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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谶·悲天
墨灵拿住乖乖悬于身前的画笔,金甲神官密集的重步声如踏着鼓点,自墓室外的甬道奔涌而来,她两手掌势一合,封天画笔脱手而出:
“你赶走不速之客,我来封住整间墓室。”
他们走得了,生于此间的树却走不了,少不得要拿术法掩去祂的踪迹。
她仰头而望,张手结印,飘于上空的封天画笔如同被风牵引,游纱般的紫色烟雾自赤金龙毫倾泻而出,轻柔地在生命之树的枝桠间跳跃,飘飞,素练为石,天地作纸,紫雾绕住无数藤条,缠向穹庐四壁,裹向四面八方。
堪堪停于洞口的金甲神官被一片紫雾所唬,不敢再进。
墨灵两手结印的速度愈来愈快,几欲令人目不暇接,她忽而掌势一顿,两手结成了一个十字。
一声清远高昂的龙吟响彻整间墓室,与此同时紫雾一收,枝叶摇荡的母亲树倏尔消失不见,八个墨色大字印在空寂的墓室壁上。
奠我先魂,礼我后人。
她忍住喉中熟悉的腥甜,却轻轻朝上抬手,空气中一条看不见的藤蔓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若非魔人至此,无人再可以触到母亲树的实体。她千年前创这隐魂术,本为在转移族人的途中遮掩气息,千年后依旧能派上同样的用场。
她身后的剑刀拼杀之声早已停歇多时,余光依稀能见暗黑攒花绫衬袍飘于身侧,她食指绕着看不见的树藤,没有回头:
“先寻个地方将温策放下来,设法撬开这人的嘴,好知道去何处救你的十六个师伯,你玄灵师伯的移步换星之术学会了么?”
移步换星之术乃千里挪移之术,他们几个天魔以往被仇家追剿之时常会使用。
却有一手拈着雪色丝绢朝她唇边拭来,离去之时那丝绢便带了点血迹,封藏将绢一化,那绢不知被他化到了何处去:
“徒儿于晏康城也算小有根基,师尊不若就随徒儿去晏康城如何?至于移步换星之术,师伯将他毕生所学尽皆授予了我,此术自然不在话下。”
紫雾散去,一金甲神官试探地朝墓室迈出了脚。
封藏腰间的长剑忽而脱鞘而出,往地上刺啦啦一划,擦着离得最近的几个金甲神官的靴尖划过去,唬得那几人退后了好一大步,剑又重新飞回到他的腰间。
墨灵转过身来,恰时封藏偏头看去,两人目光碰在一处。
只见她那徒儿了然一笑,依稀的清贵温和,淡声开口:“师尊不熟千年后的势力分划,诸多地名亦是面目全非,徒儿日后领师尊慢慢熟悉。”
这徒儿聪颖,倒省了她好些口舌。
只见封藏左手托起一点黑光,往上一拋,霎时涨大,四散开来,顷刻间笼罩了二人所立之处。
几位金甲神官只见墓室里两个人影面对面立着,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忽而便见一大片黑光笼罩过来,唬得连忙闭眼,朝后一退,再一睁眼往洞里看去,只见墓室里已空无一人。
那位自晏康城地牢逃出的妖王,破印而出的画魔,连带着那棵丑陋的树,尽皆已消失不见。
*
寸寸仙玉铺就了晏康城的天牢地面,光滑如镜,一十八间牢房,清扫地如上等客房,温策在地上清醒之时,眼前便是隐匿着无数阵法的点点红光,被镜子似的地面散射成十万八千道。
笃,笃……稳定而清晰的步声自仙玉地面传过来,“嘎吱”一声,仙牢的漆锁被一只修长的手反转拧开。
紫金靴停在他身前,伏在地上的温策冷厉抬眸,只见那人带一金装般的熟铜面具,攒金线缕黑绫衬袍衬得他的轮廓笔挺俊拔,长发半披半绑,散落肩头。
晏康城的神官统领,上官少神?除却被千年前那老妖王的天妖之火毁了容的他,无人会千年如一日地带一面具。
可眼前之人却没有要扶他这个天神起来的意思,而是在旁边变出来了个软木椅,慢条斯理地坐了上去,温策恍然而悟,一时怒道:
“你,竟然是你,晏康城地牢由仙玉铺就,是七十二城里最不可能被攻破的一座天牢,连当年那十六个孽畜也是有内应才得以逃出,一个连天妖都未修成的妖王,无人帮助如何逃得出去?你——”
未等他说完,姓上官的竟一个抬手劈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似是被眼前之人感人的脑子蠢到了,面具下的人轻笑了一声,掌心一翻,未被伪饰成神之气的魔气直扑过去。
下一刻,温策惊恐地觉察自己的记忆被人翻开了,而翻看的那个人就坐在椅子上,他怒声喊出一句:“你这是,这是渎神——!”
