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清冷仙君他叔后

　　风絮巷陌，借来粽香、箬叶和艾草的香气。

　　端午将至。

　　“咳咳咳。”昏睡中的鹿拂舟，差点没被粽子给噎死。

　　一睁眼，一群奶白色的小鹿、小兔、小羊们，用小蹄丫，揪开她嘴巴，拼命往她喉管里硬塞粽子。

　　“好师姐，揍拐子，啾啾啾。”

　　“师姐好，坏道士赶跑，噗噗噗。”

　　“好师姐，咩咩咩，打恶鬼，棒棒哒。”

　　鹿拂舟眼睛瞪得像紫金大铜锤。

　　蹄子？小动物？！

　　不确定。

　　揉眼，再瞧瞧。

　　冰冷的粽子皮，被小蹄丫甩来甩去，无情地抽打着她的眼睛。

　　喉管里的粽子黏住嗓子，她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浑身无力，勉强腾挪脑袋，表示拒绝再吃粽子。

　　但那些小蹄子们不抛弃不放弃，仍锲而不舍狠狠地往她嗓子眼里塞粽子。

　　“咳咳咳，救……”

　　一高马尾白衣少年终于发现不对。

　　熊孩子！！！

　　他大惊失色，冲上前来，拨开穿着丧服的五六岁、六七岁的四个小豆丁：“住手！别把师姐给噎死了！”

　　鹿拂舟得救了，被噎得眼泪汪汪，拽着白衣少年的丧服衣带，眼巴巴地：“云羡渊，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你可千万不能死。”

　　上辈子，她濒死昏迷期间，云师弟莫名其妙就死了。这辈子，她一定要救下云师弟。

　　云羡渊冷笑：“放心，你被噎死、呛死、饿死了……我都不会死。”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鹿拂舟心里念叨。

　　刀子嘴的云师弟一边说风凉话，一一边将鹿拂舟温柔扶起来，又轻柔地给她输送了好多好多灵力，助她恢复。

　　直到他脸色煞白，几乎比宣纸白之后，才停止输送灵力，跌坐在旁边的破旧茅草蒲团上，闭眼喘息打坐。

　　鹿拂舟终于能动了，从茅草褥上爬起来。

　　头一件事，就是捶胸掐嗓子，努力将卡在嗓子眼里的糯米粽，给干咽下去。

　　看师姐没事了，四个小豆丁屏住的呼吸这才放松下来，大声嚷嚷起来：“师姐，再吃粽子！顶顶好吃的咸蛋黄肉粽！”

　　粽米的清香和蛋黄卤肉的咸香，馋得小豆丁们眼睛发绿、口水直流，但小家伙们还是认真执着地托着粽叶，想要将粽子给鹿拂舟吃。

　　“鹿师姐保护我们，赶走了坏猴子道士，把拐子赶走了，没卖我们换钱。”

　　眼巴巴地，个个皮包骨，眼睛衬得格外大，衣服也破破烂烂。

　　孩子们咕噜咕噜肚子叫了，结果还是将唯一一个粽子要给鹿拂舟吃。

　　“你们吃吧，师姐吃过了。”鹿拂舟鼻子一酸。

　　就只剩半个粽子，好几个孩子分。

　　前世今生，都太穷，是她没养好孩子们。

　　没钱的苦，孩子们真是吃够了。

　　她也受够了。

　　她用水系法术给大家洗手，分好饭团，用粽叶包着分给四个小家伙：“你们到厢房去吃，我有事跟你们云师兄商量。”

　　*

　　云羡渊闭了闭眼睛，冥想了一回，才勉强恢复一些灵力。

　　“师姐，这是给熊师兄买棺材的钱，你收好。”

　　他从蒲团上起身，走路有些踉跄，但很快勉力稳住，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来。

　　“等端午过去，我还能拿到一笔工钱，棺材钱应该能凑足。”他道。

　　这一小串轻飘飘的铜板，拿在手上，沉甸甸得让鹿拂舟想哭。

　　“师弟，便是时下最便宜的薄木棺材，也要2000文不止，你……”

　　她只沉思片刻，便将铜板硬塞回云羡渊手中，出惊人话语：“不给熊师兄下葬了！我给他招魂。”

　　“你疯了！鹿拂舟！”云羡渊看疯子一样看她，又把铜板硬塞回她手中，“买棺材！”

　　鹿拂舟把铜板推走，语气更坚定些了：“熊师兄是冤死的。招魂可问他死因。就这么定了。”

