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半个夏天

　　蒋学义昨夜接到林晏姿的指示电话，要求早，就让自己把她布置的作业摊开放到桌面上，好让她检查。

　　第二天清早背过书，书本整整齐齐地摆到桌面最醒目的位置。蒋学义读过书，本就口舌干燥。窗户敞开着，那热浪滚滚，完全遭受不住，便起身到冰箱里拿了瓶冰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

　　客厅也闷热的要死，蒸桑拿般的热气瞬间裹满全身，光是站在外面一会儿，蒋学义身上的汗就嗖嗖地直流，后背沁出汗珠，顺着肌肤滑过脊椎沟里。

　　三楼的阳台外，正对着那颗枝叶繁茂的大榕树，阳光刺透层层云波和叶隙钻进阳台的地板上，朵朵光斑随波游弋倒映在墙壁上，整个客厅，亮堂茵绿，树影摇曳。

　　几只蝉届时跳到纱窗上，此起彼伏得瞎唱。

　　蒋学义盯着窗外凝视半会儿，听得厌烦，转身离开。

　　夏天，正是蝉虫活跃的时候。愣是白昼至黑夜的不间断的奏乐，但对于蒋学义这么个不喜欢杂音的人，却显得聒噪。

　　回屋，蒋学义准备写完剩下的题，留出时间让自己放松。

　　其实每回，林晏姿出长差，蒋学义内心开心到爆炸。终于能够解放自己的天性，好在万事都有这张冷冰冰的脸顶着。

　　这张脸让林晏姿太放心、太有安全感。所以，她一直坚信自己儿子是个乖巧、懂事、上进、聪明的孩子。虽说自己操心，但望子成龙的愿望是第一大事儿。

　　得亏蒋学义脑子不傻发育正常，智商在线。辅导起来轻松。林晏姿自他从小，就拼了命的让他赢在起跑线上。可唯独这孩子差点运气，每回儿都是第二名。退起步来，也能退回姥姥家。

　　万年老二的他，终于在中考走好运拿着校第一的身份，被特招进华复中学。

　　面对众多家长前来取经，林晏姿都作出那副都是孩子自发图强的姿态。说是谦虚，但着实谦虚得过头，显得假惺惺。

　　蒋学义打开微信就看见那个设置免打扰的聊天群，里面的人聊得热火朝天，信息数量一下飙到六十八。

　　曹乐阳：［图片］

　　曹乐阳：哥几个照顾照顾本店小生意呗，小曹儿搭罗牌店正式开张。免费给你们测测啊！

　　郑识温：这什么东西？

　　曹乐阳瞧着郑识温感兴趣，紧接着配上长达六秒的语言。

　　曹乐阳：图个玩乐的东西，测测你的姻缘啊，最近运势啊，反正，可信可不信么。

　　郑识温：无聊透顶。谁会蠢到用一张牌来分析自己的运气。

　　这话让人挫气，曹乐阳顿时骂骂咧咧地对着郑识温一顿输出。

　　不爱冒泡的陆延文也发了一条信息。

　　陆延文：我说刚刚还在迷惑，老十你玩游戏怎么挂机了，原来是到这儿来了。

　　郑识温紧跟其后，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这时，蒋学义的目光就往上移动锁定到这个群聊的群名称，□□和精神同时停滞。

　　该群名为：国际精品男模F4

　　曹乐阳：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换上一周，委屈哥几个了。各位见谅！见谅啊！

　　这搞得什么鬼畜，简直没眼看。这还是正经群聊吗？这群其实建了好久，最开始就是因为曹乐阳的嘴太能叭叭太吵，所以蒋学义才把群聊设置成免打扰的。

　　他看见陆延文，顿时想起什么。

　　他鬼推磨般在群里艾特陆延文：再过一两个星期是陆延文的生日吧，有什么打算吗？

　　陆延文紧接着回复：我找了一家餐厅，刚好到时候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曹乐阳叭叭小嘴：谁啊？

　　见没人理，曹乐阳语音链条猛的蹦出来：靠！到底要介绍谁来啊，男的女的啊？

　　半个小时后，曹乐阳在群里艾特蒋学义，还附带上一张图。上面显示着一张倒着的牌，还附上暖心解读说蒋学义最近会霉运缠身。

　　曹乐阳：兄弟，我测你一天之内必有大祸降临。别刷你那破题了，你先烧香拜佛吧[发抖.ipg]

