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村回忆录

作者:陈水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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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风天


      跟大多数的幼儿园一样,育苗幼儿园周末放假。
      2018年9月15日,又是一个星期六。
      上午9时30分,像往常的每一个休息日一样,陈伶俐仍然还在窗帘紧闭的昏暗的房间里熟睡当中。
      直到将近上午12点,她才在阿嫲一声声的催促下缓缓地睁开双眼。
      陈伶俐起身下了床,拖着还没有完全苏醒的身体,迷迷糊糊地穿过客厅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二楼的卫生间位于阳台一侧。
      阳台上,陈伶俐的阿公正在把墙上挂着的植物一盆又盆地转移到下方的地板上。
      “台风又要来了。”搬完最后一个盆栽的阿公伸直身子望着窗外说。
      阳台正对着村子里新建不久的小公园。
      陈伶俐随着阿公的目光往窗外望去,只见公园里有着她即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的几个男人正从一辆三轮车上搬下一袋又一袋的沙包。
      之后,陈伶俐看着他们用这些沙包对河道及低洼区域的缺口进行封堵,又看着他们用铁支架加固支撑河流边的那株榕树。
      家门口对面的这株大榕树依然绿荫葱郁,遒劲古朴。
      可是,河流边的那株榕树却不如从前那般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了。
      作为全国台风大省之一,广东几乎每年的夏秋之际都要遭遇多次不同等级的台风正面袭击。
      在2001年9月的那场台风当中,这株原本能够遮天蔽日的大榕树被连根拔起。
      满树的叶子纷纷掉落,又被急流裹挟着冲向远方。
      多处枝干断裂倒地,不久之后被劈成柴火。
      这些柴火又被扔进炉子里燃烧,最终化为灰烬。
      受到重创的榕树再也经不起孩子们在其中肆意攀爬。
      柔弱的身躯还使它成为了每年台风季来临前村子里的重点保护对象之一。
      2018年9月15日16时,超强台风“山竹”中心位于距离广东省阳江市东偏南方向约850公里的南海东北部海面上,并向西偏北方向移动,继续向广东沿海靠近。
      当晚,广东省政府发出紧急动员令,全省进入防风I级应急响应状态。
      17日前广东全省所有学校停课,深圳、广州、中山、江门、阳江等沿海多市采取“停工、停业、停产、停运”等措施严密防御,广东多个机场的航班大面积取消。
      年少无知时,陈伶俐曾因台风来了可以停课而窃喜过。
      如今,每当台风来临时,她就多了一些担忧。
      作为世界上常见的自然灾害之一,台风往往具有巨大的破坏力。
      伴随台风而来的狂风暴雨天气可能摧毁庄稼、各种建筑设施,甚至造成人民财产、生命的巨大损失。
      2001年9月中旬的一天,放学后,陈伶俐与两名小伙伴像往常一样坐在河流边的那株大榕树上。
      “看,疯子乞丐。”坐在最外侧的陈熙麟突然出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邋邋遢遢的中年男人双手抱着一堆旧衣破布正迎面赤脚走来。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村子里有名的“疯子乞丐”陈粮久。
      说他是疯子,实际上,除了有时会自言自语,他的行为举止算不上疯癫。
      说他是乞丐,实际上,虽然偶尔会接受赠与,他不曾主动有过乞讨行为。
      单看外貌,陈粮久中年人模样,实际年龄不详。
      关于他的身世,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陈伶俐曾听说过他好像是出生于老来得子的家庭。
      但是,她也曾听说过他好像是后来才被那户人家捡到的遗弃子。
      当然,两种不同的说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陈粮久生性懒惰,有手有脚就是不愿意去工作却是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
      如今,村子里似乎也没有他的近亲了。
      自从父母离世之后,陈粮久便一直独来独往,一个人守着村头河流边、公厕旁的那座旧石屋。
      在每一个没有刮风下雨的日子,不管是上学前,还是放学后,大家总能看到他坐在校门口空地上发呆的身影。
      陈粮久从不跟人交流。
      他总是像那些被他一件件摊开来平铺在地上的破旧衣服一样,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一呆就是一整天。
      到了傍晚,他才会起身,一件件捡起地上的那些破旧衣服并把它们抱在怀里,再沿着河流边的石路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去。
      看到不远处的邋遢男人,陈伶俐急忙竖起食指做嘘状。
      三人没再发出任何声响,四周一下子变得那样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叫声以及陈粮久嘴里发出的越来越大的嘟嘟囔囔声。
      三个人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接近榕树、从树底下经过、一步两步地走得离榕树越来越远。
      榕树村的许多小朋友,大概都听过自家长辈说过这么两句话。
      “你现在就这么懒,长大以后该怎么办?”
