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不听话

　　看着公交车窗外的景色，周尽言回想起展会上，少年见到自己时的眼神，

　　恍然，怯懦，带着期待的跟随……

　　明明还未看清他落在纸上的线条，就十分笃定地喊他“画师”，这是章素赭第一次赋予他一个真实的身份，以往从未这般，甚至还会问他姓名。

　　一道微乎其微的叹息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救护车声落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一直从车门处走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周尽言身旁。

　　穿着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周尽言垂眸，看到了黑金色腰带上用血墨写着的祭文，

　　致敬天地神明先灵，谨拜祭文献之……

　　周尽言的呼吸慢下来，微颤着手指抚上章素赭的衣领，一层一层地扒开，胸前一片血肉模糊，赤裸裸地映射在他眼前。

　　“银箔金箔，都不如以肉身为书来提笔显得庄重。”

　　像是听到了周尽言不成词句的询问，少年回道：“不痛，”他张开胳膊，领子被自动归拢，衣裙被撩开露出光洁的小腿，周尽言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冒出来，难以避免的，想到了被他抛弃在酒店，暗自落泪的“周小心”。

　　刻在章素赭身上的祭词虔诚无比，妄想以此来感动上天收回即将降下的灾祸，

　　周尽言弯腰时，脊骨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相隔八百年的时空幻境内，周尽言抓住了那只正在为章素赭刻祭文的手，“叮”，银针落地，鲜血开始回流，

　　“我要开始许愿了，”少年轻声说道：“八方神明在上，如果你们喜欢我，就悄无声息地带走我，如果不喜欢我……”

　　少年红着眼睛看向满目悲怆的周尽言，“就将我带去他的身边。”

　　他是谁。

　　“——画师。”

　　“前方即将到达XX大厦，请下车乘客注意……”语音播报声将周尽言拉扯回现实，他提起行李，掠过空无一人的座位，从后门下了车。

　　手上并未沾染半滴鲜血，但周尽言闻到了异常浓重的血腥味。

　　他想要救章素赭于水火，将他从那场残忍荒谬的祭祀场拽出来。

　　二十分钟后回到酒店，一路上到十三楼，站在门口面色无奈的前台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快步走来，

　　“请问屋内的男生是您朋友吗？他一直躺在床上不走，好像是哪里不舒服……”

　　前台欲言又止，真正想说的大概是已经到了最后退房时间，您朋友却一直赖着不走。

　　周尽言走过去，看到屋内那人背着身躺在床上，屏蔽了一切外部声音。

　　将一百块钱和身份证一起交给前台，“再续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一定带着他走。”

　　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周小心小幅度地扭过身，瞟了门口一眼，见到想见的人后，腾地一下坐起来，抱在怀里的钱猝不及防撒了一地，对上前台紧忙躲避的眼神，周尽言想她大概误会了……

　　周尽言半跪着将钱捡起来，抬头与正在打量他的周小心对上视线，

　　一声轻笑后，周尽言将钱重新放在床边，与他商量，“我打算对你视而不见，如果可以忍受，那就跟着我。”

　　周小心点头如捣蒜，接受了他的提议。

　　周尽言看了眼被他整得松松垮垮的繁重服饰，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了跑腿软件。

　　扫了商品栏一眼，将两个小号一次性内裤加进了购物车。

　　周小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正像个老大爷似的眯着眼睛看，来不及问这发着光的铁块是什么东东，就指着发光屏幕，

　　问：“那个像小蛇一样的符号是什么？”

　　“你的size。”

　　……

　　今晚没办法在这里住，只能带他去住私人民宿，只是解决了这一问题，还有其他更难解决的问题。

　　怎么带他回首都，怎么带他回家。

　　跑腿小哥很快就将物品带了过来，除去一次性内裤，还有乳霜，苹果味牙膏，精致小巧的牙刷，一盒纯牛奶。

　　周尽言从自己不多的行李里翻出一件白色卫衣和浅色牛仔裤，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次性的内裤，一齐递到周小心手里。

　　“我不穿外族人的衣饰。”周小心摇头拒绝。

　　周尽言觉得好笑，“那你被抓走。”

　　周小心瞬间明白这只是一种伪装，并不是不怀好意的强迫，于是三下五除二将自己扒了个精光，端坐在床边等着被服侍。

　　现在是逃亡状态，不能太任性，一切都要听从安排。

　　周尽言低头将一次性内裤外包装撕开，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地站在周小心面前。

　　“是什么？”

　　“亵裤。”

