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

　　魏远叉着腰，和院子里光脚的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男孩只见这小老头留着八字胡，身着华服，却不怎么有气势，双眼笑眯眯，刚想把手中的沙包丢对方脸上，就被对方笑眼里突如其来的阴沉吓得跑开了。
　　不小心撞到旁边的孩子，竟是弄的旁边的木板架子哗啦啦地倒在地上，把尚且吃奶的小娃娃们吓得大哭。
　　“小毛子们！又捣乱！还不快来给大恩人磕头！我昨晚说的话忘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纺织嬷嬷大骂道，转而赔笑：
　　“您可千万别见怪，这后院里孩子虽都学过些手艺，终究是比不得府里的伶俐乖顺…”
　　“来，排着队哎！给恩人看看！”
　　孩子们一个个怯生生地不敢往上走，都是半大的孩子，大都灰头土脸，云织坊的女工们大都繁忙，没空管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东西。
　　“当年要不是你们恩人，把你们一个个捡回来，供你们吃食，能学些手艺，你们哪有的今天，还不快上来！”
　　“无妨，叫他们玩吧，我就看看。”
　　旁边下人朝嬷嬷使了个眼色，早知魏老爷目的的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叫孩子们各自去玩，别整日上房揭瓦没个正形，便退到了房中。
　　魏远挠了挠头，一边走一边问：
　　“这孩子……当初，有这么多？”
　　“原只有您捡的几个孩子，不过后来纺织女工们心善，便加了些，平民百姓若有看中的，便可收养，不过当初的那些是还留在这儿的，想必也大了。”
　　魏远来到纺织房窗前，依小厮指示，向内看。
　　斯，这个脸盘子也颇大了些，不够美观，这个又太丰腴了些，不合眼缘，这一脸病态，怕是嫁过去两三天次子都没碰过就倒了，这个一脸麻子长得也颇吓人了些……
　　魏远越看越皱眉，情不自禁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起往日那一张张脂粉美人的脸，难以接受。
　　“您不如……进去看看？”小厮察言观色道。
　　魏远撤开行礼的监管嬷嬷，自己绕着一个个织机，有的姑娘吓得不敢动手，有的扎破了自己的手指，怯懦的回头，却发现身着华服的贵人早已走开。
　　静谧与混乱交织，眼神流转徘徊间，一个身影引走了魏远的目光。
　　坐在角落里的女孩有着平滑的肌肤，身材矮小，却并不显得孱弱。
　　魏远走上前，对方却丝毫未有什么反应，手稳稳落下针线，慢而稳。
　　仅仅只是站在她的身旁，便会被稳定与安静的气场感染。
　　也就是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魏远立刻想到了这个女孩的母亲，她们不仅相像，还有一种相似的，服从的乖顺，这种品质似乎是魏远自己联想的，但不管当年还是现在，打从看到那两个人的第一眼，他就是那么觉得的。
　　乖顺的，漂亮的东西。
　　……
　　临春盯着眼前的老头，感受到对方身上令人窒息的煞气，不由得攥了攥双拳，微不可查地挺直了腰杆。
　　似一只戒备的狗崽。
　　“丫头，还不谢恩，老爷要认你做女儿呢！”
　　听到“女儿”两个字，魏远的脸上出现一种拧巴的神情，但很快，他发现眼前那双乌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里头那点缱绻，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看着眼前的女孩不情愿地磕头，魏远想起对方傲气的，冰冷的目光，心中的故人之姿霎时灰飞烟灭。
　　这妮子的脸，未免也太凶了些。
　　“笑笑，快笑笑。”
　　临春勉强的微微一笑，看到眼前人的态度由和善转为客气，又不介意她的冷漠，不安感反而更甚。
　　“哎哟，这丫头被人贩子拐走过，后来自己跑回来了，大概是有了心理阴影，从那之后就一直不太笑，不过倒也长的好看……也规矩，多和人说说话，也就……”
　　临春侧过头，看着茶厅外簌簌作响的绿树。她始终不知道这棵树的名字，只是常倚着它看偷来的书。不知哪一天的日出日落，却突然改变了一切，让她与无数次想离开的地方分别。可即将分别，她却希望做那棵树，也许只是站在墙头，看着外面的热闹，却一直留在这里，才是她无措中唯一的希望。
　　“叫什么？”
　　“都喊她临春。没赶上时节…就取的这个。”
　　早春，花叶飞舞，赶赴自己的缘分。
　　“逸春倒是雅俊些。”老爷摸着下巴，看着那张神似古人的脸。
　　“就唤这个吧，跟着卫家姓，叫卫逸春。”
　　卫逸春再次下跪，在魏远脚边磕头，风过堂内，推就着落下一片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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