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堤［破镜重圆］

　　楼顶是一个花园式的休闲区域，角落搭建了个百叶凉亭。黎渲就坐在凉亭下的沙发上，悠闲地抽着烟。
　　池悦挂断电话，转了个身，背对着黎渲所在的凉亭区，走向了另一边的护栏。

　　夜晚的风有些凉，倒是把人吹得清醒了不少。
　　身后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直到在她身侧停下。

　　“什么时候回杉宁的。”他用后背抵着栏杆，闲闲地站在一旁。
　　他刚才手上的烟头已经不见，但身上还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是来，不是回。”
　　池悦说。

　　“嗯，”黎渲无所谓地回应，“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

　　他点头。
　　沉默片刻：“吃饭的时候看到你同学了。同学聚会？”
　　池悦：“嗯。”

　　“你们班班长也来了。”
　　“嗯。”

　　黎渲笑笑：“他表白了没有？”
　　池悦皱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也知道。”
　　她指的是傅明宇喜欢她这件事。

　　黎渲耸耸肩，声音沉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

　　算起来黎渲也就见过傅明宇一两次。他这样都能看出来傅明宇对她的感情，而作为当事人的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难道真如陈以薇所说，她感情方面有些迟钝？
　　她捏了捏忽然胀痛的眉心：“那你以前怎么没告诉我。”

　　“你是指告诉自己女朋友，有别的男人觊觎她这事？”
　　“……”池悦一时语塞。

　　空气中漂浮着红酒的清香和烟草的辛辣味，像两段来自不同季节的风，毫无征兆地交织在一起。
　　某个垂眸的瞬间，她看到黎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一旁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上午的事，不好意思。”相互沉默一会儿后，黎渲忽然说。
　　池悦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他。

　　因为印象里，黎渲不是会主动跟人道歉的人。
　　他家境优渥，养尊处优，从小到大被人捧着。所以自负便像是刻在他骨子里一样，很少有觉得自己做错了的时候。
　　于是在陡然听到来自这位公子哥的道歉，池悦觉得有些意外。

　　但随即她收回眼神，平静说道：“没事。”
　　不是不气，只是没必要计较。
　　且她心里也明白，上午救人的时候，若不是他拉了自己一把，自己的确有概率会被女孩扯下去。从这个点上说，她是该说声谢谢的——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被某人指责到头脑宕机的话。

　　“没事啊。”黎渲语气轻佻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表达“原来刚才骂前任傻.逼的不是你啊”。

　　池悦心情本来就阴郁，虽然知道他是调侃，心中也不爽快。
　　她面无表情地反击：“嗯，运气不好而已。”谁知道就遇见你了。

　　又是一阵低笑。

　　“我今天运气就可以，”莫名其妙地，他突然说，“上午在商场的时候，还捡到一把扇子。镶珍珠带花，怪好看的。”

　　池悦一怔。

　　他低头，用两只手比划了个长方形：“外面还有个红色的盒子，搞不好是紫檀木的。”
　　池悦心答：那是酸枝木。

　　“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池悦：？？？
　　您老是缺那几个钱的人吗？！
　　她无法理解地看向他。

　　察觉到她奇怪的眼神，黎渲也装作有些惊讶的样子，与她对视：“怎么了，你掉的？”
　　池悦从喉咙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轻“哦”了声，接着问：“挺贵的吧？”

　　挺、贵、的、吧？
　　那把团扇，从设计、选材再到刺绣、镶嵌，全都是她独自完成的。半个月的时间里，除了赶画稿，就是做扇子，几乎每天都熬到凌晨才睡，为的就是给新娘准备一份有心意的礼物。
　　她当然可以花钱买贵一点的礼物，这样多省事。但她没有，因为她不想敷衍别人的盛情邀请。
　　所以此刻，即使知道黎渲这话是调侃，池悦也感觉不舒服。
　　不爽地回他：“网上买的，几十块。”

　　“这么便宜？”
　　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黎渲诧异地自语：“果然还是网购性价比高。”
　　池悦：“……”

　　接着他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拿出手机晃了晃，说：“要不我转账给你，你重新买一个吧？我挺喜欢的。”
　　想了想：“盒子的钱也一起算上。”

　　池悦：？
　　我也挺喜欢你家南海海湾上的豪华大游艇，要不我转你几十块，你重新买一艘吧？

　　见她不说话，黎渲收起手机，唇角弯起：“开玩笑的。”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他拉扯。

　　餐厅的隔音很好。当他们不说话的时候，露台这儿便静悄悄的。
　　又站了一会儿，池悦感觉被红酒泼过的头发都快干了。
　　“黎渲，破伤风打了吗。”她突然说。

　　黎渲偏头看她，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螺丝上面不知道有没有锈。”她撇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纱布。
　　他反应过来，点头：“好，待会儿去打。”
　　脸上却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

　　“楼下还有聚会，我先走了。”
　　说完也没有等他答复，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

　　“池悦。”

　　身后是一声极其熟悉的呼唤。
　　像是回忆窜进身体又迅速抽离，只那一瞬间的感觉，让心脏都忍不住咯噔了一声。
　　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男人此刻已经收起了刚才的散漫姿态，静静地站在春末夜晚的凉风里。他身材高挺，却被一旁绿植的阴影笼罩。
　　光线太暗，距离也拉开了，她不太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五官更加锋锐了。
　　不知为何，池悦忽然感受到一股侵入人心的孤独感。