　　周小心接过面料过分少的亵裤，害羞地背过身，将原本的脱掉，换上新的。

　　卫衣和裤子都不太合身，尤其是裤子，走两步就要掉。

　　没办法，周尽言脱了仅有的腰带，环过周小心的腰身，帮他系上，不经意地抬眼让他看到了周小心腰上被刺上去的一圈梵文，

　　大意是，此子为处子，纯净无比，请诸神笑纳。

　　公交车上血淋淋的画面刺痛他的脑神经，鬼使神差地掀开卫衣看向周小心的胸膛，光洁明亮，没有刻半个字，松了口气后，周尽言退出去几步，给无法正常呼吸的周小心留出空间。

　　收拾好一切，周尽言将牛奶放到周小心手里，自己一手提行李一手拿袋子，到前台退了房。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很容易相信其他人。

　　周小心认为自己是被好心的菩萨娘娘带到了外邦，自己也会尊从上天的旨意，在这里重新开始努力过上好日子。

　　没有立刻去找私人民宿，周尽言带着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周小心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餐厅，点了一份蔬菜沙拉，一小碗鸡蛋羹，一份素小炒盖饭。

　　周小心三年不碰荤腥五谷，突然让他吃，可能会导致脾胃的不良反应。

　　就像他在酒店房间说好的那样，周尽言几乎完全忽视周小心，点过餐后便兀自坐到一边，看手机里的讯息。

　　周小心也不去烦他，安静地坐到他对面，整理自己的头发，整理衣服，整理餐具，半晌后周尽言起身去餐台倒水，对面的人才消失在他的余光中。

　　接好热水，一个十几岁的女生走过来，嬉笑着问周尽言：“你们也要去鼎丰大厦参加漫展吗？可以告诉我那个男生cos的哪个角色吗？我会去找他集邮的。”

　　周尽言轻飘飘地将视线抛过去，看见周小心十分拘谨地朝这边笑了笑，

　　“不参加。”

　　女生见他只淡淡地回了三个字，便识趣地走开了。

　　……

　　周小心没有很抗拒米饭和蛋腥味，他只是吃一口蔬菜，抬头看一眼周尽言，然后试探性地将勺子伸到对面的碗里，挖了几粒米饭凑到鼻子下面闻。

　　闻过之后伸舌头舔了舔，大概是觉得香甜，把米粒都卷入了腹中。

　　隔壁桌新上来的牛肉饭的香味飘过来，周小心伸长脖子用力嗅了几下，突然皱眉，胃里像翻江倒海般往外涌，不等周尽言拿垃圾桶过来，飞快地跑出去蹲在树坑里做呕吐动作。

　　但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憋红了眼睛和脸。

　　“闻到那个味道，就很容易想到它死掉的样子……”会本能地去幻想，肉被放在火柴堆上炙烤，蒸煮到底是什么滋味，会让他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像是在吃自己的肉。

　　从没人告诉他，这是一种趋于病态的想法。

　　周尽言以为他吃不下了，谁承想周小心漱了漱口后，又返回去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将一整盘蔬菜沙拉吃了个精光。

　　及腰的长发和与现代人有些出入的行为举止，让餐厅不少人的视线聚集到了他身上，这些视线让周小心觉得不安，会止不住地怀疑他们是大祭司派来的耳目。

　　周尽言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焦躁不安，很快结了账离开了这家餐厅。

　　周小心紧紧跟在他身后，懵懂地盯着路上飞驰的不明生物看，那与他印象里见过的猛禽猛兽都不相像，

　　还会吃人，人被它吞进大嘴巴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在周尽言先一步坐上去，并为周小心留出位置时，还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可周尽言并不是耐心多好的人，他对着另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指了指，示意周小心看过去，等看到人又从大怪物嘴里出来后，周小心才显得没那么紧张。

　　“它的呼吸声好大……”周小心紧挨着周尽言坐，一边仔细听发动机嗡嗡的声音，一边观察驾驶大怪物的司机。

　　他找的那家民宿在老城区，打车过去后，却被民宿老板告知现在都得登记身份证信息和拍照，不然他们要去橘子里喝茶的。

　　无奈之下，周尽言带着周小心走到路边想其他办法，周小心以为他会生气，嫌弃自己是拖累，但是没有，

　　周尽言看着路边的树莫名地笑了笑，出神地想着什么。

　　“走。”

　　离开酒店后，周尽言跟他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这也让周小心开心得不得了。

　　周尽言带周小心到了一家车行，用一下午的时间买了一辆二手车，走完了所有程序。

　　在周尽言持续的沉默和假忽视中，周小心极尽谄媚地将这辆车夸到了天上。

　　这辆车的售价是八万人民币，是周尽言的所有身家，他站在销售旁边看着这辆二手车和蹲下来亲吻车灯的周小心，心就像被倒入了一大桶软化剂。

　　沉静的外表下却做着任谁都无法理解的冲动行为，微微勾起的唇角和表示好心情的眉眼，都昭示着周尽言在他所认为的幻想中迷失自己。

　　在天黑前，这辆二手车出现在楚北市的高速公路上。

　　至此，周小心口中的“小心大逃亡”正式开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