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地

　　电梯带来轻微的失重感，运动完的身体有着轻盈的力量，多巴胺细细密密地引着她的快乐，试课前的紧张早已不复存在，她很想说话，想和这个给了她很多震撼的女孩说话，如果放在平时，她会缄口不言，但此刻，她只想诚挚地表达这堂课给自己带来的新奇和愉快。

　　“老师你真的好厉害。”

　　她说完，看着电梯的按键，轻微地紧张感萦绕在周身，或许这样的称赞太过常见而俗套，但她找不出比这句话更合适的话。

　　带着耳机默默站在旁边的Pulu闻言，转过头，不自在地笑了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名字，好像我们给面团排气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好可爱。”她接着说，双手比了一个圆。

　　“啊，是吗？”Pulu看着电梯门，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

　　她似乎仍然在思考如何回答谭乐，电梯却已经到了一楼，谭乐率先走出，脚步轻快，披上外套，小幅度地挥动手臂，说：“回见！”

　　骑上共享单车，春风拂面，吹干了汗意，停了车，还要穿过弯弯曲曲的走道，手机震动，她接了，

　　“喂妈妈？怎么了？”

　　“怎么这么黑呀？到哪儿去了？”

　　“啊，那个我刚加完班，刚出公司，准备打车回去。”

　　“好，妈妈没什么事情，就是问问你，今天店里生意不错，妈妈给你发个小红包。”

　　“不用妈妈，我的工资多着呢，你拿着下次回老家带外公外婆去吃好吃的。”

　　“好好，今天呀，隔壁小卖部的王叔叔还夸你呢，羡慕我有个好女儿，在大公司上班，不像他儿子毕业家里蹲。”

　　谭乐配合着笑了笑，“妈，如果我和你一样，当一个面包店小老板也不是很好吗？”

　　“你这孩子，想都别想，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小乐你可是要成大事的人呐。”

　　“我知道啦，跟你开个玩笑，我还有事，先挂了妈妈。”

　　眼前好像浮现出，妈妈在自家面包店的后间，坐在板凳上盯着面团，给自己打电话的样子。谭月蓉因为自己吃尽了没文化的苦头，一直希望她能好好学习。好在谭乐懂事，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毕了业就进了大厂，这一点让她很骄傲。

　　但大半年前，谭乐就递出了辞呈，重新找了一份面包师的工作，这一点，她一直瞒着母亲，只因为妈妈在家，甚至是不允许她去碰店里的烤箱的。

　　或许是从小耳濡目染，谭乐在烘焙上颇有天赋，高三的暑假，她拿着学校的奖金，瞒着母亲去市里学了一个假期的烘焙。大学时，她在学校书店旁边的咖啡厅兼职，也帮着做些基础的品类。她勤恳努力，靠着扎实的技能找到了现在的工作，并干到了现在。

　　不久前，她收到了第一笔奖金，在她短暂的职场生涯里，她也有过奖金，但这第一笔，意外地让她开心。

　　然而这喜悦，是断然不能告诉母亲的。

　　她依然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所以在母亲的认知里，自己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的都市白领一样，朝九晚五地度过自己的生活。

　　开着手电筒，走过黑暗的楼道，打开门，客厅里安安静静，这是一所两居室的老宅，空间狭小，但可以安身，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又是换了新行当的发展期，能有这样一所居室已然让她满足。

　　谭芳芳早已在房间等候她多时，她将谭芳芳抱到怀里，又是亲，又是揉，夹着嗓子，和芳芳撒娇，而芳芳女士一如既往，一声不吭。

　　“那个，我明天出差，周三再回来。”有人敲门，是合租舍友陆宝冉。

　　“哦，好，卫生间的灯我修好了。”谭乐点头，两人之间保持着礼貌的舍友关系，她离职搬出员工宿舍，为了省钱，便选择了合租。其实离职前她也已经攒下了一些积蓄，但另有他用。

　　“宝冉，你的这条裙子很衬你，很漂亮。”陆宝冉转身前，她忍不住说了一句。

　　“真的吗？”

　　陆宝冉扯着裙摆，“我太胖了。”

　　“哪里？很好看。”谭乐笑呵呵地夸赞道，“真的。”

　　陆宝冉动了动嘴唇，感激地笑了笑。

　　洗漱完，她坐到桌子前，翻开《面包学》，刚看上几页，手机震动，打开，是宏志健身房的老板。

　　“视频请查收。”

　　她点开来，看了好几遍，先是看自己，接着看老师，小时候她从来没有上过任何兴趣特长班，因此这次体验对她来说格外不一样。

　　忍不住起身，光着脚，在地板上回顾着今晚学的动作，做到一半，忘记了接下来的脚步，她愣在原地，想起8岁时妈妈带着她给少年宫送六一儿童节的纸杯蛋糕，红绿的奶油蛋糕，被小心提在手里。妈妈去交货，她站在民族舞的房间门口，看着里面的孩子们舒展四肢，旋转跳跃。

　　在妈妈到来之前，她转身，等她过来，两人牵着手，走进炎炎的烈阳里。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长大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芳芳歪着头看她，不明白主人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末了还是跑到猫抓板前“咂咂”地磨起了爪子。

　　心里计算了好几遍，确定这笔花销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她转了账。

　　这是2018年的春天，4月18日，是她走向烘焙道路的第一年，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她为
　　八岁的自己买下了一个未果的儿童节心愿。

　　她的内心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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