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场地租赁登记册

　　十殿阎王指的是主管地府十殿的十个掌控者，其中五殿的阎罗天子，夜枭是看着他凡胎身死、坐化成神，又见证他因怜屈死，屡放还阳伸雪，最终从第一殿贬降至五殿的。

　　十几万年前，他眼见神族一步步渗透冥界，用组织重构的方式，往地府空降了酆都大帝、救苦天尊等数名高层，逐渐削弱阎王的实权。彼时，尚且年轻气盛的他，看不惯神界架空冥界，直至将其吞并，于是挑起一杆缨枪，就杀到阎罗殿门前。
　　于万神阵前提剑阻止他的，自然是小陆神官，只不过那时天上地下，都恭恭敬敬尊称她一声“六公主”。日月轮转不息，神界战神更替迭代，但“T0之上唯此一人”的评价，她小陆神官却占据了几十万年。
　　“回去吧，神界主导司法体制改革，你们魔界来掺和别人的公事，不太好啊。”
　　隔着彼此的身份立场，六公主将话说得冷淡且不容置疑。但之后的一次酒后畅谈，喝得开怀大笑的小陆神官被问及此事，她却东倒西歪地抱着仙人掌盆栽苦笑道：“还阳伸雪者，却要使其冻毙于风雪，你们真是……好事做尽啊。”
　　小陆神官大着舌头嘲笑完，就“呕”的一声往盆栽里吐了个干净，旁人问她为何眼角湿润，小陆神官只摇摇手说被仙人掌扎到眼睛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城头变幻大王旗，如今的冥界只存在史书工笔中，十殿阎王的上仙地位也几万年不曾撼动了。夜枭也知道，如今他去问小陆神官，她当年苦涩地说出“还阳伸雪者冻毙于风雪”是什么意思，得到的必然是一脸疑惑。

　　因此这两天，夜枭陪在端坐“帷帐”上喝茶看热闹的小陆身后，几次话到嘴边，最终还是一咬牙打消了“多嘴问”的念头。
　　但他这别扭的表情映在夜宸的紫瞳中，就使他瞧着格外反常。最终，在孔雀精们六曲连跳结束后，夜宸向夜枭使了个眼色，两人前后脚落到忘川河畔，一处能将小陆神官的身影收进眼底的地方。
　　尽管是自己把人约来密谈，但夜宸这个腹黑脾气自然没有先开口，他只是一挑淡紫的凤眼，暗示夜枭有话快说。
　　“呃……”夜枭伸手松了松抹额，用有些吃不准的语气问，“这个‘仙鬼大战’，是怎么个‘大’法？小陆很少用‘大战’这个字眼，前两天魔界那俩玩意儿……她写的都是‘魔魔过家家’。”

　　最后一句话，夜枭几乎是从两瓣嘴唇里挤出来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夜宸“呵呵”两声轻笑了下，脸上倒是看不出情绪，但随后，他严肃地解释了所谓“仙鬼大战”的起因。

　　“地府十殿掌管人间夭寿生死，负责断定吉凶，接引超升，同时也司掌地狱。当年冥界改制，十殿阎王位列仙班，属下的判官、孟婆、城隍等自然也官属仙、佛。”
　　夜枭做魔王的时候，夜宸还是需要世世轮回的凡人呢，这种“历史科普”要是搁在平时，他就直接甩出一句“说重点”了。
　　但他知道夜宸这个死腹黑这次一定会回怼“不听算了”，他只能耐着性子“嗯”了声，由着夜宸慢慢磨他。

　　“但是冥界曾经的‘普通员工雇佣体系’，一直没有因为十殿阎王的体制改革，而得到完善。说直白点就是，曾经冥界和鬼界算是关系亲密的平行部门，遵守的同一个公司章程，但是现在冥界没了，地府划入仙界，与神族相亲相爱了，可是地府十殿的底层员工，大多还是鬼界的小鬼。”

　　夜枭向夜宸送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夜宸点点头继续说。
　　“地府十殿的脏活儿你也知道，引导亡灵、押解恶魂、熬制迷汤，更别说大小地狱里，还需要鬼吏行锤拷剥皮、挖眼钳心之举。这种于自身业障不利的事，神仙不会是主动收回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派遣自己本族小吏去做的。并且，对于仙官和鬼吏，地府连基本的‘同工同酬’也没有做到。
　　说实话，鬼界如今生活也宁静祥和，不是实在活不下去的小鬼，也都不想揽下这种‘劳务派遣’的工作。地府用鬼界的‘最低工资标准’来发工资，又用地府的‘员工守则’来逃避一些福利义务……小鬼们是地位低，但又不是没脑子。”
　　夜枭说：“那现在就是鬼族的部分小鬼们要争取自己的劳动权益，所以用战斗的方式获得重新谈判的机会？”
　　夜宸摇摇头说：“小鬼们已经在争取了，你真的是很久没离开忘川了啊，地府群鬼大罢工已经持续了……”
　　夜宸闭上紫眸，掐指算了算，然后睁眼认真地说：“已经一百一十七天了，算上明天初八的大战，就是要一百一十八天了。”

　　“哇~”夜枭哄小孩似的伸手鼓鼓掌，接着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哪是很久没离开，我陪她搬到这儿以后，就基本没离开过好嘛？”
　　夜宸朝小陆神官那望了眼，见她看表演已经看得地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她没说过‘永世不离开忘川’这种话吧？咱俩完全可以和从前一样，陪着她去六界到处玩玩啊。”
　　夜枭挠了挠头，举棋不定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惊觉话题被岔开了。他伸手在夜宸眼前一抓空气，做了个“收”的动作。

