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君不负

　　祁安焦急地抱着戴星冲进屋子，动作轻缓放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戴星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烧焦了一颗颗如火星灼烧留下的孔洞。

　　祈福卜星会让祭司吐血吗？

　　祁安忧虑地看向戴星，戴星眉头紧锁，双眼微微阖上似垂危状。此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声，细听是军靴踩在地面的声音。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交兵染疾，特全国寻神医，你们之中有谁通医术的？”

　　落星不过半刻钟，两兵突发重疾，只能临近寻找能治病的大夫。可现在众生皆苦，神医难寻。

　　有人奇怪道：“若是神医怎会沦落到破村子来？”

　　也有肉察觉出来一些不对劲：“找神医需要派军队出来吗？看衣着还很名贵呢。”

　　“难不成这病灾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有人小声嘀咕。

　　“难道……是那卜星祭司不忍战乱荼毒才求得的灾病？要不然怎么我们都没事，反而那些身强体壮的士兵都染上病了？”有一人大胆猜测道。

　　听到这里，祁安面露担忧看向还意识不清的戴星，心渐渐沉下去。

　　他在担心戴星的身份会被发现。

　　但很快就听到另一个声音：“怎么可能，祭司抛下天下安宁私自出逃，这么恶毒的人，怎么可能好心管我们！”

　　周围的附和声激烈起来，很明显，他们再次把国家动乱的事全部怪罪在祭司的身上。

　　祁安听着他们的议论，脸色反而稍稍缓和。还好有泄愤的对象，他们才没把注意力放在戴星身上。

　　祁安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尽力抚平心中的焦躁，大战突发奇怪的疫病，连村民都觉得是祭司所为，更何况那位已经抵达城中的祭司呢？如果调查道这里就不好了。

　　一想到戴星被抓回宫中后又在重复前世的种种悲惨，郁郁而终就让祁安如鲠在喉，他不想一切重来一次。

　　焦急中，戴星眉头微微蹙起，悠悠转醒。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祁安眉头紧锁，目露担忧。

　　戴星摇头，望向窗外，忧虑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祁安沉默，他不想让戴星觉得他和那些村民一样。

　　戴星看出来，下床走到门口，因为还没完全恢复而头晕靠在门边，外面一片热闹，与她为战争带来的灾病相反，此刻的村庄热闹而充满希望，热闹喧哗，每个人都洋溢着开心的笑脸。

　　然而在一片热闹声中，伴随传来的还有村民们的抱怨声，戴星面无表情地听着。

　　祁安听着村民们各色的咒骂声，于心不忍，安慰道：“他们还是很高兴的，你看村里什么时候这么多人过。”

　　戴星轻轻应了一声。

　　祁安见她面露疲惫，开口询问她的想法：“已经有发现不对劲的村民了，如果再继续在这里，会被大祭司发现的。我们最好今天就走。”

　　戴星平静地点了点头，她疲惫地转身回了屋子，沉默着开始收拾符箓。

　　“你还想为他们求卜星？”祁安内心焦急，激动问道。

　　“我只想让这里的人能活下来。”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偌大的皇宫有那么多祭司，怎么就不能求个国运停战了？”祁安愤愤不平，他不认可宫中的传统，可规矩就是规矩，如果没人打破习俗，那便会亘古不变。

　　没有人愿意改变规则。

　　因为那与他们毫不相关。

　　国人根深蒂固的思想：献祭祭司，换取国运。如此保风调雨顺和平安宁。

　　但，万一这种习俗是错的呢？

　　“对了，你为什么会卜星到一半就晕倒？”祈安担心道，戴星的身体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戴星沉默，她依稀记得当周身被群星环绕时，骨头里传来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她的精神也逐渐恍惚，最后便失去意识。

　　难道，是有什么大祭司不曾告诉她的……关于卜星的秘密？

　　她记起，从小到大她学习咒语都不与其他卜星祭司在一起，学习方法也和其他人不同。所以，这个秘密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不知道就不要想了，你消耗了大量体力，亟需休息，但是必须换个更加隐蔽的处所，我担心大祭司会找过来。”祈安看穿了她的纠结，出口打断了她的思考。

　　重活一次，既然说好了要陪着她的，那就无论她做什么都要支持。

　　戴星点头，又整理了一下手边的东西，发现所剩的材料很少，这次占卜祈福消耗了太多材料，剩下的远远不够再次祈福，低声道：“符箓不够了……”

　　“好，我明天就买回来，你待在这里。”戴星话还没说完，祈安便应承下来。他不想看到她再去冒险了。

　　而且因为戴星身体的缘故，恐怕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家里也需要储备一些食物，柿子饼也没有了，他当然要去城里买一些回来。

　　祈安已经开始憧憬和戴星日后平静温馨的生活了。

　　戴星不明所以，无心挂念祈安心中所想，她一颗心在百姓身上，对于祈安心中的小九九并无所谓。

　　第二天一早祈安便出门了，昨晚两人商量好了，若是有祭司的队伍寻过来，就去隔壁刘婶家里躲，她家现在没人又离得近，方便又安全。

　　“小哥哥，你在家吗？”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戴星一愣，继而眼睛亮了几分，动作轻快地走到门口，谨慎起见从门缝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单子。

　　戴星把门拉开，露出一个微笑问他怎么了。

　　“小哥哥，村口有人发告单，说战事暂停要发军粮，娘猜到你们没出门不知道，于是叫我来告诉你们。”

　　戴星感到心中一阵暖流，她微微欠身，接过小男孩手中的告单，男孩垫垫脚，把单子放到她的手上。

　　“小哥哥，大哥哥呢？”