　　“你住哪，扇子给你送过去。”
　　池悦想说明天她叫同城快送去取就好，毕竟她不太想跟他再有联系。可话没说出口，黎渲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色戒指，再次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沉吟片刻，她抿了抿唇，说：“不用了。就当送你跟你未婚妻的订婚礼物。”
　　黎渲静默地站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池悦继续往楼梯口走去：“不想要可以扔掉。”
　　“167，0707，7777。”
　　池悦再次驻足，不解地回头。
　　“记下号码，万一后悔了，还是可以要回去的。”
　　“……”

　　……

　　大学同学聚会，最终还是以不太欢快的方式收了场。
　　在傅明宇的澄清下，蒋溪儿跟池悦道了歉。池悦也没有计较，她觉得犯不着。
　　但大家的心情毫无疑问被这出闹剧影响了。于是在池悦回到包厢后不久，就各自道别，散了宴席。

　　从餐厅回酒店的路，池悦仍然是蹭陈以薇的车。
　　“今晚真是见了鬼了，谁能想到蒋溪儿这女人竟然跑过来闹事，还是以前女友的身份。”陈以薇把着方向盘，愤愤吐槽，“我是真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不只今晚，我一整天都在见鬼。”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夜景，池悦思维有些涣散。

　　陈以薇安静一段，突然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认真问：“你还好吧？”
　　池悦聚神眨了眨眼：“挺好的啊，不用这么严肃吧。”

　　“我是指，”她咬了咬唇，“就是你出去后不久，我去餐厅楼顶去找你了，然后就看到——”
　　池悦明白了她的意思。

　　陈以薇接着说：“说真的，我都没想到你跟他还能站一块聊起来，毕竟他过去那么对你。”
　　“就是恰巧遇见了。人家跟你说话，也不能转身就走。”池悦解释，”况且他今天订婚，甩脸子总归不好。”
　　“那是，也就是你宽宏大量了。这要是我——呵呵呵。”
　　“……”

　　车子继续向前开了一段。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池悦觉得脑袋有些晕。于是靠着椅背，闭眼休息。

　　“话说回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陈以薇又扯开了话题，“这哥们虽然谈情说爱不靠谱，人倒是真勇。”
　　池悦犯困地打了个哈欠，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又从哪里探听到什么八卦了。”
　　“不是八卦，是新闻。”

　　黎阳集团作为国内顶尖私企，未来继承人偶尔上个财经新闻娱乐新闻，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池悦“嗯”了一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不久前跟着我男朋友刷军事新闻，看到一个采访，里边提到了黎渲。”

　　池悦微微睁眼。
　　军事新闻，她倒没想到是这个。

　　“是关于半年前我国边境部队，摧毁了阿苏北部某个跨境诈骗集团，对一位军官的采访。”陈以薇说，“采访中途，军官突然对一位战士进行了表扬，说他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如何睿智等话。我一看插播画面里穿着迷彩服的大高个，以及底下蓝条显示的姓名，可不就是你那位前任兄嘛。”

　　池悦疑惑。
　　黎渲以前是在部队呆过，但也早就退役。按理来说，边境的事情都是现役边防在管，他怎么能参与进去？
　　“你会不会是看错了？”她问。

　　“同名同姓，长相一样。我可真瞎。”
　　“……”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段采访有关黎渲的部分后来被剪掉了。”车子转了个弯，陈以薇接着道，“可能是涉及人身安全保护，又或者因为他的身份不好公开这些？反正后面我想起来再去查的时候，全网都搜索不到了。”
　　不太想关注这个话题。池悦点点头，没有再接话。

　　*

　　与此同时，森华97的顶楼，黎渲还站在刚才跟池悦聊天的地方，叼着根烟悠闲地吹着风。
　　过了一会儿，上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他旁边站着。

　　“今天二楼包厢的那些年轻人，你认识？”
　　“认识几个，”黎渲将口袋里的烟拿出来，扔给黎锐，“谢了，哥。”
　　“一个包厢而已。”黎锐接过烟，抽出一支点上，“不过傅家那小子为了订森华的包厢，还特地找人联系我，倒是挺有意思的。说真的，要不是你开口，订婚宴这么重要的场合，我还真不乐意让旁人过来。”

　　兄弟俩抽了会儿烟。
　　“听思怡说，这段时间你状态好些了。”
　　“本来也没多大事，你们自己大惊小怪。”

　　“ptsd可不是小事。”黎锐转眼看他，认真道，“你去阿苏待了三年，做的又是那种危险的任务，全家人都担心你，你得积极配合治疗。”
　　黎渲用手指弹去烟灰，心情略微有些烦躁：“知道，上午跟她去咨询室了。”

　　“那就行，堂姐在心理方面是专家级别，你尽可以听她的。这些日子我都忙着自己订婚的事，也没空顾及你。有她帮我照顾你，我很放心。”
　　“还有，”黎锐略犹豫了一会儿，“妈刚才对你那副表现，你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舅舅的死不是你造成的，她也知道，只是因为还在生气她才会一直怪罪你。但你毕竟是她儿子，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嗯。”黎渲无所谓地回他。

　　一支烟抽完。
　　“对了黎渲，你这两天有没有时间，我这边有个项目——”
　　“忙。”

　　“……”黎锐皱眉，“你忙什么。”
　　“荆子昂结婚，我去当伴郎。”

　　黎锐奇了：“荆卫国的儿子？我记得你跟他不算很熟，怎么去他婚礼当伴郎？”
　　“总得为企业未来的人脉资源做建设。”
　　“说人话。”

　　黎渲看了眼手腕上的纱布，挑了挑眉。
　　“人话就是，听说她婚礼请了个伴娘——
　　“长得很漂亮。”

　　黎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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