      “没有工作,你就只能跟着陈粮久一起去捡牛粪。”
      榕树村里确实有户村民家中养了好几头牛,却没有哪个小孩子真的看到过他捡过牛粪。
      因此,大家对他除了感到害怕更多的还是好奇。
      好奇他有没有捡过牛粪,也好奇他是不是一个人住在闹鬼的公厕旁。
      “要跟过去看看吗?”陈熙麟开口打破了寂静,一脸期待地看着两人。
      同样对此感到好奇的陈伶俐拧着眉头,脸上写满了犹豫与纠结。
      一旁的陈博亚说出了她的顾虑:“会不会不太安全?”
      眼看着男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路口,陈熙麟匆忙道:“我不怕的。我自己去,你们等我回来。”
      说完,他作势就要下去。
      陈伶俐急忙伸出一只手拉住陈熙麟,回头看了眼身旁的陈博亚。
      三人就这样僵持着。
      大约过了两三秒钟,他才看向陈熙麟说:“如果要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去,但是感觉危险的时候一定要马上跑回来。”
      陈熙麟和陈伶俐各自点了点头。
      达成一致后,三人先后从树上快速地来到地面,又蹑手蹑脚地从石路上跑过去。
      陈熙麟和陈博亚跑在前面,先到了刚才男人转弯的路口。
      两人紧紧贴着微凉的石头墙壁,只微微探出一点点脑袋,他们睁着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前方却已经没有任何人影了。
      落后几步的陈伶俐手里紧紧握着刚从路边捡到的枯黄的甘蔗杆随后来到他们身旁。
      陈伶俐的目光穿过两人的后背往左前方望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座传闻中闹鬼的公厕。
      偏偏这时,原本安静的公厕里突然传出一些声响。
      她赶忙把手里的蔗杆递给前方的陈博亚。
      不一会儿,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影子从公厕门口的地面上一点点地延伸出来。
      三人急忙缩回脑袋躲在墙壁后面。
      等到耳边听到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们才重新趴在墙边,偷偷把头伸出一点点往前方偷瞄,只看到重新出现的邋遢男人在向着巷子尽头的那间石屋走去。
      石屋的前方还有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小小的院子。
      三人看到他把怀里的破旧衣服放在院子里的矮墙上,就像在幼儿园门口的空地上那样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摊开放着。
      接着,男人走向紧闭的木门前。
      原来木门并没有上锁,他只是抬手轻轻推了下门板,发出吱呀声音的同时木门就被打开了。
      屋子里面黑黢黢的,男人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的手里拿着几个小小的番薯从里面走了出来。
      之后,男人径直走向院子的一个角落。
      角落的地上放着一个黑黑的小土炉,小土炉上面是一口同样黑黑的小锅。
      把手上的番薯放进小锅里面之后,他从墙边拿出一个火柴盒子,盒子里面只倒出了一跟火柴。
      他用这跟火柴划过盒子的侧面。
      可是,火柴棍断了,火并没有点着。
      男人把断了的棍子和盒子随手扔在地上。
      随即,他又从墙边拿出了一只没有盖子的打火机凑近土炉里的干草边。
      这次,火终于点着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前方除了公厕旁那盏路灯发出的暖光,就只看得见巷子尽头那个土炉里燃烧的火焰闪耀着红色的亮光。
      一时间,周围安静得只听见干草和柴火燃烧时劈里啪啦的声音。
      陈博亚轻轻地拍了拍两个小伙伴的后背。
      两人回过头就看到他用手指着来时的方向。
      于是,三人转身,轻手轻脚地走离了巷子路口。
      直到走进大榕树跟前,陈博亚才丢下手里一直握着的蔗杆,催促着另外两人一起快步跑回家。