　　戴星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当时刚进村时他为了假扮身份女扮男装，祈安不知从哪给自己找了一顶胡子，于是村里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年长些的哥哥。

　　“小哥哥，大哥哥不在家，你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戴星眉头微微皱起，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怎么突然让她去吃饭？

　　男孩双手叉腰，指着从今早便开始热闹起的村头，道：“娘说，一闹病就不打仗了，军粮也发下来了，这是比过大年还好的消息，不如大家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准备过热闹日子。”

　　男孩边说边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满脸通红，明明只过了一晚，以往因担惊受怕而惊恐的神色已全然变得神采奕奕了。

　　戴星被这喜气洋洋的气氛所感染，不禁轻笑出声，她循声看向通往村头的巷口，确实有来来往往的村民，正扛着大袋的米面粮油，正一袋一袋往家里搬。

　　她从小在皇宫长大，确实没见过这样一派热火朝天的烟火气。他们才来这里几天，或许不久后就要离开，家里空空荡荡，邻里也不常走动。

　　这些可以说素不相识的人却记着他们，还要叫他们一起吃饭。

　　戴星心中不禁一热，祈安中午肯定赶不回来，她其实也不是多喜欢热闹的人；但是看到这些朴实的脸庞，戴星突然很想尝尝能所有人一起吃的饭的味道。

　　于是，在小男孩的诱惑下，戴星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了。

　　“好，我跟你去。”

　　戴星跟着男孩回了家，甫一进门，便看到小男孩的父母，见到她的时候明显先愣了一下才转而欣喜。

　　得知戴星肯留下来吃饭，两人的神情都转为欣喜。

　　“幺儿，去看看锅里的菜好了吗？”

　　“幺儿，让你爹多拿副碗筷。”

　　“幺儿，帮娘拿烛火来。”

　　男孩忙里忙外，他的娘亲也捻了灯芯照亮忙活起针线活，男孩的父亲在灶台边忙活，一家人忙忙碌碌，不亦乐乎。戴星插不上手，只默默地坐在桌边，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便上了桌，四人围着方桌坐下，桌上是常见的民间家常菜，菜色并不丰富，远比不过宫中的珍馐玉食。

　　可戴星知道，在战乱频发这样不富裕又动荡的年代，这样的饭菜已经是极大的待客之道了。

　　戴星默默吃下碗中的食物，心中涌起数不尽的复杂情绪。这番温馨的场面是她从未体验过的，避开那些肉片，常见的野菜和糙米饭在此刻似有回甘。

　　“哎，小伙子，这战乱可真是要人命，那天晚上刘婶家的那位……”饭吃到一半，男孩的娘亲自然地絮叨起家长里短，脸上浮现出悲伤的情绪。

　　戴星平静地看向男孩，夹起一块肉放到了男孩碗里，她知道她想说什么。

　　“其实，在这种时候，这种事情很常见，我饿狠了的时候也想过把幺儿卖了，当到底不舍得……”男孩的娘亲低声喃喃，她担心自己说的话引起误解，让人觉得她是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的蛇蝎妇人，声音不自觉低下去，又急忙高声找补。

　　戴星依旧面上不掀起一丝波澜，平静地听她说。

　　“说到底还是国运不济，战事不断遭殃的都是百姓。”

　　男孩的父亲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戴星很清楚，战争只是上位者争夺权利的武器，于百姓而言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作为卜星祭司，她很清楚自己对于整个国家的重要性：皇室祈求国运昌盛，百姓祈求天下太平。

　　所以他们真的不用为刘婶家的悲剧而感到自责，那并不是他们导致的。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声。

　　戴星没由来地感到心中一紧，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小男孩好奇地跑出去看了一眼，急忙跑回来：“好奇怪！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戴星心中的预感应验，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筷子从手中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会找到这里？

　　难道，是祈安暴露了吗？

　　男孩的娘亲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摇了摇头：“没什么奇怪的，那卜星祭司找了那么久，估计是找到这里来了吧。”

　　戴星努力平复心情，面色平静地看向男孩娘亲。

　　“这些都是专门抓那祭司的，不会伤害普通老百姓。”注意到戴星略显紧张的神色，男孩娘亲会错意，以为他是被战事吓坏了，心中不禁愉悦了些，到底是个半大的小子，哪有她这般年龄的见多识广，一时又忍不住絮叨起来：“就宫里的卜星祭司，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去呢，可她偏偏关键时候逃跑，不给国运祈福，这战事就是她招致的，我们老百姓遭殃都是她害得！”

　　戴星如坠冰窖，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她的一己私欲真的为天下百姓招来的战灾吗？

　　“这些官员估计也就是来检查检查，那祭司从小住在宫里，哪能住的惯我们这破屋瓦舍？”男孩的娘亲摇摇头，愤愤道。

　　男孩的父亲却放下了筷子，眸光闪烁地在餐桌上逡巡着：“不过，说起来，这战事打得凶，停得却突然，该不会真是那祭司做的？”

　　“怎么可能！”男孩娘亲粹了一口，头也不抬，“她若是有这好心，当初就不会从宫里逃出来！”

　　男孩的娘亲脸色黯沉下来，恶狠狠道：“本是太平日子，她却让我们水深火热，若她正在这里，那最好快被抓走！”

　　戴星沉默着拾起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心中戚然。

　　男孩在外面看够了热闹，也跑回来吃饭。

　　男孩的娘亲便随口问了句：“他们往哪去了？”

　　男孩抬头想了想，脆生生道：“哦，他们去了小哥哥家！”

　　戴星登然心跳滞空一拍，刚擦过的筷子如高悬的心一般悬在半空，心中顿时惊恐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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