　　“那这个‘大战’，也真是可大可小了哈，鬼界都做了什么准备？”
　　“准备了一份这么~长的劳动合同，括号，修订版，括号。”夜宸双手并用，讲了句半冷的笑话。
　　夜枭配合地竖了竖拇指，问：“仙族呢？”
　　“倒也没有那些个仙族太多事儿，主要还是地府编制下的仙官。”夜宸纠正了一下概念，又继续说，“他们准备硬扛。”
　　“哦好好好，准备了硬钢……”夜枭因为无语而发笑，“一吨用来铸兵器，一吨用来修脸皮，是不是？”

　　时过境迁，两人难得再次就一件事，同时轻笑出声。
　　夜宸说：“真的只能说，可大可小，不知道他们明天具体怎么打。”
　　“小六这个‘大’绝对是反讽，我打赌。”
　　“我也觉得她……”
　　“……”

　　一阵尴尬的沉默出现在两人之间，而此刻《孔雀族第十四圆舞曲》适时响起，为这份尴尬锦上添花。
　　“小六”这词，迅速将两人拉回了过去的记忆，又像闯入别人家的小毛贼一样，被名为“现实”的家主，拿着拖把恶狠狠地赶出去。
　　“咳咳……”
　　“呃……”
　　夜宸和夜枭一个干咳，一个“呃哼”着开始假装哼起小曲儿。两人顾自朝两边扭头，然后原地解散，假装无事发生地前后脚回到了“帷帐”上。

　　初八清早，夜宸从府邸出门前，迟疑了几秒，还是回去把自己的横刀拿上了。
　　打开刀匣，百年未出鞘的“御月”，刀身居然已经泛出一层寒霜。夜宸用拭刀布擦了许久，最后还是动用真元，将神力注进刀身。
　　神力很快将御月从刀尖到刀柄包容贯穿了，浸透了熟悉气息的御月终于褪去霜白，露出了幽蓝且纤薄的刀身。与此同时，沉寂百年的横刀给予了夜宸礼貌的回应，一股冷意挠着夜宸的手心，接着慢慢沁入他拿刀的右手。
　　上天庭没有冬季，神仙也不会感到冷，但被寒意刺激的夜宸还是屏住呼吸，艰难适应了一下老友“打招呼”的方式。
　　“呼——”
　　片刻后，他才松开薄唇，小心地吐出一口气。纤长的睫毛在他淡紫色的眼睛上笼罩了一层阴影，使其看上去不似平时那么锋利。他垂下眼，温柔地低声道了句：“走吧。”

　　夜宸来到忘川时，小陆神官和夜枭已经在忘川崖上站定了。两人虽说神情并不严肃，但也都一言不发，只静静看向崖底。
　　鬼族的鬼兵们正陆陆续续从夜枭放出的结界入口进来，为首的鬼将手里拿着卷轴，夜枭掂量这粗细，估算它展开来该有多么~长。
　　夜宸走到小陆身后，欠身打了个招呼，小陆神官点头回礼，然后就转过头继续观望崖底。
　　夜宸废话不多说，催动神力，半空中霎时也展开一轮半透明的圆形结界，结界正下方的河水轻微皱了皱。

　　与夜枭结界暗红的光轮不同，夜宸的神力通常泛着浅蓝的光。
　　除此之外，与夜枭那个结界不同的是，崖上三人等了半炷香，夜宸的结界口没有出来半个仙人。

　　小陆神官开口问：“他们约在什么时辰开战？”
　　夜枭偏过脸，他自是知道领导心情难测时，不要擅接话茬。夜宸用余光向他放了两记眼刀，然后咽了下唾沫说：“巳……咳咳，巳时整，现在还没到时间。”
　　“恩，”她点点头，“是呀，九点开打，那早上六点就要起来整军了，这时间安排就十分不合理，这才刚刚睡下呢。‘四点睡、两点起，阎王夸我身体好。’要不说这群小鬼有职场矛盾呢，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啊，为什么不涨工资？领导喜好都摸不准，怎么涨，对伐。”

　　小陆神官一连串的话说完，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夜枭却已经站不住了，他赶紧催动魔力私下传音给夜宸：“她开嘲讽技能了！地府那群死出到哪了？你赶紧催啊。”
　　小陆神官根本看都没看身后，夜宸却对着她的背影慌张地鞠了两躬，这才转过身去，走远两步，背对两人将一道灵识遣出去。去到地府连发三道急令，让地府今日作战的仙官立刻、马上到达战场。

　　巳时整，十殿阎君方派出的仙官们堪堪全都通过夜宸放出的结界口，在忘川河面上整军完毕。
　　地府这边，军阵前俨然站着一名阎王，还有土、水两官，鬼界则派出了一个鬼王和两名鬼将，较对面排兵布将的阵营不同的是，两名鬼将中间还站着一名着淡红色官衣的鬼神。
　　小陆神官从这鬼的装束看出，其为鬼界的医者。

　　她收回目光，伸手从夜枭手里接过一个状似喇叭的法器。夜枭又亲力亲为地给小陆戴上了早就备下的耳捂子，然后一手捂腹，一手摊开做“您请”的动作。
　　“噔噔噔——”
　　小陆用食指关节轻敲了三下喇叭的收音器，被放大千倍的声音瞬间传遍忘川，然后小陆便垂下手，等待全场安静下来，目光向她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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