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他她

　　车里依旧还放着电台，月亮挂上了树梢头头。
　　赵黎明在发廊门口停了车，等着副驾驶的人下车。过一会没动静，他扭头去看王小丽，就看见女人笑盈盈的脸。
　　他有点疑惑开了腔：“你怎么不下车，这不是到地方了吗？”
　　王小丽指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笑容恶作剧似的绽开，连零零星星的不知道从哪学的方言都带出来：“我不是说我请假了，侬忘了？”
　　“可是我家……”赵黎明按亮手机屏幕看眼时间，想说句话断在一半：“算了算了，我真的是怕了你了。说吧，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这次可说对地址，再不对我就把你一个人扔那，自己走了。”
　　又过一会，还是没动静。男人扭头去看女人，还是那张脸，也有笑，只是看起来怎么那么不顺眼。这次赵黎明更加疑问，他在王小丽面前挥着手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以为她是因为什么事分了神。
　　她以为他是和别人一样心思深。
　　王小丽的眼睛里是他的面容，她没太懂，可能是她在发廊待得时间太长了。别的男人一听见她有假，就是不管去哪里都行，只要能再上她一次。
　　但是他说他要送自己回家，又要他自己走。
　　也可能是在骗自己，况且他家里还有人。王小丽这么想着，于是自动带着那副接待客人的、有脂粉气的笑。
　　女人报了自己出租屋的地址，随便敷衍了句没什么就窝在车座上装成瞌睡状。她不知道赵黎明到底是没看出来她是装的，还是没想看出来，就这么真的睡着了。
　　后来她被吵醒，是车里的聒噪朋克乐。赵黎明开着自己那边的车窗抽烟提神，斜着眼看女人刚醒的惺忪样子：“你可总算醒了。”
　　王小丽看了车里的显示器，八点，男人等了她一个小时。
　　她罕见地有点愧疚，捋了把头发，指尖从发丝间滑到嘴唇，贴了一下就轻轻地飞到赵黎明脸边：“对不起喏…。”
　　男人一副敬谢不敏，把她的手轻轻打掉，说了句快回家吧。又补了句：“你之前那个笑，很不让我舒服。”
　　王小丽愣住，像是在回忆是什么笑，还是在怀疑这个男的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
　　最后，女人倾过去身子，把他手里的烟夺过来，没留在他脸上的口红印留在烟蒂上。
　　“好。”
　　不知道在回复些什么。
　　女人下了车，站在路边边，就那么看着车尾灯消失。
　　她突然蹲下身，抱住自己，笑了笑。
　　在发廊里的日子，太多了太重了，重得她太糟糕又太零落。就算是什么时刻感受到幸福，也是和繁重的思绪交杂起来。
　　她早就没办法分不清很多东西了。
　　可就那一秒，在男人分清她的笑容的那一秒，她很想不顾一切地让他留下来。
　　塞在座位中间的三明治，蓝白条纹的涤纶衬衫，弯下的背，最后只剩下方向盘前虚实的圆。
　　她突然好难过好难过，她总在演。
　　夜风凉。
　　她没哭，从地上站起来，自己走回了家。
　　王小丽回了家不开灯，她躺在床上开始思考她这半长不短的人生。
　　其实她不在乎她的人生下雨，因为她总看着阴雨天。
　　她爸是个烂赌鬼，她妈在烂发廊里做着最烂的事。好像从最一开始开始她的家就是烟雾缭绕，窗帘一直是拉着的。
　　王小丽五岁，她无数次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男的打了女的，又抱着女的道歉。女的挨了打，却柔软地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去发廊。
　　小小的她似乎已经开始苟延残喘，一个她想远走，另一个想盘旋在女人的手底下。但是她没办法，她活该吧。
　　她只看着这个房间里，男的在笑，女的在哭。于是她把自己房间里小小的镜子当成舞台，孤零零的演员、孤零零地演出、孤零零的剧目叫做笑。
　　王小丽九岁，她开始怀念家乡，她躺在小小的床上听着外面的争吵一如往常。
　　——此刻女人的手是什么温度？
　　后来女的死了。
　　——女人的手是冷的。
　　她没办法，不能扭转这个结局。
　　后来男的跪在地上求她。
　　对了。
　　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求你去卖吧。”
　　当时十二岁的王小丽看着跪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男人，笑了笑。
　　她没办法，她活该。
　　于是她用最荒诞的谎言约定着过去的一切都是活该，自己跟自己拉了勾，去到了那个女人曾经在的发廊。
　　后来的后来。
　　男的死了。
　　王小丽呢？
　　王小丽早就死在了十二岁的时候。
　　房间没光，她看着天花板，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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