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在望

　　陈然是知道应晚声恋爱的事的。应晚声不是会隐瞒这种事的性格，陈然成为他经纪人的第一天就知道了温星的存在。

　　当然，他理智地建议过应晚声分手，但应晚声没听，陈然也不强求，随他去了。

　　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演员而非爱豆，不是非得为粉丝守身如玉不可，另一方面是恋情会被关注、事业受到影响的，那至少是能叫得上名字的明星，而应晚声现在……

　　完全没有这种担忧。

　　能不能红是一件很玄的事，为了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前途和未来而贷款让人现在就断情绝爱，是有些没道理。

　　而且就算真的能红，到了那一天，说不定他们早就分手了。陈然从业这么久，听过见过的事很多——娱乐圈里的感情，能有多少长长久久的？

　　试镜的事没戏了，应晚声本来准备直接打道回家，但是又被一通电话叫回公司开会。

　　并不是因为什么正经事。他所在的是个小公司，但是毛病和排场却一堆，老板还特别爱push底下人。

　　拜托，他没有爆红，难道是他不想吗？他已经很努力了耶，不管是多烂俗的戏，他都拍，根本没有摆烂咸鱼过，一直兢兢业业。

　　对于老板的PUA，应晚声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放屁，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思考着“今天晚上吃什么”这个亘古长存的哲学难题，踏出公司，就收到了他想要与之共进晚餐的对象的信息。

　　温星：【我出门了，可能会晚点回来。】

　　应晚声打开表情包列表，精心挑选了数十种不同的哭泣猫咪头，扔炸弹似的，哒哒哒全发了过去，瞬间把温星的消息刷到了好几页之上。

　　未来影帝：【我才出门半天，你就要出轨了吗QAQ】

　　另一边，被手机震得脑袋直嗡嗡的温星：“……”

　　当演员的，都是这样的吗？无时无刻戏精上身，随时随地大小演，开启莫名其妙的剧情？

　　温星纠正：【是出门，不是出轨。】

　　应晚声视若无睹，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你回来的时候还会爱我的对吧？】

　　“……”作为男朋友，温星还是决定努力配合他的表演一下。

　　温星琢磨着他那剧本设定，回复：【那，看你表现吧。】

　　应晚声又用各种卖萌表情包不断轰炸他，好好“表现”了一番。直到撒泼打滚了个够，才稍微正经起来。

　　未来影帝：【所以哥你出门见谁去啊QAQ】

　　他很了解他哥的，虽然说不上死宅，但没什么事基本上不出门，而且这又是晚饭时间，肯定是和什么人约着了。

　　温星就把许雷即将离开北京，他们要聚一下吃个散伙饭的事说了。

　　未来影帝：【这样啊】

　　未来影帝：【我不能一起去吗QAQ】

　　也不是不行。

　　温星只是怕他尴尬，毕竟他和方浩、许雷仅仅是打过照面的程度，没有什么交情——应晚声之于方浩和许雷，就像温星之于陈然，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但不熟。

　　换成是温星，如果应晚声邀请他去参加自己朋友的聚会，温星一定会拒绝，因为觉得自己去了也插不上什么话。

　　但应晚声的想法毕竟跟他不一样。

　　他不觉得尴尬，就算真尴尬也无所谓，因为他在乎的根本不是去了能不能融入氛围，只要是温星身边就好，纯粹想黏人。

　　温星：【如果你想去的话……我问问他们？】

　　方浩和许雷都表示没意见，多一双筷子而已，不是什么事，温星就把地址发给了应晚声。

　　应晚声一看，老地方嘛。

　　*

　　晚上七点，淡水酒吧。

　　为了保护嗓子，温星从来不喝酒不抽烟，但是淡水酒吧却是他从前常去的——赤豹乐队曾在这个酒吧驻唱演出。应晚声作为男朋友，也来捧过几次场。

　　第一次听到这酒吧的名字的时候，应晚声就觉得和温星莫名很搭。温星就是那种很淡的人，像一杯透明的、温吞的淡水。

　　正是晚高峰的时间，道路上堵成一片，应晚声好不容易在路边下了车，匆匆踏入酒吧。

　　一进门，他就打量着四周，很快就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温星穿着简单的白T和破洞牛仔裤，坐在吧台边，单手随意地捏着酒杯，气质很干净。

　　音乐声很吵闹，整个环境是昏暗的，但又充斥着五颜六色的迷幻光线。那灯光扫到温星的脸上，油彩似的泼了过来，把他变得斑斓。在一群如同妖魔鬼怪的红男绿女之中，温星显得格格不入。

　　温星的头发有点长了，发尾扫在肩膀和脖子上，有点痒，加上天气又热，他出门的时候在脑后随手扎了个潦草的揪。

　　方浩接过调酒师递来的一杯酒，瞪了他半天，还是适应不过来这造型：“你什么时候开始留头发了？这么长还不去剪？”

　　搞摇滚玩乐队的，留长发扎纹身的不少，这点程度根本不算什么，但温星以前从没留过长发，从发型到穿搭，都“正常”过了头，光看外表，简直是个斯文好学生，和摇滚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哪怕现在留了长发，也不是叛逆那挂的，反倒看起来更温柔了。

　　“看着别扭吗？”温星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小揪，“之前想剪的，但小应说不要剪，这样挺好。怎么，不好吗？”

　　方浩：“……”

　　他嘴角抽了抽：“没有，挺好的。尊重，祝福。”

　　“……是你问的。”温星露出有点冤枉的表情，“我没想秀恩爱。”

