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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头感化众生第三天
那道尚未完全聚起的灵力倏然消散,听到声音闻遥音立马偏头回看,长发如水般铺在了他的肩头。
他应该是讶异的,眼底藏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困惑,视线落在应随风的脸上却没什么温度。
只一眼,闻遥音就确定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个面色森寒的男人,更不知道他冲天的恶意从何而来。
“不问问我是谁吗。”应随风提了提嘴角,下一瞬照雪剑出现在他的手中,直劈闻遥音雪白的面庞而去。
“铛——”
两剑相碰,闻遥音后退一步,唇边溢出一缕血丝。
这下轮到应随风惊讶了。
闻遥音道心破碎,实力自然大不如前,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接不下这一剑,更别提他如今这幅病殃殃的样子,但是他却没有倒下。
应随风暂时看不出其中的关窍,闻遥音咽下喉头那股腥甜的血味儿,终于问他:“你是谁?”
即使应随风的实力明显在他之上,在闻遥音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恐惧。他攥紧手中的短剑,忍住胸口那股郁燥的疼痛,只定定地等着应随风的答案。
应随风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削铁如泥的照雪剑直指闻遥音眉心:“自逍遥门一别你我已太久不见,如今我未死,前来还你当年那一剑。”
闻遥音几乎是脱口而出:“小鲤?”
应随风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小鲤”是他好久之前养在后山龙吟池的一尾小鲤鱼。圆嘟嘟肉滚滚的小鲤鱼,最后一次见面他重伤趴在池边,它焦急地想要拱起自己无力垂落的头颅。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迟早有一天,我会向你报仇。”记忆中刚化形的小鲤鱼满脸泪水,手里握着一截一折就断的枯枝,伤心又怨愤地向闻遥音宣战。
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闻遥音的思绪有一瞬间恍惚。
极上宗的众人此刻大气不敢喘一声,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半夜不睡觉的公子是个出手狠辣的玉面罗刹,一出手就把面前这块他们奈何不了的硬骨头打成重伤。
不知道他们所有师兄弟加在一起,够不够得上他眼里的一盘菜。
被众多师兄护在身后的小师弟苦哈哈地想。
原本以为今天必然难逃一死,可是应随风却没给他们半分眼神。
他嘴上说着要还闻遥音多年前的那一剑,但是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小师弟琢磨着琢磨着,忽然发现应随风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倒像是在看薄情寡义的负心郎,掩藏在恨意之下的情绪颇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小师弟冷不丁一个哆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瞎想。
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做到了一语道破天机,只是暂时形势比人强,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番猜想说出来,于是只好和宗门的师兄们一起,继续缩在地上装孙子。
闻遥音抬手将嘴角的鲜血抹去,并不避照雪锋芒,而是撑着那柄残剑重新站了起来:“如果你是给……报仇的话,我现在还不能死。”
中间含糊不清的话语惹得应随风不怒反笑,他没什么诚意地提了提嘴角:“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我想杀你只在一念之间。”
“我有办法救他。”闻遥音对面前的“小鲤”说,“我一定会带回他,带回……应随风。”
“且不说应随风早死在冥虚之境神魂俱灭,就算能带他回来,你怎么就如此肯定,他会愿意跟你一起回来?”
那股堪堪抑制下去的郁气再次作祟,应随风的语速越来越快,夹杂着矛盾的畅快和痛苦:“爱的时候你说永不分离,不爱的时候当胸就是一剑,现在你又说你后悔想要弥补。闻遥音,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迁就你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比起你飘忽不定的感情,还是你的性命更加容易勾销这场恩怨。”
他彻底没了交谈的兴致,或许面对闻遥音他永远无法学会从容。
应随风面容冷硬,出手更是快如闪电,他挥出的剑气震晕了极上宗的一干人等,照雪剑再次悬停在闻遥音眼前——而他只站在原地不攻不防,就把自己的命门坦然地暴露在旁人面前。
这一剑终究没有落下,那柄残剑从他手中滑落,他在应随风的眼前倒了下去。
*
半个月之后。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窗台上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响起,随即一条身上沾满雨露的小黑蛇探出了脑袋。
它吐着信子慢吞吞地滑进房间,又沿着桌子爬上床,然后盘在一截素白的手腕上不动了。
冰冷的触感袭来,闻遥音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低低地咳了两声,等到胸口不再闷痛,才举起手看向懒洋洋的小蛇。
他不知道为什么口口声声喊着要报仇的小鲤没有杀他,反而一睁眼就躺在这里,而小鲤也不知所踪。
大约十天之前的傍晚,这条小蛇突然溜进了房间里。
在此之前,闻遥音已经试了很多办法从这里出去,可惜都没用,禁制压制着所有活物无法随意穿梭,可懵懵懂懂、看上去灵智刚开的一条小蛇就这样闯了进来。
他并不怕人,黏黏糊糊地缠上了闻遥音的手腕,或许是熨帖的体温太过舒适,它把头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很快就不动了。
闻遥音细长的手指将它捏起,小蛇并不挣扎,冰冷的竖瞳就这样和他对视。
它通体漆黑,腹下却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未干的边缘泛着隐隐若现的金色。
“很痛吧。”闻遥音的语气很轻,不知道是在对它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小蛇自然不会回答他,它的尾巴尖轻轻搔过胸口的伤痕,默默地趴伏在闻遥音的手背上,看上去蔫巴巴的有点可怜。