他晕了过去。
软木椅上的晏康少神眉目安然,左手却握着一颗玄墨石,丝丝缕缕的魔气补充进他因为控制此人意识而大量流失的魔气,动作却是写意轻松,如翻着一部普通书简。
须臾,封藏走出晏康天牢。
立于城中最高之处,所赏之景最是令人赏心悦目。暮春之风铺面而来,却被他脸上的熟铜面具挡了回去。
他微闭双目,任由清凉的风散去温策那间地牢里的腐朽味。此人记忆里有用的东西不多,倒是有不少关于师尊的东西。
——我日后见你,未必就会记得你……罢了,我真身遥在万里之外,哪知日后还能否再见。
——人神魔仙妖里的几支有名势力此前都叫我墨灵得罪了个遍,你日后行走江湖,万万不可学我那般张扬恣肆,万事且记得与自己留有余地,也万万不可提你是我的弟子。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挨近,封藏按在城垛的手指微微一攒,缓缓睁眼,亲卫宋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少神,今日神谕又现于灵溦潭中,令瀛洲七十二个守城太神聚于方丈岛上,恭聆天神谕旨,赖康太神与您连发十六道印金文书催您上路,又派使者哭诉此番画魔墨灵被妖王封藏破印救出,喜地悲天乱成一团,他说我等负责镇守妖王封藏的神官负有全责,那使者威胁,您此番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您看是?”
晏康城的守城少神未回头,发梢被凉风拂起:“不去。”
宋棉苦着脸:“往日的请休玉柬,皆写道是城中镇压的妖王封藏突发暴动,您两相难顾脱不开身,此番举世皆知妖王封藏逃到了喜地悲天,请休玉柬又该如何去写?”
封藏转过身,举步与亲卫擦身而过,声音飘到了身后:“便写我突染风疾下不得地,他们若有要务不决便枚举决定,不必与我千里致书。”
修行皆有癸,寅,地,天四个阶段,少神如今这身修为至少也得是个寅神,如何还能染得了凡人的风疾?
少神近来寻的借口真真是一个比一个敷衍了。
宋棉心里愈发苦涩,下边的正殿里,赖康城的使者正在大骂姓上官的放走妖王封藏,不顾天下人死活,边骂边往堂里冲,被满额生津的邬师爷挡住。
那赖康城的使者只骂错了一处,晏康少神并非是姓那上官,少神的名字就只有“上官”两个字。
他千余年前刚随少神与药师爷二人修真时,少神才刚得了晏康城镇守神官的金方大印,他嫌那印上的“太”字难听,于是天下七十二守城太神便变成七十一个守城太神,以及一个晏康少神。
*
封藏托着盏菩茗香茶,紫金靴踏在寂寥无人的龙阙殿长廊,发出“笃,笃”的响声,他信步绕到龙阙后院,巨型棔树之下,半年来师尊惯爱瞑目而坐的藤椅上空空荡荡。
龙阙殿是晏康城镇守神官们的休憩之地,他很少在属于自己那一间殿住。
封藏脸色依旧如常,攒金线缕黑绫衬袍原地一旋,下一刻,已身在街头一户人家的屋顶。
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街头十步挂一驱魔红布条,三步一张榜,榜前人头攒动,伛偻提携摩肩接踵,要么在额头上贴个黄色符纸,要么掌心端着瓶驱魔水,皆是仰着下颌朝榜上看。
紫袍少年的额头亦贴了张姜黄色的驱魔符,因挤不进去而站在人群之外,她身边立着一个找不着母亲的孩子,正在抹眼泪,封藏腿部轻蹬,轻飘飘落下去站在她身边,掌心端着茶。
“我额头上的除魔符不知掉在了何处,”小孩儿抹着眼泪,恐惧道,“阿娘说要我一直戴着的,不然就得被那从坏地方跑出来的妖魔吃掉了。”
墨灵弯腰,认真道:“画魔不吃小孩。”
小孩愈发嚎啕大哭:“你骗我!你骗我!我在榜上见到了的,那画魔六只眼睛,三张嘴,面容黢黑似血,定是专挑小孩子吃。”
墨灵:“……”
有些郁闷地将额上的除魔符摘下来,轻轻按在了那小孩儿的额上,仿佛被按到了什么开关,那孩子也不哭了,吸着鼻子,抽噎地看着她:
“哥哥,谢谢哥哥……哥哥的眼睛真好看,不知哥哥可有婚配,我有一姐正好适龄。”
“不牢小兄弟挂心,”墨灵未及回答,身边一个恍若惯好念诵经文般的柔和嗓音传近,“我师尊的事自有我来管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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