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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先生醉了
锅里煮着面团,水已经沸腾。
季绯坐在一张小小的凳子上,蜷缩着身体,睡着了也不知道。
他枕着膝盖,乌黑柔软的发丝凌乱散开,露出半张漂亮且疲惫的脸。
贺砚垂着眼睫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季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玻璃轻磕桌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如同惊雷一般,他猛地惊醒,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连忙上前关掉煤气。
将锅里的面团捞出来,放进不锈钢盆里,季绯转过头,向身后漆黑一片的餐厅看去。
刚刚他在梦里听见的声音,就是从餐厅传出来的。
可现在是凌晨,餐厅不可能有人。
季绯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幻听。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将一旁准备好的白糖倒进盆里,开始揉面团。
四月的早上,天气还有些冷。
季绯将准备好的糕点放好,这会儿天色蒙蒙亮,别墅里的佣人还没起床,做完这一切,他绷紧了一夜的精神松懈下来,这才感到头晕脑胀,腰酸背痛。
眼睛很酸涩,季绯想回房休息,可是他刚走到房门,佣人们已经陆陆续续起床,并为一会儿前往同州老宅做准备。
季绯无法,只能匆匆洗了脸,去厨房。
管家正在检查祭祀用的东西,他看了一眼季绯做的糕点,冷声道:“扔了。阿芹,去把昨天晚上准备的白糖糕拿进来。”
名叫阿芹的佣人匆匆离开。
季绯强行压下心底的愤怒,既然不打算用他做的白糖糕,又为什么让他来做?
“要扔什么东西?”
林助理好奇地走进来,虽然昨晚睡得晚,但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疲倦,西服干净整洁,随时可以跟老板去开会。
他目光扫过岛台上的白糖糕,心里疑惑,这白糖糕看着挺好的啊,为什么要扔掉?
管家不敢得罪林助理,连忙道:“这白糖糕是佣人做的,不够甜,我正打算让人重新做一份。”
他刚刚听见的,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吧?
林助理看了眼管家,又看了眼被所有佣人孤立在中间,低着头不说话的季绯,心底了然。
原来他昨晚做的,是白糖糕啊。
林助理将装着白糖糕的碟子拿起来,微微笑道:“我看这白糖糕挺好的,正好会长还没吃早餐,我拿走了。”
管家愣住了,他结结巴巴:“这……这……贺先生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林助理道:“会长不喜欢太甜的东西,这白糖糕刚刚好。”
回到房间,林助理将白糖糕放到贺砚面前,然后将在厨房里看到的事说了一遍。
他叹道:“沈家的家风越来越不行了。”
贺砚视线落在裴森发来的信息上,没有看白糖糕一眼,他道:“让人将观庭打扫干净,鹿祈要住。”
鹿祈是鹿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出生就先天不足,住院是家常便饭,本来贺砚来江宁,是不打算带鹿祈一起的,但拗不过鹿祈吵着要来,贺大会长发话,贺砚只能带着他一起,而鹿祈要来,裴森不可能放心得下,也要跟着一起,因此这一趟一人行才变成三人行。
只是鹿祈身体实在不好,刚到江宁就要住院,他不愿意跟贺砚分开,住院的两天一直闹着要出院,裴森没办法,只能在医院安抚他。
贺砚这一趟回同州,没有三天回不来,鹿祈知道,肯定又要哭闹,裴森便想让鹿祈住进观庭,观庭是贺家在江宁的宅子,贺砚小时候住过一段时间,鹿祈住进去,怎么也能安静几天。
不然鹿祈哭闹起来,他实在扛不住。
陆婉清指挥佣人把东西都装进车里,然后让沈既白上楼,问贺砚什么时候出发。
沈既白刚转过身,就看见贺砚带着几个助理出来。
没看到裴森的身影,沈既白顿了顿,立刻明白对方还在医院。
想到鹿家少爷那如玻璃般易碎的模样,沈既白倒是有些明白裴森为什么非要跟着一起来江宁了。
贺砚回同州,只带了一个林助理。
林助理在前面开车,贺砚在后座闭目养神。
车子刚上高速没多久,裴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贺砚什么时候出发,他已经拦不住鹿祈。
得知贺砚已经在高速上,裴森松了口气,鹿祈只知道贺砚要回同州,并不知道要回同州哪里,就算鹿祈要追,也不知道往哪里追。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天色很快转暗。
同州老家人知道贺砚要来,早早就备好了宴席,贺砚一下车,面对的就是热情的老家人。
几个见过贺大会长的老人,看着西装笔挺,矜贵优雅的贺砚,目光里满是怀念。
“眉毛像,眼睛也像……”
沈容与一一介绍,贺砚礼貌问好。
席上落座,不断有人来给贺砚敬酒,林助理要挡,贺砚一个眼神,他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轮下来,贺砚脸色不变,等到席散,他带着林助理从容离开。
沈家老宅一直有人打扫,这次沈容与带着家人跟贺砚回来,不需要特别准备,只让人买了生活用品。
中西式的宅子,带着旧时代的味道,沈家从江宁带回来的佣人来回穿梭,恍如置身民国深宅大院之中。
陆婉清亲自煮了醒酒汤,端给贺砚,贺砚看了一眼:“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摆动着相机,既没有喝茶几上的醒酒汤,也没有让陆婉清拿走。
陆婉清觉得,贺砚应该是醉了的,因为他摆动相机的修长指节,动作明显滞缓。
她没敢多待,转身让林助理多注意一下贺砚,就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林助理觉得有些好笑,照顾老板是他的职责所在,这还用陆婉清说?
