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果然，听到暗门子云无心就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哪怕是云无心这种看起来跟地痞无赖一般的富家子弟，对这些地方也是看不上的，想了想陈永胜接着说道：“不过，历来听说京里杨柳河旁有一家万花楼，里头的花魁姑娘春宵一夜可要百金之数。”

　　云无心一听果然来了兴致，连忙问道：“那万花楼花魁同若梦姑娘比如何？”

　　若梦是十年前的秦淮名伎，貌比仙子琴棋一绝，尽管已经退隐多年，但若说起风月美事，若梦总是绕不开的话题。

　　陈永胜用余光瞥了瞥那头检查的官吏，又回头看了看云无心后头的车队，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云掌柜的这就问倒小老弟我了，别说当年的若梦姑娘，便是如今的万花楼，我连门朝哪开都不晓得，上哪里知道这花魁娘子样貌如何。”

　　云无心随着陈永胜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往装货马车看了看。遇见陈永胜一行人时他们一人背后背了个大大的包袱，对云无心自称自己是走镖的，身上押着货物，同行之后云无心见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背着那么大的包袱却也有些吃力，便对他们说不若将包袱同自己的货一同放在马车上，倒省了力气。原本他们还推辞一二，见云无心一再提起，他们这才推脱不过亲自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上马车，自己跟在马车旁快走。

　　云无心看了看那几辆放了包袱的马车，抬眼同前头李寺程对了个眼色，见他微不可察地对自己点了点头，云无心便笑着对陈永胜及他身后几个提议道：“既然相遇便是有缘，待陈大哥交了货，倒不如带上小弟我上万花楼耍耍。”

　　陈永胜还没出声，而他身后那个胖头圆脸的胖子听了这话倒是开心的很，连忙应声：“我早听说那那万花楼里连洒扫女仆都长得跟仙女似的，我......”胖子的话叫陈永胜喝断了，“大柱，怎么说话的！万花楼哪是是我们这些人能去的地方！”

　　大柱听到喝骂声，又看见陈永胜脸上已隐隐浮现煞气，顿时缩回了脖子不敢再出声，一旁原本有些意动的瘦高个见了老大的样子也默默地在原地站着，一副等着吏官检查的模样。

　　云无心见这情形，也只是无所谓地大笑道：“陈大哥此言差矣，万花楼说的再好听，也不过就是个跟表子睡觉的地方，开门做生意的，哪里有去得去不得的，若是陈大哥几交了差，得空了便来西市桐花阁寻我便是，小老弟我虽没别的本事，但请几位哥哥喝几杯花酒的能耐还是有的。”

　　说着，已经轮到城门的官吏拿着纸笔过来检查他们的货品了，也不知李寺程同那官吏怎么沟通的，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往那小吏及武官的袖子里塞了两个鼓鼓的荷包，那两人四周看了看见其他人没注意到自己这边，微微抬手掂量了下分量，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满意了神色，冲李寺程点了点头，大声对后头说道：“这边检查好了，放行！那几个，”吏官指了指陈永胜几人说道：“那几个身上带刀的，去将刀交了领了条子再进去。”

　　除武官等朝中官员之外，平民进城不得带刀，刀需交到城门处保管领张交刀的条子，待出城时再拿条子前来取刀，已经来过京城多次的陈永胜熟门熟路地去办了手续重新回到车队之中。

　　而这时，一名长得甚是俊秀的少年郞骑着头耷拉着脑袋的小驴进城，守门将士及查验的官吏见了他都热情地打招呼：“时掌柜的，昨天出城了呀？”

　　那少年郞是西市一名为向春楼的酒楼掌柜的，西城门进去不远便是西市，这的小吏将士总爱在下值后上这酒楼里喝上两盅，跟这掌柜的便也都多少有些交情。这时掌柜的也笑着对他们招呼道：“昂，昨晚出了趟城。上官们辛苦了，回头下了值上我那喝两杯水酒，今天楼里正好上新菜了，我叫小二给几位多送几道下酒菜。”

　　“哎，那就先多谢时掌柜的了，行了，快些进去吧。”因为熟悉，也没查验文书让他进了城。

　　“行，多谢。”时掌柜的冲几位官兵拱手道谢后轻拍了拍跨下的笨驴让它快些走，跨进城门前他回头往云无心这边看了过来，刚刚小吏同他打招呼时他余光看见这边有什么动静，可这会回头一看只看见一座极华丽的马车，上头的门帘正随风摆动，他歪了歪头，心想大约是看错了。

　　而刚刚快速跳进马车里的云无心此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耳尖微微一动，听见城门下驴蹄的声音走远了，他这才轻轻掀开车窗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骑着驴一步步远去，随着他的车窗重新放下，车队便也晃晃悠悠慢慢驶入了这大成朝国都。

　　陈永胜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混在云无心货物里的东西是什么，他好些日子没来京城，这次的任务耽搁了，没想等到了京城竟已是万花节，刚刚他看着城门的吏官同武官检查的细致程度，后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从前来京时也是赶着一大早，好些京郊的人为了早些进城里做生意，都会早早地在城门候着等城门一开就进去，所以历来早晨的城门口人是最多的，官吏为了省事给了路引凭证略略检查一番也就让人进去了，哪有像这次一般每人都要打开包袱检查，陈永胜见好几个人为了不想开箱检查偷偷给塞好处都叫推了回去。