　　等蒋学义写完数学冲刺题组训练，打开手机看见这条信息。大约有三十秒的沉默，他默默撤回白眼，选择已读不回。

　　蒋学义的午饭就是拿小面包垫垫肚子。转头看天气好就寻思帮忙，下楼遛遛大黄。

　　孤男寡狗，一路沿着小区榕树小道，走走停停。恰巧，晃悠到超市门前。蒋学义本来还想继续往前走，大黄倒是先屁股墩到地上。

　　蒋学义俯身揉揉它的脑袋，轻声说：“走吧，大黄。”

　　可大黄死活不肯起身，它固执地冲着蒋学义叫唤两声，毛茸茸的脑袋紧凑着小腿肚嘤咛，两只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烤肠机上的脆皮烤肠。

　　“……”

　　萌物就是会捕获人心。

　　每两三下子，蒋学义放弃抵抗，拿它没辙，果断妥协。蒋学义把狗绳拴在树桩上，

　　刚拿着烤肠出来，迎面而来的一幕具有十分的冲击力，蒋学义恨不得当场眼瞎。

　　阴凉处，大黄蜷着身，依偎在徐任的腿根，瞪着水汪汪的豆状大的眼，张着嘴轻咬他的裤腿，徐任伸手摸摸它的下巴。

　　这一摸可不得了，像是新找到靠山的流浪狗，大黄就舔它的手，露肚皮撒娇谄媚。

　　蒋学义愣了半秒，嘴角微微抽搐。只是觉得陌生。他象征性的叫了两句大黄，然而鸦雀无声，大黄选择性耳聋。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正当蒋学义想再喊一遍时，徐任蓦然回首。

　　对视的有点尴尬，蒋学义就轻扯嘴角，让自己显得温和友好一些。但徐任的表情就很精彩，脸瞬间垮下来，漆黑的瞳孔烁光微亮。

　　徐任似乎对自己刚刚的表情很疑惑。随后，神色不耐烦，单挑起眉毛，指着大黄说：“这不是，你们家的狗吧？”

　　“呃，不是。楼下邻居爷爷家的，我看它…很喜欢你哦。”

　　“也就那样。”

　　徐任朝蒋学义走过来，指着他手上的烤肠：“你给它买这个吃？就不怕这种东西太油腻，会导致宠物的肠胃不舒服么。”

　　“？”蒋学义看看自己手上的烤肠，轻笑一声，“哦，那你可要小心啊，毕竟它连小区里的无名屎都吃。”

　　此话一出，徐任沉默不言咬紧牙关，想到自己手掌刚刚攥满口水。脸立马垮下来了，比锅底还要黑。很快他就出现在洗手池那边对自己全身进行一番清理。

　　蒋学义路过的时候还快步走，生怕这位碎了一地的少爷又化了。

　　回到家，就看见林晏姿跷着腿双手交叉，身上穿着的西装外套还未脱下。

　　“妈。”

　　林晏姿撇了他一眼，像以前一样，先是问他作业写完没，然后开始说教。

　　“作业写完，你不应该自觉点，找一些题目自己再做做吗？自己一声不吭就跑去玩，哪还有半点高中生的样子。”林晏姿貌似火气很大，但她就是典型的生气时候还轻声细语的，但这样更显恐怖。

　　她指着冰箱门上贴得倒计时表，提高音量，“你可以看一下你现在距离高考还有几天？你今天浪费的这几个小时，别人就能多学一点知识考得自然就比你好。”

　　因为蒋学义都已经习惯，他面无表情的站在玄关处像是在罚站，也不换鞋，就等着林晏姿把话说完。

　　“每次跟你交谈，我怎么就这么费劲呢！”林晏姿扶着额头，撇过脸，“作业就摊在桌子上，错题也不知道复习一下…”

　　“行了，过来吃饭吧。”

　　林晏姿的厨艺很好，她做得菠萝炖排骨是一绝的好吃。其次，林晏姿对蒋学义饮食方面上管理严格，再加上他有过急性肠胃炎的经历，所以蒋学义的饭菜都是她一手操劳练成的。

　　蒋学义换了一身干净宽松的衣服，坐在林晏姿的对面。

　　“我给你找了个补习班，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林晏姿一边给蒋学义盛汤，一边说：“价格不便宜，老师也是名校毕业挖来的，好好把握机会。明天一早你就过去。”

　　“嗯……”