贺砚拿起相机,往房门走。
林助理心里一惊,连忙跟上:“会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你的醒酒汤还没喝呢!”
“你喝。”
贺砚腿长,走的很快,林助理追了两个长廊,气喘吁吁停下。
宅子老旧就是这点不好,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连个廊灯都没有。
要是贺砚没喝醉,林助理说不定就这么回去了,毕竟老板也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但贺砚醉了,林助理现在是一步不敢远离,生怕一会儿老板出点什么事。
想到远在燕京的贺大会长,林助理擦了擦冷汗,咬牙冲进黑暗里。
园子里枝影斑驳,安静得只有虫鸣声。
季绯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廊下,手里捧着块糕点吃。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面前的园子发呆,本来回同州祭祖这种事,是轮不到他的,虽然他住在沈家,但他毕竟姓季。
陆婉清却不知道为什么,指名要他一起回去。
这种反复无常的事,陆婉清做过很多次,小的时候,她可以前一秒亲手给他做鸡蛋羹,后一秒接了个电话,就把鸡蛋羹扔进垃圾桶里。
季绯想不明白,陆婉清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就像他想不明白,这么对自己的陆婉清,十二年前却可以一手砸碎酒瓶,将玻璃碎片抵在债主的脖子上,就为了将他带走。
季绯心里茫然,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拿回父母留下的遗物,离开沈家。
吃完手里的糕点,季绯起身,准备回房睡觉,刚拐过廊角,就看见一道修长身影置身于花草之中,被虫鸣声围绕。
冷白的手背上静静卧着只通体翠绿,翅膀宽大的虫子,贺砚微微侧身,将手上的虫子暴露在月光下。
季绯愣住了,心“咚咚”地跳,是贺先生!
虽然那两天晚上他没有见过贺先生,但今晚在宴席上,他就在贺先生身后不远的地方。
季绯连忙低下头,他小声地道:“贺先生。”
贺砚抬起另一只手,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手背上的虫子,动作轻柔得似在抚摸,但他的脸色是平静的,好像他触碰的不是什么虫子,而是一份需要认真对待的文件。
“这是纺织娘,可爱吗?”
季绯懵了懵,“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赶紧道歉:“对不起贺先生,我的意思是说……可爱,非常可爱。”
然而心底想的却是,原来贺先生喜欢虫子啊。
怪不得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
贺砚道:“过来。”
季绯不敢拒绝,他犹豫了一下,来到贺砚面前。
他本以为,贺砚是要跟他讲解纺织娘的习性,没想到他刚停下脚步,贺砚就把手背上的纺织娘放到他手上。
微凉的触感落到手心,季绯身上的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贺先生……”
这句话带着颤音。
季绯以为,他是不怕虫子的,可是当纺织娘落到手心的时候,那如同绿叶一般的翅膀轻轻扫过他的手心,他只觉得一股害怕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出来。
贺砚“嗯”了一声,道:“别动。”
他拿出相机,往后退了几步,镜头对准身体微颤的季绯。
镜头里,季绯抿着嘴,一张漂亮的脸有些发白,但那双看着贺砚的眼睛,像一汪清透的湖水,带着一点怯生,纯净,明亮。
“咔嚓”一声,画面就此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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