　　心中想了一个又一个的对策却碍于云无心在旁自己人手不多施展不开，却不想云无心车队那个姓李的管事三言两语便解决了，后来一想也明白了，想来这桐花阁一年少说也要往京城运个十几趟，是早已同这城门官吏混熟了，他回头看了看几乎看不到头的云家车队，旁边马车里的云无心正跟车里伺候的婢女嬉笑打闹，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桐花阁云掌柜据说膝下仅有一子，想来这个云无心应当是金贵的很。

　　进了城门不远，便是盛京西市，陈永胜拱手向云无心道谢告辞，云无心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用手杵着车窗对陈永胜一行人再次邀请道：“左右这回我得在京里呆个个把月，几位哥哥若是得空，便来寻我顽罢，我这头一回来京里人生地不熟，想找个消遣的地方都找不到方向。”话音刚落，车里那个一路同云无心厮混的美貌女婢重重地哼了一声，惹得云无心哈哈大笑起来。

　　陈永胜这次也不推辞，只说：“等我们兄弟几人了结了差事，定来叨扰云公子，还望公子不嫌。”

　　说完背上重重的包袱，冲云无心一行人一拱手，便转身往西城门的西市方向去了。

　　于盛京西南角，长湾河自东南向西以河为界隔出的一片地方，便是盛京西市。盛京城里商业大多集中在东西两市，这是前朝留下的规矩，自打脚下这块地方改姓洪之后，废除了前朝的坊市墙隔，但东西二市还是保留了下来，一个是人都习惯了上这两个地方买东西，再一个，哪怕改朝换代，在这盛京城里，朱门林立的城东依然是高官显贵的所在，而城西由于临近西城门，各地商贾大多都由这边进出货物，加上房屋价格相对低廉，平头百姓及一般生意人也只能租住得起这里的房子，平民聚集的西市也就成了廉价的代名词。买贵的东西上东市，买廉价物美的东西上西市，这是这片地方百余年来形成的固有印象。

　　不过近些年来这个情况略略有些改变，这一改变源于离西市二横街不远的三里巷，长湾河到了西市，分出了一道名为三里河的支流，三里巷紧挨着这三里河，三里巷其名由此而来。

　　盛京西市呈井字型布局，被四条可供三辆马车并行通过的街道分隔成九个区域，每个区域里又被数条小巷分成居住区及商业区，而这三里巷正是其中一条。

　　原来这里不过就是同西市其他巷道一样就是个临近街区的商业区，尽管紧挨着三里河，但其位置居于西市西南角，偏僻行人少，就算是在西市也是地价房价最便宜的地段，独一项好处就是巷道较其他地方宽些，可供三四人并排而行。大概六七年前，这三里巷里头的几家商户带头联合起来搞了个集市，每逢初五这天三里巷里都会围了勾栏，当天会请猴戏艺人、京里有名的说书人、还有杂耍班子等，硬生生把这条冷冷清清的巷子带旺起来了。

　　原先这巷里卖东西的商户也不过是临近一横街的那么几家，初五慕名来这三里巷集市溜达的人来了才发现，这短短一条小巷子里头卖的东西倒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从古玩字画翡翠珠宝到刀剑画戟又或是衣衫布匹商品繁多不一而足，到最近几个月卖的东西更是来自天南海北，甚至还有番帮、胡商等翻山过海运来的各式舶来品，大周禁海运多年，舶来品这些年越发稀有，却不曾想竟能在这西市里头的小巷里见到！

　　开始城里人图个新鲜趁着热闹过来瞧几眼，后来有事没事来这逛一圈的客人越来越多，商户也就越来越多，商品样式更是天南海北的东西都有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原来图个新鲜的人成了常客，有空没空都会来这里淘点好东西，嗯…只要不看走眼！

　　一条三里巷带旺了整个西市，到后来来这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初五平日里来这的人也不少，便也有不少商户也就在这巷里赁了铺子定了下来，三里巷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京城本地人知道不奇怪，难得在于现在哪怕你不是中原人，来过中原就会知道有在京城里有三里巷这么个天南海北什么东西都卖的地方。

　　而云无心进城这天正是初五，这也是西城门今日进城人格外多的原因之一，许多附近的庄户人家都在这天挑着担子进城卖货，如今不过辰正，西市入口处已经有不少人。

　　见陈永胜几人已经走远，云无心商队里最后头那个不起眼的瘦小家丁将身上的灰色外袍三两下换成了青布棉衣，与云无心对了个眼色便快步走远，装作去西市逛集市的普通百姓一般悄悄跟了上去，见状云无心放下帘子，闭目靠着马车养神。

　　而车里陈永胜见过的那位美貌女婢见陈永胜一行走远便也收起了调笑的模样，恭敬又端正地跪在一旁，细声问道：“公子，那几人身手不错，警惕性也高，小六一人应付得来吗？”

　　云无心听了这话提了提嘴角冷笑一声，“你别太小看小六了，他虽年轻，但是自小跟着一帮老乞丐们混迹街头，靠着要饭养活三个弟妹，你当这不是能耐？论功夫他也许不如你，可论识人辩物隐入人群的跟踪手段，小六可比谁都强。”说完闭着眼睛身子靠着车壁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往京城东市走去。

　　一寸绸缎一寸金的桐花阁，自然是开在盛京东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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