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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一）
“小辛！”
我听见有人喊我，回过了神来，连忙把手里的金斗移开。
万幸的是，金斗下那件青色的袍子只是微微冒出了一点烟，并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说你，又发什么楞，要是不小心再把小姐的衣服给烧了可怎么办！”
周大娘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捞走我手里的金斗，放在了旁边的托盆上。
“等你去了温家，再这么做事，可要让人笑话我们穆家不会管教下人了。他们官宦人家，规矩可多着呢……”
她一边嘴里碎碎念着，一边利落的检查着袍子。
我自知理亏，只好退到一旁任她数落。
眼光不由得又望向了衣架上繁复的喜服。
内内外外统共八九件，上面用金线精巧的绣着我不认得的绣纹。
我陪小姐试衣时，只觉得就是要这么艳丽的颜色才衬得上小姐的容貌。
却没发现这喜服做的这样复杂。
“哎你这孩子，怎么又发起愣来！也就小姐那样的好脾气才惯着你，到了温家可怎么办！”
周大娘的嗓门又大了几分，我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自己的手。
“……唉别人家主子若是个好脾气，跟着的下人也总会找些个凶狠的，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周大娘看着我连连叹气。
“我们家倒好，都是一样的软脾气！这可怎么让人放心哟……”
我想了想：“没关系还有云姐姐，云姐姐脾气就不好。”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云裳也就对你脾气不好，教你这么蠢笨的丫头，她都不晓得折寿了多少年。”
我又想了想：“那周大娘你和我们一同去温家吧？”
“又说傻话，我一个杂役哪能陪嫁？”
她一边笑，一边又取了一件云青色的衣服，铺平了要熨烫。
“那……”
我抿了抿嘴，觉得此刻问这个问题应当并不突兀，于是小心的开口：“那我还能回来见见……大家吗？”
“瞧瞧你这孩子，小姐是独女，老爷那么疼她，还能不让她回门不成？你不陪着回来？”
我内心雀跃，强压了压扬起的嘴角。
所幸周大娘似乎没有注意到。
“行了行了，别在这碍手碍脚了”
她挥了挥手赶我出门。
“省得一会不是烧了衣服就是烫了手，又一副泪眼汪汪的可怜人模样。且去伺候小姐吧，别杵着了！”
我晓得周大娘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是怕我弄坏了衣裳，又挨云姐姐的骂，所以特地来帮我。
可惜我一向不太会说话，只好低声道句谢，准备出门去找小姐。
“对了，我刚刚瞧见林舟了，见他跟在小意……”
她顿了一下，改口道：“少爷身边就没好上前，你一会见着他，寻机帮我问问之前托他买的东西。”
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扑通的跳了一声，方要迈出门的脚一顿。
“少爷回来了？”我尽量不动声色的问道。
“是呀，正往小姐房里去呢，一身的落雪……这孩子身子本就不好，你一会记着带些驱寒的汤药过去。”
“知道啦！”
我难掩脸上的笑意，提起裙摆快步向后厨方向走去。
周大娘的声音隐约从背后传来：“哎，这笨丫头，也就小姐这样的好心肠才愿意留在身边……”
“小姐才不会嫌弃我呢。”
我在心里默默回了句嘴。
我端着食盒一路走进了小姐院内，云姐姐正站在门外，见我过来有几分诧异：“我正要去寻你呢。”
她一手接过我手上的食盒：“你快拍拍身上的落雪，别把寒气带进屋里。”
我一边拍，一边盯着云姐姐手中的食盒，我只怕她没有端稳将里面的汤洒了。
“一会你就在里面伺候着，我还要同林管家去点遍嫁妆单。”
云姐姐将食盒放回我手中，我顺从的点了点头。
看着她匆匆离开，我转过身去，正要进门门，想了想，腾出了一只手扶了扶我的发髻。
就在此时，里面的声音陡然拔高：“阿姐，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
那语气，哪怕隔着屏风都好像比外头的大雪还要冷几分。
我从来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一时顿在了原地。
“小意你……”
屏风那头低低的传来小姐无可奈何的声音。
“我不需要这个身份也照样可以！”
他的语气更冷了。
“我明白你还想寻你的生身父母，可……”
“你不明白！”
他向来对小姐说话轻声细语，小姐说话的时候他也总是带着浅笑静静听着。
从来没有这样。
我听其他人说过，他在外头的时候，同在家里是不大一样的。难道是因为这趟出门，去太久了的缘故吗？
我垂眼看着手中捏着的食盒柄，不知如何是好。
房内一时静了下来，片刻后传来了几句轻咳。
我认出那是他的咳嗽声，有些着急，攥了攥我手里的食盒柄，还是走进了屋内。
我绕过屏风，乖巧的做了个礼，才起身道：“小姐，周大娘说看见少爷回来了，让我顺便送点驱寒汤药过来。”
屋里的三人看向我。
“小辛，你这个……礼数是谁教的？”
林舟的表情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回答：“云姐姐教我的，她说以后见到小姐少爷都要记得先行礼。”
小姐声音里似乎也有些笑意：“傻丫头，你云姐姐说的是以后到了温府，咱们自家不用这样。”
我见屋内氛围似乎缓和了许多，不像我想的那样可怖，一时放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手指。
“你方才不是说做了驱寒的汤药，快端上来让小意喝一些。”
“我……咳咳不碍事的。”
我听到咳嗽声不由得抬头看向他，他清瘦的脸上一向没什么血色，现在看起来更是苍白。
“小意，你不愿意入族谱我以后便不提了，你不要置气，快把汤药喝了。”
我听见小姐的话，急忙将食盒端上去，从里面小心的端出一碗姜糖苏叶汤来。指间隔着碗传来温热的触感，温度尚好，我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脸色看起来缓和了一些，伸手接过汤碗对我颔首点头：“多谢。”
那么久没见，他同我说话的语气都变得疏离又客气。我看着他端着汤碗的指尖。为什么他连手指也那般苍白瘦削呢？
我突然有些懊悔，若是当年我没有帮他央小姐借书来看，若是我没有多事把他的文章拿给老爷……
或许他就可以同我一样，安心的一直呆在府里，不用在外面受那么多的累。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手，不晓得哪里传来一些憋笑声，我回过神来，正好对上林舟的眼睛，林舟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我不明所以的看向小姐和少爷，他们的脸上也尽是笑意。
我不晓得刚刚他们在说什么，兴许是我又做了什么傻事，被林舟知道了，正学给他们听。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手，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周大娘时时挂在嘴边的话，她说小姐竟能在一个腊月天给她捡了两个麻烦回来，一个冻坏了身子，一个冻坏了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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