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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
“多发伤会诊，请脑外科、胸外科、普外科、骨科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多发伤会诊，请脑外科、胸外科、普外科、骨科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
广播女声一遍遍回荡在医院大厅，砸在墙壁上，再带着绝望的震颤荡进明堂的耳膜。
这种声音似乎天生就能勾起人心里那点儿恐慌，不断放大，直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堂的右眼忽然一阵刺痛，他下意识眯起眼，这才发现冷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整个额头，顺着眉骨淌进了眼睛里。
明堂抹了把脸，掌心还有刚才在明岸身上沾的血，混着汗水在眼皮上刮下一道骇人的暗红。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只见邵竞寒穿着墨绿色的手术服，两只消过毒的手平举，正疾步赶来。路过明堂的时候，他略微侧过头，目光掠过明堂眼皮上那点猩色，言简意赅：“家属签字。”
话音落下，邵竞寒走了进去，随着手术灯亮起，两扇铁门缓缓关拢，将明堂彻底隔绝在外。
签完字回来，冗长的走廊中便只剩他们几人——艾风将脸埋进掌心里，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郑泰来则焦灼地来回转圈，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除了偶尔有零星几个值夜班护士的脚步声，像小石子掉进湖中掀起的涟漪，荡了几圈便重归寂静。
明堂随便冲了把脸，又打发走了郑泰来，这种安静便像□□一样在幸存者中弥漫开来。
安全出口的标识闪着幽幽绿光，明堂盯着手术室的门，反光把他的身影抹平拉长，隐隐约约的映在铁皮上，依稀可见头发蓬乱，看上去有点儿憔悴。
他攥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艾风胡乱撸了把头发，强打起精神，声调打着抖：“明总下午接到了一家供货商打来的电话，说要请他去谈合作。”
“当时我还在外面跑合同，只问了大概在什么位置，明总说在坪山区，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结果，结果……”他面色惨白，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后怕到了极点，“结果明总刚出内环，有辆货车就违章行驶闯红灯把他撞了出去，好在我听您的吩咐把明总车的保险杠、座椅和气囊什么的都检修加固过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说到这，他痛苦地揪住头发：“都怪我，要是我当时陪明总一起去就好了！”
明堂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难看：“货车？那司机呢？”
艾风抬起眼，吐字有些艰难：“当场身亡了。”
轰隆。
一道无形的雷劈中了明堂，他猛地转过身，呼吸急促而浅薄，仿佛被扼住了咽喉。
其实十年前，明家也算得上京市有头有脸的门户，生意顺风顺水，大儿子明岸又不负众望考上了京大，任谁看都是让人艳羡的家庭。
只是这份美好却在明堂升入初中那年戛然而止。
他回到家，就发现向来温和的大哥脸上却笼罩着一层阴云，而后有人带他们来到了警察局，从哥哥和警察交流的只言片语，明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父明母正常行驶的过程中，有一辆大货车违章逆行，两车相撞，三人当场死亡。
由于联系不上货车司机的亲人，这件事虽然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但最后却也只能不了了之。
明岸受不了如此打击，险些轻生，但在看到弟弟懵懂的眼时，还是决定咬着牙活下来。
或许是那些杀不死他的必将使其更强大，明岸不仅完成了学业，甚至在毕业之前就让明氏起死回生，随后，他便将当时还在上初中的明堂送往国外，直到前段时间才回国。
其实兄弟俩都门儿清，这件事不可能只是巧合这么简单，明岸一直明里暗里调查这件事情，只可惜对方藏得太深，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可是这起事件居然又复制粘贴一般发生到了明岸身上。
背后“手术中”影影绰绰的光衬的他脸色愈发阴森，明堂只感觉浑身汗毛倒竖，他低下头，对着哆哆嗦嗦的艾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声调凉得可怕：“这件事除了我们两个，谁都不许说。”
手术灯熄灭的时候，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明堂下意识按亮手机，一点刚过一会儿，他暗暗松了口气，估摸着明岸的伤势应该不算重。
两人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铁门才终于开恩似的打开了，几名护士推着罩着氧气面罩，还在昏迷中的明岸转去ICU，明堂忙冲上去，差点和刚出门的邵竞寒撞个满怀。
几根血丝爬上邵竞寒的眼珠，眼底青黑，唇边冒出层薄薄的青茬，显然已经陷入了一种过劳的状态，但整个人又站得极稳，仿佛一棵挺拔的青松。
邵竞寒重新把挂在手腕上的口罩戴好，钢铁侠变身似的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干练的模样。
“我哥怎么样？”明堂攥住他的手，嗓音沙哑，这才发现喉咙干燥得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邵竞寒不动声色地挣开，两颗玻璃珠似的眼露在外面，认真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在ICU观察两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艾风立马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太好了。”
