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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昨晚睡得很好,一早穿戴好去客厅时宋瑢还没走。
我走向茶几,那里已经放好一碗清汤面。宋瑢见我来了叫我去吃早饭,她已经吃过,很快就要出门。是她昨天交代过的,要去兼职。
我还是蹲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里,应了一声,继续慢吞吞地吃。
宋瑢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收拾好了厨房,给窗台的植物浇花,把电视机的遥控板找出来放在我手边。不疾不徐地做完,她拿起靠在单人沙发上的小包,开门,互道一声“拜拜”,关门。
出租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把碗洗好,我在客厅打转。这一次熟悉了浇水的水壶、放杂物的储物柜,以及宋瑢靠在角落的猫粮的位置。
之后许多天我与宋瑢平静度日,早上打个招呼,她就出门。我把自己那份早餐吃完,然后回房间或者继续留在客厅,捧一本闲书。
午饭随便应付,下午如果不太晒就去溜达,太阳毒辣就去水吧吹空调。
等到晚上,我与宋瑢一起去散步。其范围越来越大,只是还一直没有看过青雀桥到底长什么样儿。
暑假时间不剩太多,我突然想起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明天要去学校领资料。虽然不确定是否会提前考试预备分班,却也并不紧张。
我的课业成绩一向拔尖,所以梁女士最终才会点头同意我一个人到这里来读书。
昨天傍晚宋瑢带我散步的时候提过一句,学校在广场左边那条路向下走到尽头的位置,还没有去看过。
如果今晚再去散步,就请宋瑢领我认路。
吃过早饭无事可做,照例,我回房间把自己带来的小说拎出来一本。
这些书都是已经看过的,再看一遍很快。一遍看完,再重温书中喜欢的片段,反复体会,拿出纸笔仿照这样的笔调写另外的场景。
写过之后,左右看不满意,总又揉成团丢掉。
就着前几日的兴起,我迫切地想要创作一个故事。考虑了几天,场景,氛围,都已拿捏好。一切就绪,却差了一个主角。
按理来说,小说创作,首先要出一个主角的具体形象,才能围绕其生长出社会。但是我的主角一直模糊不清,只是一个影子。我抓不住她。是的,我确定她是一名女子。
前几日写的那些已经被我尽数废弃,一直来回反复开不了头,我心头郁闷。
为消磨时间,我取出有线耳机,随机播放,来回踱步寻找灵感。
没成想越听越烦躁,环顾四周,发了会儿呆。
我站在原地,吸气吐气最后叹气,收拾好包,还是出门了。
并非漫无目的地乱逛,从小巷穿行,只需要走十五分钟就能到宋瑢兼职的那家水吧。
到的时候,收银台后站着的并不是宋瑢。我照例点了汽水,坐在昨天的位置。
没急着动笔,我看着窗外的商户收拾好各自的场地,行动的人逐渐多起来,街上的树影逐渐从青蓝色变成寻常的灰黑。
莫约二十分钟,宋瑢才出现。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我不太希望她发现我,于是往里躲了躲。
今天她身着无袖的白上衫,一条长牛仔裤。长发被盘起,只落下一些微卷的碎发。
店里客人多了三四个,我不再那么小心。
偶尔她过来送餐,更多时候在收银台后面,间或与人低声说话。
我静静地注视她许久,看她走动,弯腰。
宋瑢放下杯子时会用小拇指的指尖垫着,不愿意发出太多的声音,然后再慢慢搁下。如果是蛋糕,动作也是轻而快,干净的一声小响动就做好。
有这样的教养,再念及她的家世,我想不到她非要来兼职的理由。想到那间老旧的出租屋,更不得其解。
不过。
我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偶尔看见她的眼睛。接下来就是我惯常做的事,找一个人,描写关于他的一切,真实或者虚构,怎样都好——今天,我描写的对象是宋瑢。
若她在我跟前,我的创作就只是用平淡的语言把她正在进行的动作记录下来,加以一些修饰。
后来,宋瑢到后厨去了,我见不到她。于是我开始杜撰。
我写她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在半夜下班回家,感受到店里还剩下的最后一名客人隔着玻璃看她。可是这样带着倾慕的注视对她来说并不稀奇,她也不必理会这样的眼神。于是只顾慢慢地向前,上坡,上楼梯,开门,然后隔绝在外的其他的目光。
