寻找更多。
在充满污染和变异的一千年后,这样的材料并不好找,但这是扎根在它们大脑的‘祂’的需求,它们无法忤逆。
这个种群已经这么做了一千年之久,因为——
有一大片黄金般的真菌铺满在坑洞之中。祂吞噬那些尸体,绽放出耀眼夺目的色泽。
千年来,休眠的Z378就一直在这里,生生不息。
“我的Z378太可怜了。它那么脆弱,根本没办法在自然界存活下去。”徐瑶对系统说,她干脆利落地绑定了真菌育种金手指,头一次流露出真切的低落,“它明明前途无量,却死于一个傻逼之手……”
徐瑶感觉眼眶有点发热,她不常哭,也许是因为还不太适应这具身体吧。对于这件事,她的恨意大于伤心,就好像自己从小豆丁养大的小狗被人杀掉了一样。可惜现在已经是一千年后,林旭安那个混账的骨灰估计都已经随风飘到外太空了,她为自己不能把他弄死而遗憾。
“我对你和你的菌深表同情,”系统用一点儿听不出同情的声音说,“但你要怎么通过种植真菌来获得祁怀星的真爱呢?”
徐瑶:“你到底是高纬智能生物还是街边嚼舌根劝人不要和渣男离婚的老头?上辈子我莫名其妙被一个应激蠢货阳痿男给害死了,这辈子难到还要继续和另一个蠢货男纠缠吗?”
头一次被称为嚼舌根老头的系统沉默了一瞬。它问:“那么宿主,你准备怎么办呢?”
“干我的老本行。克托基地不要我,我可以凭我种植的真菌去其他基地。”徐瑶淡定地说,作为一个天才,她深知自己的能力就是硬通货,比祁怀星的‘真爱’要可靠得多。
“我得提醒你,基地外环境恶劣。被驱逐出克托基地的废人是不会分到任何防护装备和生活资源的,你甚至可能都没办法活着走到另一个基地去。”系统说,“而我,除了你已经选中的【育种】系统之外,唯一能向你提供的,就是这具身体原主已知的世界观情报。我没办法帮助你生存。”
“……”
徐瑶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具身体的手腕和她曾经的一样纤细,苍白,缺乏锻炼,刚刚坐起来的瞬间,她就明白,这一世她也一样没办法剧烈运动。没办法跑步,没办法长途跋涉,更没办法直面充满污染的废土。
但是……
“你能提供原主已知的情报?”
系统:“是。”
那就没问题了。徐瑶扶住床沿,翻身下了病床。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原主被转手给祁怀星的兄弟张骁之后,私自离开过克托基地?”
系统:“……是。”
“那么告诉我吧,”徐瑶微微一挑嘴角,姣好的面孔生动起来,如同冰封的玫瑰在阳光下融化,“她是在哪里拿到的防护设备和生存资源?”
“砰砰砰……”
祁怀星在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敲响房门。
他在来路上演练了很久,虽然没想出多少安慰徐瑶的话,但就劝徐瑶做自己‘藏品’这件事,他已经打好了腹稿。
徐瑶那娇弱漂亮,令人怜爱的面容再次浮现。她上一次昏厥时,他刚好在外执行任务,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但没关系,从此以后,漂亮的徐瑶会一直在他的家里等他的。
门背后没有回应,也许是徐瑶还没有从床上起来。
“徐瑶,是我,祁怀星。我和张骁来看你了。我们……有些话想跟你说。”
祁怀星说着,以“访客”的身份刷开了智能识别系统。
门开了,但病床上谁也没有。
克托基地地上一区的物资兑换区块里,徐瑶正操作着自动取物的机器,一件件挑选必要的物资。
她情不自禁地感叹到:“难怪克托是现存最好的基地。”
压缩干粮,饮用水,生火材料和微量元素药片一盒一盒地传送过来。便携净水器,空气净化面罩,特殊材料的保温衣物和睡袋应有尽有,甚至还能领取以太阳能为动力的越野机车。
由于徐瑶父亲的死亡还未公布,克托基地的管理系统默认他还活着,因此,他的积分也就还能供徐瑶使用。
徐瑶一口气囤了足够在外面生存半年的物资,原主父亲的积分才只下去了个零头。她本想干脆兑换一台机甲算了,但这玩意似乎不卖,于是徐瑶退而求其次,在机车上装载了自动化的武器系统。
“滴滴滴,滴滴滴———”
她手边的通讯设备又开始狂响,上面显示来电人是祁怀星。
徐瑶想起另一个小公主到‘藏品’,被玩弄了一生又被转手给张骁的徐瑶,接通了通讯。
“徐瑶!你在哪里?!”
对面传来祁怀星焦急的声音。
他绝对猜不出徐瑶现在在哪里。徐瑶想了想,问他:“祁怀星,如果我无依无靠了,你会娶我吗?”
她知道徐镇死了?谁告诉她的?祁怀星有点疑惑,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答她:“我当然愿意保护你,徐瑶!做我的藏品吧,这只是个身份而已,你了解我,在我心里,我们永远是平等的,我会供养你……”
“滴。”
徐瑶把通讯器按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供养”,听起来多美好啊。
美好得让人都差点忘了,系统说过,夫妻之间是可以共享积分的。
徐瑶满揣着通讯设备钻进驾驶室。
其实无论祁怀星怎么回答,徐瑶都不会留下。她只是想替原时间线死掉的那个徐瑶问一个答案,现在她知道了。
物资兑换区块的地面开始旋转,移动,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闸门和斜坡,将车辆送到了一个通道前。
通道尽头,一道厚重的大门沉默地伫立。
系统说:“宿主,这道门出去,你就撤底离开克托基地了。等你父亲徐镇的死亡消息公开,你的积分清零,你就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徐瑶微微一笑,踩下油门。
原时间线这具身体带着痛苦,绝望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沿着这条路驶出了克托基地,但这一次,徐瑶要去找自己的路了。
克托基地外,漫天的黄沙停了。
废土的天气变幻无常,偶尔也会有这样好的时候。外面正值黄昏,泛黄龟裂的土地辽阔而荒芜,落日摔碎在大地的边沿,天空溅满血红的夕阳。放眼望去,没有动物或植物的痕迹,世界沉默着,滑向那淹没一切的残阳。
一座巨大的基地屹立在荒原上,高大的外墙打开了一扇大门。一辆越野车俯冲而出,扬起一路尘沙。
徐瑶看着车窗外陌生的世界,死死踩着油门,义无反顾地往前。
而一块石头背后,一只路过此地的白腹鼠忽然诡异地站直了身体,紧紧盯着越野车的车窗,金色的瞳孔剧烈颤动。
它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种只属于人类的知性,一种混杂着不可思议的喜悦,看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随后,几缕金黄的菌丝从它眼眶爬出,指向车辆离开的方向,在白腹鼠的眼周留下了一圈泪痕般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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