　　确实。但方浩一个母胎单身二十五年的，实在听不了这些。

　　他们这些队友都是知道温星的恋情的，温星早就跟他们出柜了，队友们都不恐同不歧视，但是对于他恋爱的日常和细节表示不想知道。

　　——拒绝狗粮。

　　方浩还有心思和温星开玩笑，但许雷就不一样了，他苦着脸，自顾自一杯接一杯酒地喝。

　　“我靠你别这么猛，”方浩赶紧拦着点，“喝醉了我还得把你扛回去……”

　　许雷呜咽了一声，被抢了酒杯，竟然三秒之内猛男落泪。

　　“让他喝吧。”温星于心不忍，“我陪你。”

　　许雷哭兮兮地和温星碰杯：“星哥，还是你好。我回去以后也会一直记得你的……”

　　“怎么喝酒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略带埋怨的熟悉声音，温星一扭头，就看见应晚声施施然在他身边落座。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酒杯被拎走。

　　“不是要保养嗓子，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辛辣，连水都要喝温的吗？”应晚声说话的时候冲对面两人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温星一直有这习惯，方浩和许雷也是知道的，但他们刚刚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管得这么严啊？”温星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就今天一次。”

　　“雷子都要走了，我陪他喝几杯而已——适量，我心里有数的。”他好声好气地跟应晚声商量，“行么？”

　　对面的两人：“……”

　　方浩：“我瞎了。”

　　许雷：“我也是。”

　　不想吃狗粮，然而这狗粮硬往他们嘴里塞啊！

　　虽然温星和应晚声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在这样的公共场合，也没有什么不得体的行为，甚至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但这俩人的态度自然极了，透着的那股亲密更是想看不出来都难。明明在这么热闹的地方，但好像身边有什么粉红泡泡把他们和其他人隔离开来，产生了一种旁若无人的氛围，自成一个小世界。

　　难以描述，总之一律统称为恋爱的酸臭味。

　　方浩和许雷脸上露出了鄙夷神色。

　　应晚声和温星对视着。

　　温星眼睛里有柔和笑意，安静地等待着应晚声的回答。

　　是温顺放低的姿态，好像他真的任由应晚声管着、他说不准喝就不喝了的样子。

　　这哪是请求商量？简直就是犯规。

　　于是酒杯重回温星手中。

　　淡水酒吧也提供简餐，他们之前点了些吃的，温星塞了个鸡翅给应晚声，跟许雷碰杯，很浅地抿了口酒。

　　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酒。

　　温星的人生目标很清晰，从十几岁就有了投身音乐事业的打算，青春期男生们学着大人抽烟喝酒，他从未参与过，今天为了许雷破了例，足以证明兄弟在他心中是很有分量的了。

　　酒精滑进喉咙时，体内像是有细小气泡升腾而起，伴随着隐约的灼热。

　　这对温星来说，实在是新奇的体验，他感到轻微的醺然。

　　本就是散伙饭，三杯酒下肚，自然聊到散伙，也就是许雷要回老家的事。

　　说起这个，许雷简直有倒不完的苦水。

　　“我爸妈从去年就一直在给我上压力，每次打电话，说来说去还是会落到让我回老家考公务员相亲结婚上……太难了，人生怎么会这么难……”许雷的酒量不咋地，喝了没多少就晕晕乎乎了，但没到人事不省的地步，反反复复地诉苦。

　　温星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是啊兄弟，有困难你应该早跟我们说啊。”方浩也去拍他的肩。

　　在此之前许雷从没跟他们倾吐过自己的压力和困境，现在到了这个地步，许雷都要走了，他们才知道。

　　“要借钱的话，我没问题。”温星说，“至于工作的事，你在琴行待得不开心，我也可以帮你打听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他为许雷而感到可惜。

　　“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啊。”

　　方浩附和：“就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你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出现转机了呢？”

　　许雷摇摇头，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

　　“谢谢兄弟们，但钱、工作……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温星问：“那是什么？”

　　“是我自己撑不下去了。”许雷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这几年，我已经被消磨殆尽了，热爱、坚持、理想、初心……我已经没有这些东西了，没有心力再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我听父母的回老家，也是因为我其实也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

　　“虽然还有一点不甘心，但是……我认命了，我可能终究就不是干这个的吧。”

　　闻言，温星不再挽留相劝，他垂下眼，片刻，沉默地把杯中酒仰头全部喝掉了。

　　从淡水出来的时候，许雷已经喝得无法直立行走了，方浩勉强还行，他叫了辆车，把七荤八素的许雷扶进去。

　　“那我们就先走了，兄弟。”方浩摆了摆手，“回见啊，小应。”

　　应晚声一晚上全程坐在桌边默默吃东西，他对温星这两位兄弟了解有限，也不想擅自对别人的人生选择发表什么意见。

　　都不是特别熟，要是他也上去关心安慰再陪喝陪哭的，那实在用力过猛了，也太虚伪了。

　　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尤其是在娱乐圈追求梦想的道路上，能坚持下来并成功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这是独木桥，而不是康庄大道，要是那么轻松就能做到，那岂不是人人都能红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

　　应晚声觉得坚持和放弃也不过是各人不同的选择，有人能坚持，有人看清了自己不是这块料，及时止损，也无可厚非。

　　要走的时候，他作为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才发挥了点作用，起身把他们送上车。

　　只有他一个人送，应晚声回头一看，温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街边的一条长椅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应晚声走过去，知道他肯定因为许雷要走的事情绪低落，但这样也不是办法，他轻声问：“哥，我们也回吧？”

　　“……好的。”几秒之后，温星才含混地从喉咙里哼出了一声模糊的回答。

　　“？”应晚声一愣，微低下头去仔细看温星的脸，“哥，你喝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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