　　“不是？那个眼里不揉沙子、专杀妖鬼邪魔的鹤月道君，就要来囍城了。你现在要招魂要养尸傀作邪修，找死就算了，别连累师弟师妹们啊，你！”

　　鹿拂舟：“哦，也对，连累一帮鹿呦呦、兔宝宝、羊咩咩半妖，被蔺鹤行发现是吧？”

　　云羡渊闭嘴，整个人像憋了气的牛皮筏子。

　　半晌才道：“鹿师姐，你都知道了。”

　　重生回来之后，她天地阴阳沟通本就极强，自然而然地就“开天眼”了。

　　便看到一帮小鹿、小兔、小羊在自己面前。

　　还真是很难不知道呢……

　　鹿拂舟喃喃自语：“我原以为……”

　　原以为，族人是之后十年间才陆续入了半妖道、半鬼道的……没想到，原来早就是了。

　　“其他孩子们呢？”鹿拂舟问，“专杀妖鬼的鹤月道君要来了，你把那一群鹿呦呦、兔宝宝、羊咩咩半妖，叫哪去了？”

　　云羡渊第一次低头：“我让小溪，带他们去城里的茶馆……做工了。”

　　“半妖的事……哑姨不让我告诉你。”云羡渊不情不愿地从怀里、左右靴子、左右袖袋里，各掏出1个铜板、共5个铜板的私房钱。

　　加上去之前的钱，全给她：“这样总行了吧？拿走！买棺材！”

　　鹿拂舟推不过，收下了：“放心，是正统的招魂法子，不是邪法。不过，也确实要钱买香烛……”

　　“花钱招魂？！”云羡渊心疼了，劈手夺回那一小串铜板，尤其是她指缝里拔出几文钱私房钱：“我可没钱给你招魂。金刚血玉招魂剑、荷叶宝盖绸缎招魂幡、龙涎香金镶玉香烛……呵。”

　　“头七招魂，一把普通香烛就够了。”鹿拂舟本来也不需要那点铜板。

　　她一挥手，义庄所有香烛瞬间全部点亮。

　　烛火明明灭灭，灵堂时冷时热。

　　“一把香烛就够了？就是大国师级别的天师，也需要上面这些奇珍异宝辅助，才能招魂……”云羡渊冷笑。

　　“再说了，熊师兄是个体面人，他愿意这样当个浑身溃烂的尸傀？！”

　　“愿意。”低沉嘶哑，但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鹿少庄主、云师弟。”

　　是熊师兄！

　　云羡渊手上的一把铜板，稀里哗啦地掉落在地，不可置信地回头。

　　*

　　“哭什么。该笑啊，这不挺好？省了棺材板的钱。”熊铁骨爽朗一笑，声音沙哑得厉害。

　　随着爽朗大笑，身上血肉和蛆虫，簌簌地往下掉。

　　云羡渊的眼眶一下子就更红了，血红。

　　鹿拂舟没时间难过，她急切地想知道熊师兄的死因。

　　先是燕师姐突然死了，然后熊师兄，下一个就是云师弟……

　　“你是说，你和燕师姐临死前，手心都曾莫名多出了个血色槐花纹？”她如坠冰窟，颤颤着摩挲左手，血色槐花纹鼓包处，疼痛欲裂。

　　“之前，您为什么没告诉过我们？”鹿拂舟神情晦暗不明。

　　熊铁骨爽朗一笑，挠头，又将不小心带出来的一块头发，藏在身后：“少庄主、云师弟，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师兄师姐以为自己能处置好。”

　　她给自己的手再加固了数次“隐匿诀”，这才去查看云师弟的手。

　　以她现在远超云师弟的眼力、能力，完全能确认——云羡渊手上没有这血色槐花纹。

　　“对，好像红姐姐说起过……”熊铁骨的神情突然扭捏瞬片刻，“这血色槐花纹，是死亡诅咒，提前二十八天出现。她在义庄里待了几百年了，见多识广。”

　　真是难为他了，铁青尸斑的脸上，还能看出点害羞的红晕来，啧。

　　“红姐姐？”云羡渊蹙眉，“是义庄里，经常作弄我们的几个鬼之一吧？”

　　到底是少年郎，有了可靠的师兄在身边，便突然多了几分委屈要诉说：“师兄，你不在，义庄的人，也要赶我们走。
　　连鬼都欺负我们。”

　　“弱，就会被欺负，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十年后被这江湖世事毒打惯了的鹿拂舟不理解，赶紧将话题拉回正道，“燕师姐和熊师兄比，谁……得更完整点？”