　　蒋学义不会问她为什么不提前问一下自己的意愿，如果哪天林晏姿女士替自己做得决定问自己是否愿意，那就是天塌地陷，世界爆炸。

　　“这个补习班的名额很不好弄，妈妈也是托了很多人欠很多人情才给你搞到手的，所以啊…别让妈妈失望。”

　　“我知道了。”

　　饭后，蒋学义自觉的把碗筷收拾完，拿到厨房洗。林晏姿双手环臂，站在推拉门外看着他洗碗。只是看了没多久就接到工作上的电话，转身，回到书房里办公。

　　等听到卧室门关上的声音，蒋学义才停下手来，仰头长长的呼气。

　　第二天早晨，蒋学义就骑着自行车按照林晏姿提供的地点，飞驰而去。

　　这个补习班是专门给高一升高二学生的，因为开学就面临选科，所以这个阶段里有心的学生会尽可能的把自己想学的那科补好。

　　按照往年，每届新高二都会在开学的时候按照开学考成绩进行分班。今年的通知还没下来，林晏姿女士已经默认和去年一样。所以她便早早地托人去补习班用关系把蒋学义挤进去。

　　让他争取在开学考试上，拿到好成绩进入到清北班。

　　蒋学义也一直是以理科方向为准，补习补的物理化三科。老师自行核对完名单后，才让各个学生入位。

　　蒋学义特意找后排的位置坐，对着偌大的窗户正好映着街对面的楼房，正巧空调凉气又吹得足。

　　课上到一半，门突然被人推开。

　　部分人纷纷扭过头往后看去，顿时一阵唏嘘和惊叹。

　　此时的蒋学义还在埋头一股脑的写着卷子，根本不愿意抬头听讲台上老师的解析。更没时间关注这些东西。

　　“不好儿意思，来晚了。”

　　“诶没事，那、我看看啊。”补习老师维持好班级秩序，对照着名单打勾，思索半秒，“徐任是吧？那就坐那吧，坐…蒋学义同学旁边那个空位置。”

　　蒋学义立刻扭头，恰巧与徐任的目光对视上。

　　“啪”的一声，握在手中的圆珠笔掉落在白色的短袖上，落上黑污渍。

　　徐任额前的碎发黏着汗，被他随手捋上去，形成个有型的大背头。傲气凌人，眼神蔑视。走过来还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瞬间，整个屋内都充斥着这股味道，持久不散。

　　他将书包粗暴随意的塞进抽屉里。表情不自然，看似很烦躁、很不情愿。

　　蒋学义抿抿嘴，内心苦思再想后，把另一份补习班资料缓缓移到徐任的桌面上。沉默不语地捡起自己的笔，把椅子往边上移了移，才继续写题。

　　写到一半，徐任骨骼分明的手指把玩着纸张某角，平着嘴角。语气有些怪调莫名抛出一句话：“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有吗？那就有吧。”

　　“嗯，孽缘。”说完，徐任就两手摊到桌面上，手腕上的真皮星空手表异常闪亮，他阖上眼，倒头就睡。

　　该说孽缘的难道不是自己么？这么倒霉，到哪都能遇见这尊大佛。所以徐任到底…在装什么啊。蒋学义盯着他了一秒，再次抿嘴，又把视线调转回题上。

　　心里暗暗自说，果然少爷就是少爷，学业荒废、不学无术也有的是人跟着擦屁股。这么贵的补习班，这么宝贵的名额，也丝毫不在乎，只是走个流程。

　　蒋学义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在意，有些不正常。他放下笔，两只爪拍了拍自己的脸，醒神，继续在草稿纸上计算这道题目的答案。

　　徐任侧枕着自己的胳膊，听见动静，微微眯着单只眼，露出半点儿眼缝。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盯到他脸颊上某块儿黑笔渍，蹙了蹙眉毛。此时蒋学义合上本子猛地转过神。

　　空气凝聚，徐任莫名地小慌乱，他赶紧闭上眼。好像自己真睡着了一样。

　　第二节课下课，蒋学义上完厕所，偶然经过逃生通道口。那扇门隐隐露出一条缝隙，与此同时少年不满的声音传入蒋学义的耳朵。

　　“你不接电话是什么意思？”

　　“回去再说吧，我现在在忙啊。既然你爸给你报了班…就没想过让你回北京吧。”

　　……

　　最后一节课，徐任干脆没有进班。窗外是晴空万里云，班上一片安静，时不时传来摩托车鸣笛或鸟叫声，夹杂着老师讲题的声音和空调呼呼的声响。

　　这个夏天，既是静谧又是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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