写到这里,就停下来。回家之后如何呢?或许有我在的地方对她来说也在安全屋之外,依然要保持温和优雅。
那么她回房间之后呢?会踢掉高跟鞋,脱掉束缚身体的衣料。打开电风扇,然后头发就轻悠悠地飘起来。
风扇——我送她的那个风扇,当然,我不会写出它的来处——送出风来,也发出一些细微的噪声。或许她会看书,或许端详那些DVD。
也许她只是坐在床沿用手指梳理那些绞在一起的头发,并侧过小半张脸去盯着被角发呆。
我考虑到她的年纪,十七岁,会想什么。
我还不够了解宋瑢,或者说我根本不了解宋瑢。因此她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我依然一无所获。
她给柜台里空了的位置补上蛋糕,又关心向我的位置。她真不像十七岁的样子,要养就这样处处周到的性格,十七年怎么够呢。
本应该点到为止,但是我却止不住地一直深究。
我想到,宋瑢对我来说也是新奇模糊的、捉摸不透的。她和我脑中那只影子的特征有惊人的相似。
以至于我突然发觉,以她为我故事的原型未尝不可。
我竟然在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我对她的好奇心而让我想为她创造一个故事;还是因为我想为她创造一个故事而对她产生了好奇心。
我那时想得简单,只觉得宋瑢这样的人,是一定要活在的富有修饰与解读的文字里的。
我苦于没有灵感,现在宋瑢把灵感送来了。
快到中午,我静候宋瑢进后厨的时间去点了一块抹茶蛋糕。
回座位等待,没等来蛋糕,反而来了宋瑢。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我在这里,被她看着,我有点不自在,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收拾桌上的本子。
她没有在意我的动作,只是递过来一个泡沫盒,里面装的炒饭。
应该是员工餐,不知道有没有多的一份。如果我吃了或许宋瑢就没得吃,思及此,我把炒饭连同一次性筷子都推回去:“你吃吧。”
宋瑢对我笑了一下,问我:“坐了一上午,不饿吗?”
我说:“还好。”
于是她就不再推辞,顺势坐在我对面低头吃起来。
我不好再继续写我的书,于是拿过点的饮品嘬饮。
宋瑢坐在我对面,吃得很快,但是姿势并不粗鲁。我看着她吃,想着下午可以去吃烧烤那条街,随便找个店把午饭解决。
吃完后,她去前台把自己的垃圾和其他员工剩下的垃圾一起装在大塑料袋里,出了门。我猜她是拿到街口的垃圾站去丢了。
没想到,再回来她手里又多了一个扁平的纸盒,摆在我面前。
我把纸盒打开,里面装了一张还热乎的披萨。
宋瑢把我见底的玻璃杯拿走,说:“趁热吃吧,十多岁中午只吃抹茶蛋糕营养跟不上。本店饮品无限续杯,记得给我的服务好评。”
然后她真的续杯了之后亲自送来,又回到前台去。
午餐时间,店里其实没什么客人需要服务。她可以继续坐在这里休息。
我猜她知道如果她在,我就没办法继续做她来之前我正在做的事,于是回到前台去,不再打扰我。
宋瑢很聪明,但是她大概不知道她已经成了我无聊故事里的女主角。
我把本子收回包里,宋瑢或许见我无聊,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是街道办排列出的电影放映表,两天后开始,傍晚六点放第一场,隔三个小时放下一场。
明天第一场是受众很广的战争片,或许是为了吸引更多人去捧场。
第二场看名字或许是爱情片,九点钟老人和小孩大多都回家了,剩下的更多是年轻人。夜黑风高,灯光摇曳,牵手恋爱。
“今晚要不要去散步?”我把通知还回去,问宋瑢。
宋瑢把纸收好,思量片刻:“八点半会不会有点晚?”
“我想请你带我去看看学校。”我说。
宋瑢似乎知道明天要新生报到,说明天会送我去。
我有点担心,知道兼职工作没那么好找。明天要迟到带我去学校,过两天又早退陪我看电影,工作一来二去耽误不少。
于是我婉拒了:“不用了,你工作辛苦,本身没多少工资,再请假不方便。”
宋瑢轻轻叹气:“没事的,我明天本来就要去。”
八点半,宋瑢下班。这家水吧二十四小时营业,和宋瑢接班的与她年纪相仿的一个短发女孩儿。
见她来了,宋瑢边收拾东西边向她打招呼:“佳雨。”
我把视线转到佳雨身上。
她和宋瑢看起来关系亲密,走到收银台后面,把胳膊搭在宋瑢腰上。“阿瑢,你明天几点去学校?”