　　时隔多年，鹿拂舟有点想不起来细节了。

　　“当然是熊师兄还稍微体面点了。”云羡渊停止跟师兄抱怨委屈，冷静下来，奇怪地看了鹿拂舟一眼。

　　“你忘了？就上上个月的事儿啊，三月二十六，那天为了让燕师姐走得体面点，你亲自为燕师姐的尸身缝合的……”

　　“我真傻。熊师兄是四月二十六……”鹿拂舟喃喃。

　　“夏至，五月二十六……”所以，那原本应该是她的死期，而不是云师弟的。

　　上辈子，云师弟，是替她承受了这死亡诅咒！

　　云师弟，是替她死的！

　　巨大的悲痛和愧疚，狠狠地攫取住她的心脏。

　　如果，上辈子活下来的人是师弟……也许，也许……族人的命运根本不至于那么惨烈。

　　穷，困，潦，倒。

　　神魂俱灭。

　　一无所有。

　　她有罪。

　　罪在自己太弱，太无能。

　　心脏实在太痛太痛了，她怎么都站不住了，抱住自己蹲下。

　　泣不成声。

　　左手，血色槐花纹，更深了。

　　*

　　囍城，茶馆。

　　蔺鹤行随手弹出鹤形剑气，寒光劈开小辈即将到嘴的槐花糕：“有毒。”

　　茶博士吓坏了，赶紧停下“凤凰三点头”的冲茶动作，苦着脸扑通一下跪下，为这群非富即贵的仙家子弟细细解释。

　　“仙师饶命，真没毒。您瞧，这是用刺槐槐花做的，舶来品。”

　　一七岁的小姑娘，机灵极了，赶紧趁机领着几个十几岁的孩子，上前兜售提篮里的食物。

　　“仙君，您是吃不惯那舶来的刺槐花，那尝尝槐叶冷淘？这正是咱们本地的家槐槐叶做的。”

　　茶博士面对小姑娘，换了副面孔，腾地一下站起来怒斥赶人：“去去去，熊铁骨怎么养出你们这些没教养的娃儿，在仙师面前放肆。”

　　一群孩子都有些委屈。茶楼里卖食物，原就是允许的，怎么就是没教养了。

　　偏那六七岁的小姑娘毫不生气，当即跪下就给茶博士和蔺鹤行磕响头：“是我不好。给仙师和茶博士您赔个不是。”

　　怪叫人心酸的。

　　“还是孩子。”蔺鹤行蹙眉，制止茶博士赶人，指着槐花糕与槐花饼，“非是食材本身缘故。是此槐花，被人下了咒。”

　　这时，茶馆里里琵琶声起，小姑娘知道是傀儡戏要开场了，忙将挂脖子上的竹哨狠命一吹，竟学出小鹿的“呦呦”声，引得茶客们都转过来看。

　　蔺家小胖墩眼睛都亮了。

　　小姑娘便趁机踮脚，掀开其他几个孩子提篮上的荷叶，脆生生喊。

　　“舌底生津的梅汁渍梨条、脆生鲜香的鹌鹑馉饳儿、璎珞般的水晶皂儿哎……”

　　傀儡戏开了，小姑娘的提篮食物，也卖得极好。

　　——“十八年前，鼎盛千年的修仙家族玄洲陆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却有人火中取栗，趁乱之际，偷走了陆家镇宅至宝。”

　　“又是玄洲陆家。接着又该扯到囍城陆家和蔺家的婚事了。”胖墩墩的蔺家小辈不开心，招呼小姑娘过来，“来一碗馉饳。”

　　接钱时，小姑娘又故意露出腕上坠着玲珑角粽的五彩绳，引得那蔺家小辈眼馋花钱：“带角粽的五彩绳，第一次见，我买十个。”

　　小胖墩又问鹿哨卖不卖：“你这鹿哨有趣，既不卖，我拿璎珞项圈跟你换好不好。”

　　带灵力的璎珞法器，换凡物竹哨。

　　难得遇到这么富的冤大头。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只嘴上还推拉着，突然啜泣起来说竹哨难得：“虽是凡物，却是我师姐亲自为我做的，她快死了……”

　　意思说，这鹿哨几乎是师姐给她的遗物了，换可以，得加钱，而且换了之后就别想反悔。

　　小胖墩心都要碎了，又拿出别的珍贵法器出来：“你别哭，竹哨我不要了。这两个法器都给……”

　　蔺鹤行冷眼旁观。

　　这么小，就如此不在乎脸面，精明，狡诈。果然。

　　他神色冰冷地看着小姑娘提篮中的槐叶冷淘，捏紧剑柄：“你姓鹿？你家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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