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们都鲨了

　　一双腿怎么走得过御剑，金元宝没用多久就找到了温云暮，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师姐，向来皎若莹月的她此时像蒙上了一层阴翳，许是因为脚步过于匆忙而不慎摔倒，衣裳破了，发髻乱了，素白的掌心也沾上猩红的血，整个人仿佛从天上坠到了地下。
　　“师姐……”
　　金元宝想问，可温云暮不想说，她只道了一句送她回去，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回到青雾峰，温云暮便径直回到别院，将房间锁了起来，谁也不见。
　　陆千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难道他也穿书了？那他是不是有系统？陆千的系统和那个已经消失的系统之间有什么关系？
　　太多太多的问题交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笼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重归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名为“陆千”的石子打乱，事情再次脱离掌控的焦虑搅得她心烦意乱。
　　胤星真人来时见金元宝还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就知道今天这落云居的门他是进不去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小徒弟圆溜溜的脑袋：“回去吧，你师姐受了些伤，不想让我们看到她哭鼻子。”
　　“我有上好的灵药！只要擦了就能好，定不会让师姐留一丁点疤！”金元宝立刻低头翻找自己的百宝囊，还以为师父说的是方才师姐摔倒时受的伤。
　　女孩子爱美，师姐定是因为怕留疤才会难过的！
　　“傻小子。”胤星真人用拂尘轻敲金元宝的脑门，“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灵药是治不了所有伤的。”
　　夜幕已至，温云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失去修为就是这样，原本能够不休不食的身体变得与凡人无异，睡少了就困，吃少了就饿。
　　温云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肚子却不争气地嚷起来，才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提着灯笼走到厨房，推开门却发现里面模模糊糊站着一个黑影，给温云暮吓了一跳。
　　“是谁？”
　　黑影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不大的少年低着头向温云暮行礼：“弟子连决，见过师尊。”
　　听他这么一说，温云暮才依稀回忆起胤星真人说要给她找个关门弟子一事，当时除了陆千外好像还有一个人，就是他？
　　温云暮本不想收什么弟子来保护自己。修仙之人当仰观宇宙，若因她而困其仙途，实在自私，奈何上午事发突然，温云暮没能及时制止，让她一个废人得了个误人子弟的机会。
　　“不必多礼。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禀师尊，弟子……不知弟子的居所在哪。”
　　连决没有告诉温云暮的是，他还不会御剑之术，从主殿到青雾峰这段路他是靠双脚走过来的，从白天走到黑夜，只先了温云暮一刻进了厨房。
　　他很庆幸，赶在温云暮发现之前到达，瞒住了自己天资平庸这件事，他又恨，恨自己的愚笨，连那个叫陆千的弟子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温云暮这才想起，每个弟子拜师后，师尊都是要给安排住所的，可她睡了一天，今天也天色已晚，只能让连决先睡客房，明日再起来收拾。
　　“出门左行是行水苑，你先在那将就一晚，明日再命人将松清阁收拾出来，那里离我的落云居不远，以后你便住那。”
　　“是，弟子多谢师尊操劳。”
　　连决虽是应下了，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温云暮有些急，当着弟子的面开小灶，她这个师尊的面子要还是不要：“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逐客的意思如此明显，连决终于转身离开，只是走前又行了个礼，礼数十分周全。
　　温云暮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她的生火大业。先前生火只需心念一动，现在却需要她亲力亲为，每每此时，温云暮才会惋惜一下那身修为。
　　她专心致志地吹着火折子，丝毫没有发现身边又多了个身影。
　　“师尊，我来吧。”
　　连决突然出声吓了温云暮一跳，手一抖，丁点火星就掉到了她的裙摆上，刚有欲燃之势，就被连决一脚踩熄了。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温云暮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感：“你突然回来做什么？”
　　不满的声音带着点埋怨，却显得她整个人少了几分明月悬枝的清冷，多了几分鲜活，连决则低着头，觉得白裙上的那枚脚印十分的扎眼。
　　他好像……又搞砸了。
　　“我猜师尊许是腹中饥饿才会此时前来，便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年轻的修士资历尚浅，还不知修仙之人有辟谷一事，只想着为师尊做碗阳春面果腹，倒是一片赤诚之心。
　　“你会做饭？”温云暮挑眉，她刚学做饭不久，不然也不会连生火都生不利索，做出来的东西不可谓美味，只能说能吃，若小徒弟会做吃的，她倒是想尝尝他的手艺。
　　“略懂皮毛。”
　　他自幼随母亲在乡野长大，母亲羸弱，家中家务全是他在操持，烧饭也是一把好手，本该当个乡野村夫过完一生，却受云游的仙人提点拜入长清门，有幸成为长清门大师姐的弟子。
　　也正是因为这番经历，让他觉得自己身上带着土气，面对温云暮总是控制不住地自卑，生怕玷污了这轮高洁的月亮。
　　“那便随意做些予我尝尝。”温云暮第一次摆起了师尊架子，取了条凳子过来坐在一旁，等着小徒弟大显身手。
　　“好。”得了吩咐，连决利落地生起火，翻出几样还算新鲜的食材，去皮、切丝、入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香味就传了出来。
　　火光暖暖地落在温云暮的脸上，一双盈盈流云眸专注地学习着连决的每一个步骤，触不可及的距离感在无限缩短，至少在此刻，她不是那个疏离清冷的大师姐，只是一个寻常的年轻姑娘。
　　没一会，一碗葱绿汤清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明明没放什么珍馐海味，散出的香味却十分勾人，本就饿了的温云暮眼睛都亮起来。
　　等连决将面端至面前，温云暮便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配当人师尊，自然也端不住师尊的架子，就像与其他同门相处一般发自内心地夸赞：“真真是有一副好厨艺。”