明堂转着圈把医护人员都谢了一遍，只差原地缝制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双手奉上，又晃了一圈，才回到ICU门外透过玻璃端详明岸。
其实他们长得有几分像，尤其是眉眼，只不过明岸眼尾平稳的下垂，看起来更慈悲为怀。
此时这双慈悲的眼正紧紧闭着，眉关紧锁，除了平稳运行的心电图还在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外，看上去就像一尊了无生气的人偶。
明堂和艾风在门外守到天蒙蒙亮，东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来了两名推着推车的护士输液，出来的时候聊天声音大了点儿，正好落进明堂耳朵里。
“邵主任可真够敬业的，今儿三台手术了吧。”
“可不是吗，本来会诊是江主任的，不赶巧他又回科里了，我都替他累得慌。”
“你能有邵主任一半热爱工作，也就不至于天天迟到挨周主任骂了。”
“说什么呢你！”
……
明堂有点儿意外，在天上宫阙的时候就觉得邵竞寒看起来有种下地犁了三亩的美感，原来是刚加完班儿就给资本家打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工，结果可能是倒霉催的，下班时间还得被拉过来会诊。
他有点唏嘘——怪不得医学生跳得多呢，这高压环境，搁谁谁不跳。
想到这儿，明堂拉住其中一名护士：“那个，麻烦问一下，你们邵主任办公室在哪儿？”
刚通宵达旦熬个大夜，神经正脆弱的时候猝不及防闯进来一张俊脸，小护士耳朵噌一下烧起来，下意识抬手指了个方向，有点结巴：“在、在那边。”
“谢谢。”明堂风度翩翩地颔首，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她指的方向去了。
看见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小护士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连忙亡羊补牢地叫唤一句：“邵主任应该下班儿啦——！”
医师办公室在走廊深处，病人不多，头顶上的电子钟还亮着诡异的红光，走得明堂心里有点发毛，他手长脚长，像蹬了俩风火轮儿似的，压根儿没看见那块标着办公室的牌子早就被甩在身后。
走出去一段距离，明堂琢磨着大概就是这间，“咔哒”一声，试探着推开了门。
如果他此时抬头一看，就会发现顶上明晃晃的写着仨字儿：值班室。
整个房间也就大约十几平左右，里面没开灯，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单人床紧挨着门口，就在明堂奇怪为什么办公室里有床的时候，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他忽然看见被子上隆起一个鼓包。
明堂心里卧槽一声，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播放起近几年看的恐怖片，涌起了对被子下这个不明生物八百种猜测，从贞子猜到丧尸，给自己活生生猜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要不还是下次再来拜访吧。
退堂鼓敲得震天响，明堂犹豫了一下，刚想退出去，被子下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只劲瘦的胳膊攥住他的手腕，随着一句掷地有声的卧槽，明堂眼前天旋地转，被狠狠地掼在了床上。
单人床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呀”一声抗议。
里面的动静惊动了窗外的麻雀，它极没有素质地骂了声脏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明堂被这只种类未知的“生物”压着，中间还隔了层带着体温的被子，一股猛烈的消毒水混合凛冽血气的味道直灌鼻腔，冲得他鼻子痒痒，在生死存亡之际，还是选择礼貌地偏过头打了几个喷嚏。
阿嚏！
或许是这几声唤醒了“生物”尚存的人性，黑影站起身，啪嗒摁亮了值班室的灯。
明堂以一个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倒头就睡的姿势，仰起头，正和还没来得及换下手术服的邵竞寒对上了眼。
看见是他，邵竞寒蹙眉，还带着点儿刚睡醒的鼻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半小时后，两人各怀鬼胎，坐到了医院食堂里。
邵竞寒随便打了点白粥和菜包，他的吃相非常好，一看就是典型大门大户出身，即便是饥肠辘辘，也会耐心地将食物分成小块再放入口中。
明堂倒没什么胃口，只点了杯热美式，翘着二郎腿，金发破罐子破摔的在头顶蔫巴成一团，硬生生把医院铁板凳坐出点流浪艺术家的小资风情，
他抿了一口咖啡，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邵竞寒。
两人谁都没开口，竟真的像只为了来吃顿早饭，邵竞寒舀了勺白粥吹凉，终于舍得撩起眼皮分他点目光：“到底什么事？”
明堂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请邵主任吃顿早饭而已。”
除了傅司承，邵竞寒实则很少跟那帮纨绔子弟打交道。
一方面是工作忙，没空参加那些聚在一起磕牙打屁的撩闲活动，另一方面是他平常见到的人说话都横平竖直，像明堂这种一句话拐十八个弯的角色，邵竞寒干脆选择无视：“我吃饱了。”
明堂心里暗叫不好，平时拉扯的巧劲儿用在邵竞寒身上像打在了棉花上，他忙不迭追上去，顺手把那杯只受了皮外伤的美式丢进垃圾桶，踩着邵竞寒后脚，着补道：“这不是邵主任妙手回春，我哥手术才做的这么成功。”
邵竞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是主刀。”
“你看，邵主任在哪个岗位都发光发热，佩服！”眼见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明堂一个拐弯，把话题带回来：“您看方不方便咱们加个微信，后续的治疗也好通个气儿。”
邵竞寒说：“平时不用微信。”
明堂说：“怪不得说邵主任清新脱俗，微信这东西确实太麻烦，那电话号码呢？留一个也行。”
邵竞寒没搭理他，兀自去小卖部要了瓶水，店主是个四五十的大妈，烫着爆炸头，殷勤问道：“帅哥怎么支付？”
邵竞寒头也不抬：“微信。”
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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