      几天后,超强台风“百合”即将来袭。
      2001年9月20日是一个星期四,因受超强台风“百合”影响,育苗幼儿园处于停课状态。
      上午8时,台风“百合”继续快速往西北偏西移动,逼近中国广东省东部沿海一带。
      此时,榕树村已经下了整整三天的暴雨了。
      放假在家的陈伶俐也已经习惯了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暴雨如注的声音了。
      此刻,她仍然还在睡梦中。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陈伶俐听到一声巨大的打雷声,接着又是一连串大树轰隆隆倒下的声音。
      她猛然惊醒,睁开了双眼,入目是一片昏暗。
      陈伶俐踱步来到门前,拉开房门,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在客厅里拉开柜子翻找蜡烛的爷爷。
      “没事。”
      “停电了。”
      “继续睡吧。”
      爷爷的三句话瞬间安抚了她原本紧张的情绪。
      下午4时左右,台风“百合”在中国广东省汕尾市陆丰市甲东镇一带登陆,之后继续往西北偏西方向移动。
      9月21日,又一觉醒来,大雨还在下。
      直到下午2时左右,大雨才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连续多日的暴雨致使河水上涨,位于河流边、地势低洼的村头部分区域被洪水蔓延。
      大量河鱼被洪水冲到岸边,带上路面。
      陈博亚和陈熙麟穿着雨衣雨靴站在陈伶俐的家门口,等着她一起去抓鱼。
      不一会儿,穿戴齐全的陈伶俐出门了,身后还跟着她爷爷。
      陈伶俐的爷爷手里提着一个大红圆盆,他打算先把河鱼舀到盆子里再把盆子搬到家门口让小朋友们安全地玩。
      9月22日,天气放晴。
      洪水渐渐褪去,留下一片狼藉。
      特别是原本积水严重的区域,如今满是裹挟着各种垃圾的泥土。
      村民们捡拾起垃圾,清除掉淤泥,这些区域就又恢复了往日干净整洁的面貌。
      只是,河流边的那颗榕树还回不去原本的样子。
      它倒在一旁,显得那么无助,都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9月24日,又是一个星期一。
      台风过后的榕树村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育苗幼儿园也开始重新上课了。
      小朋友们一如既往地上学,放学,一天两次甚至三四次从校门口经过。
      起初谁都没有在意疯子乞丐。
      直到某一天,班上一位小朋友突然说起,大家才开始留意,这才发现不管是上学前还是放学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在校门口一旁坐着的疯子乞丐了。
      一天,全家人在吃晚饭的时候,忍不住好奇的陈伶俐问起爷爷奶奶。
      奶奶说:“他走了,离开村子了。”
      可是奶奶说过,家是我们最重要的地方。
      陈伶俐想,他的家就在榕树村,离开家,他还能去哪呢?
      后来,班上又传出另一种说法。
      疯子乞丐死了。
      他在刮台风的时候死掉了。
      在这一天的放学后,陈博亚、陈伶俐和陈熙麟三人决定沿着上次的石路再去到那条巷子。
      他们站在上次的路口,一下子就看到邋遢男人的那间石屋
      这一次,石屋里面不再是黑黢黢的,反而十分亮堂。
      因为房子的屋顶和对着院子的那面墙都快塌没了。
      院子里也是一片空荡荡的。
      不管是破旧的衣服,还是黑黑的土炉和小锅子全都不见了。
      这个时候,死亡对于陈伶俐来说是过于遥远、陌生又可怕的一件事情。
      比起死亡,5岁的陈伶俐更相信疯子乞丐是走了,离开村子去流浪了。
      慢慢地,就像当初习惯了有疯子乞丐在校门口坐着的日子一样,大家也习惯了没有他在校门口坐着的日子。
      后来,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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