　　连决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羞涩地挠了挠脑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低下了头，脸上打上一片阴影：“弟子愚笨，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份厨艺了。”
　　“不宜妄自菲薄。”温云暮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才说话，“你既入我长清门，宗门定当全力栽培，只要你勤奋刻苦，定能有所收获。”
　　“是，弟子定当竭尽了全力，不让师尊失望！”
　　温云暮又想起胤星真人先前说过的话：“明日一早你便去找你金师叔，以后的早课你都同他一起修炼，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也可以问胤星真人，他们都会同你解答。”
　　连决有些愣：“师尊不教导我吗？”
　　温云暮欲言，却又不知该辩解什么。
　　能说什么呢？说你的师尊其实是一个连刀都拿不起来的的废人吗？
　　温云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我所修之道不同，我的提点于你而言并无益处，你元宝师叔的道法与你相合，他的教导定能让你进步神速。”
　　“原来如此。”连决恍然大悟，不知是该说他头脑简单还是太过相信师尊，竟轻易地被温云暮唬住，一点没怀疑话中的蹊跷之处。
　　见夜色已深，温云暮困意涌了上来，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连决见状便识趣地告了辞，离开前行了今晚的第三个礼。
　　温云暮被他木讷的样子逗笑，月光如锦，轻轻地蒙在她的脸上，笑意也看得不真切：“你腰弯得不累，我说免礼都要说累了。”
　　少年白皙的脸上浮出一抹红，温云暮只当他面子薄，笑意更浓，她今晚的心情甚好，连玩笑也开了起来：“你下次再行礼，我便懒得开口了，叫你一直弯着。”
　　连决嗫嚅地应下，便不再顾及礼数地转身离开了，脚步有些凌乱，踉跄了好几下。
　　温云暮也转身回了房间，终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连决已经去了金元宝那里做早课，温云暮闲来无事，准备将连决要住的松清阁收拾一番。
　　松清阁设施俱全，只是无人居住，家具都落了灰，温云暮花了半个早晨的功夫，才将松清阁收拾干净，刚想去莲池中支船小憩一番，一出门却正好碰见个不想见之人。
　　“云暮，我们谈谈。”
　　陆千站在门口，望着温云暮的眼睛通红，满脸的憔悴彰显着他休息得并不算好，门口设有结界进不去，陆千就固执地守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才等到一个见温云暮的机会。
　　温云暮的情绪相比先前已经好了许多，可波动的声线依旧暴露出她的不平静：“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滚。”
　　所念之人冷漠的话语狠狠划伤了陆千的心，可他却不愿就此放弃：“我是真的有话想对你说……”
　　“滚，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你现在躲着我不见我，可他们都来了，你还能躲一辈子吗？”
　　温云暮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陆千的“他们”是什么意思，瞳仁都在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那三个男人……那些杀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凶手，都和陆千一样穿过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我？！”
　　“云暮，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
　　“爱？你管那叫爱？你选择了你的青梅竹马，我不怪你，因为那是我的宿命，可你为什么在做出选择后还要来纠缠我？两个你都想要，你还胆敢将你的贪婪称之为爱？”
　　“我不想的！”陆千本来焦急地想为自己辩解，可这次他清晰地看清了温云暮眼中的厌恶与憎恨，所有的解释都没堵在喉咙，声音渐渐变小，带着哽咽，“我不想的……”
　　瞒着云暮不想让她被保送的是他，劝云暮将保送的机会拱手让人的也是他，最后没有选择云暮的人，也是他。
　　他自以为情根深种地追着云暮来到异世，实则不过是将那把插在温云暮心口上的刀，拔出来又插了一次。
　　“走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温云暮转身离开，声音透着凉意，“就算我求你。”
　　陆千好像一个卸了力的布偶娃娃，快要站不住身形，望着温云暮决绝的背影，用尽全身气力问温云暮一句话：“你还会，再爱我吗？”
　　温云暮默了一瞬，随即只留下了两个字消散在风中——
　　“从未。”
　　心脏出于本能地在剧痛，可温云暮的脑袋清醒无比。
　　她清楚地知道她从未爱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她的身体却记得与那群男主相爱的感觉，自己的情绪会被他们的一言一行而牵动，她成为了一个“爱”的傀儡。
　　这种感觉令她恶心，正常的男女情爱叫人欢欣，可偏偏那是一群用“爱”做刀的刽子手。
　　温云暮明明已经不去计较了，明明在试着释怀，明明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换得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可那群人却一群索命的鬼，举着名为“爱”的钩子，想将她再次拉入地狱。
　　休想！你们休想！
　　温云暮枯坐在黑夜里，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花，生气丝丝缕缕地流逝。
　　之前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她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但她仍要逼着自己去回忆，一刻不停地回忆，回忆曾经炽热的爱意，更回忆濒死之际的痛苦与无力。
　　她尝试将自己从这段回忆中剥离，想像幽魂一样去旁观这份痛苦，可她做不到，那种黏腻窒息的痛苦像满是污泥的沼泽，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好痛苦……好痛苦……
　　好像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
　　她做错了什么吗？她做错了什么？
　　耳畔隐隐约约好像响起什么声音，温云暮无力去听，可声音反倒变得清晰——
　　“人无故而犯己身者，首当自省。己有过，则改之。”
　　“师父，若己无过呢？”
　　“云暮当觉如何？”
　　“己无过——”
　　天边的太阳已经升起，透过窗户投进第一缕阳光，与此同时，温云暮也睁开了眼睛，眼底却是阳光照不进的寒，清冷的声音与耳畔女童脆生生的声音重合——
　　“当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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