宋瑢帮她系上围裙带子:“十点左右。”
佳雨转过身,拍了拍宋瑢的肩膀:“谢啦。小若突然请假,人手不够,幸亏有你。”宋瑢把她的手轻拂去:“没事,你拍人好痛。”
我在一旁看着她们交流了几分钟。终于,佳雨注意到等在旁边的我,把我当做客人:“要喝点什么吗?”
宋瑢把我揽过来,无奈地解释:“她是路瑾年,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佳雨瞧了我几秒,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汪佳雨,和阿瑢是同学。这家店是我妈妈开的,你来我给你打折哦。”
宋瑢和她开玩笑,对我说:“你来我给你免单。”
我不太擅长应对陌生人,小声说了两句“不用”,才对汪佳雨说:“我是路瑾年,是宋瑢的…室友。”
宋瑢看出我的不自在,帮我接过话头闲聊两句,拍她一下带我走了。
我们最终还是去散步,顺着昨天那条路。经过路灯昏黄的林荫道,走到小广场。那里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安装放电影用的台子,又零零散散地搬了些板凳在周边。
这次我们没有坐下来,而是继续走,拐个弯经过大大小小沿街排开的书店、文具店,终于看到一中的大门。
隔着铁门,只能看见靠外的建筑。最显眼的是中间那栋楼顶端的大钟,两边是八字校训,很是气派。
宋瑢似乎和门卫很熟,轻轻敲了敲门卫室的玻璃门,叫了声“李姨”,客套两句,门卫就放我们进去了。
只是不许我们进教学楼,只让我们在大堂晃悠两圈。
宋瑢带我进去,才知道原来最靠外这一栋的一二三层都是实验室,再往上是办公室。
大堂两边裱着历届学生的荣誉,也有艺术作品。其间有个小门,宋瑢说这是校史馆。
上学期期末的表彰榜还没有换,从上往下看,几乎每科表彰名单前五个一定能找到宋瑢的名字,只有语文稍微靠后一些,排到第七。
成绩均衡,没有一科拖后腿,还都名列前茅。年级总榜第一果不其然,正是宋瑢。
我暗自心惊,宋瑢看我表情变化有些好笑:“怎么了?”
我清清嗓:“没事。”虽然我的成绩还算看得过去,但是这里生源优秀、高手云集,按我的水准,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今早还安坐如山,现在却有点心慌。
天色不早,宋瑢向那位姓李的门卫道谢,领我回了家。
只有一个浴室,宋瑢让给我先洗。
这种心慌丝丝缕缕地冒出芽,就不能再轻易收住。勉强整理好心绪,稀里糊涂地洗完澡,宋瑢正在外面沙发上坐着看她的小说。我瞥过一眼标题,从来没听说过。
宋瑢见我出来,准备好衣物,接着进去。浴室里我制造出来的雾气还没有消,她又去添热。
那本小说被她遗落在沙发上,我去翻了几页,竟然是本少儿读物。讲一些公主骑士、魔王恶龙之类的故事。
长难句不多,形容也朴素,情节却很精彩。我垂着脑袋,一直保持着歪斜在沙发上的动作,一连看了十多页,直到宋瑢也出来,一眼看到我的动作。
我有点不好意思,把书合好,端端正正地摆在茶几上。
宋瑢不甚在意,一边用毛巾擦打湿的发尾,一边向房间走去。经过我时,她歪过头,又用那种包容一切的语气对我说:“感兴趣就拿去看吧,没事的。公共区域的东西随你动。”
等她关好房门,响起吹风机的声音,我才拿着书回了自己的卧室。
静了片刻。
或许是我的确迫切地想创作出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于是下午断了的创作思路又接上来。
她进了房间,坐在床沿,没有发呆,而是刚从氤氲的浴室出来,正用吹风机吹头发。
吹干之后觉得燥热,拿起床头柜的陶瓷水杯喝去一半,然后躺在床上。风扇还在摇晃摆头,从额头吹到胸口的位置,又转回去。
夜深了,蝉声消下去。
然后她伸长手,够到床头柜上方的开关,轻轻一拍。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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