闻遥音空着的左手抚过他冰冷细长的身躯,目光怅然若失,似乎已经穿过它看向了时间长河尽头的另一个人。
房间内好一会儿没有声响,小黑蛇舔了舔他的手背,闻遥音心念一动,指尖为刃轻轻在手指上划开一道伤口,一滴血落在了它的头顶。
“虽然不知道你在何处沾染了这一身魔息,但是别害怕。”他说。
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腹下的伤口似有愈合的趋势,就连边缘的金光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暗淡了。
三滴血之后,闻遥音收回放在小蛇头顶的左手,他不由自主地吞咽起口水试图压抑喉咙处的痒意,几息之后呼吸才逐渐趋于平稳。
小黑蛇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了肩膀,然后直立起上半身亲昵地贴上闻遥音雪白的脸颊,无限眷恋地蹭了蹭。
闻遥音的眼底逐渐浮现出笑意,他还是没忍住低低地咳了两声,然后对小蛇说:“不用谢。”
早春时节,窗外一派春和景明生机勃勃,但是闻遥音呼出的气息却带着冰雪一般的凉意。
他的精神很差,送出三滴血之后更是强撑着没有立马昏睡过去,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感觉到小蛇赖在身上没有离开,他却再也撑不住眼皮:“我先睡一会,你要走的话……”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后半句消散在了春日融融的阳光里。应随风盘在他肩窝处好一会儿,才重新变出人形。
蜿蜒逶迤的长发落在闻遥音的侧脸上,应随风伸手制住他的下颌,在脸颊处留下两道鲜明的红痕:“为了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黑蛇也能毫不犹豫给出三滴心头血,闻遥音。”
对一条仅有数面之缘的畜生也能如此慷慨,逍遥门风雨相伴二十年,为什么唯独对我可以如此狠心?
床上的闻遥音睡颜恬静无知无觉,应随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向外走去。十里之外的青崖峰钟灵毓秀,深处应该藏有可做药用的奇花异卉,闻遥音现在还不能死。
傍晚的时候应随风踏着最后一缕残晖回到了客栈,伙计正要上前招呼,就见他随手扔过来一样东西:“把这草小火熬煮三个时辰,滤掉残渣,端到我房间。”
定睛一看,是一株翠绿的芪茸。芪茸草千金难寻,品相如此之好的更是难得一见。寻常芪茸草只有手指粗细,并且由于不好保存,大多干瘪发黄,而应随风带来的这株芪茸足有婴儿手腕那么粗,茎叶翠绿欲滴,脉络清晰可见。
伙计不由得咋舌,这样一株芪茸草不知道价值几何,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放进锅煮了,简直暴殄天物。
他应了一声,捧着草药正要离开,路过应随风身边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腥气,像是血的味道。
这味道刺了他一个激灵,目光不由自主地就飘到了应随风的那身黑衣上,然后赶在他看过来之前,立马低下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走向后厨。
应随风自然没错过他那点小九九,但只是睨了一眼,然后就回了房间。
闻遥音依旧沉沉地睡在床上没有反应,就连姿势都和他离开之前一样无甚变化。应随风从怀里掏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珠子,在夜色侵袭的房间里散发着幽幽微光,照亮了闻遥音的脸。
这颗珠子是芪茸伴生蛇妖的灵丹,应随风拿到芪茸顺手把它宰了,蛇血溅了一袖子。
按理来说妖丹一般炼化才能发挥最大效用,但是一来需要时间,二来他也并不精通此道,应随风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上前半跪在床上托起闻遥音,强迫他张嘴把妖丹咽下去。
这个时候的闻遥音十分温顺,侧脸乖乖枕在应随风的臂弯,几乎任由他摆布。只是当灵丹入嘴后,他才略显不适地皱起眉,舌头顶着珠子想往外推。
“老实点。”应随风不耐地合住他的下颌,可是那颗蛇丹就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他试着将食指伸进闻遥音嘴中,将灵丹推进他的喉咙,过于粗暴的动作弄醒了闻遥音,昏沉之际,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你给我吃的什么?”
他的语气意外的平静,早在这个房间醒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应随风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再见也就不会觉得惊讶。
“断肠草。”应随风在被子上擦了擦手。
破碎的灵台洋溢着生生不息的暖意,闻遥音知道他没说真话。
但他到底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见应随风不想说,他也不多问,继续闭上眼睛调息养神。
寂静在黑夜流淌,闻遥音几乎再次睡过去。
“笃笃。”
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响起,店里的伙计捧着药碗静静地站在门外。
“进来。”应随风说。
伙计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房间,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没有四处乱瞟。他知道应随风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是十几天之前他亲手抱回来的。
这么久没见到他从房间出来,原来是因为病的很严重吗?
应随风接过药碗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伙计识趣地退出房间,关门时他不经意往里头一瞧——应随风半搂着床上的那个人,两人发丝交缠,看上去分外亲昵。
闻遥音不习惯与旁人挨的这般近,他推了推身上人的肩膀坚持道:“我自己喝。”
应随风把碗递给他,看他眼也不眨地将药汁一饮而尽,然后平静地问他:“能给我倒杯水吗?”
“你倒是能忍。”应随风语气嘲弄。
芪茸做药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熬出来的药汁奇苦无比,寻常人喝一口半个月嘴里都别想尝出其他味道,可是闻遥音却没表现出半点不适。他对应随风的挖苦充耳不闻,并不想同他拌嘴。
应随风见他即使有求于人也不卑不亢,连个笑脸也欠奉,好像他不管答应还是拒绝都无关紧要。
还是睡着了才乖。
他这么想着,却依言给他倒了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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