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共沉沦

　　……

　　“杰内西斯……杰内西斯……”耳畔传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他睫毛轻颤悠悠睁开惺忪的双眼，大脑缓慢重启。片刻清醒后，他低下头抬起右手用手背轻轻抚上怀中米斯蒂的额头查看她的状态。

　　果然，还是很烫。

　　呼喊声越来越近，听声音不出意外应该是安吉尔找来了。

　　他微微蹙眉，抱着怀中的米斯蒂小心转动因一晚保持姿势没动而酸胀发麻的身体，望向身后的洞口处。

　　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光大亮。

　　他微微眯起了有点被刺激到的眼睛。不多时，安吉尔的身影就出现洞口处。

　　“杰内西斯？”看着面前向来注重仪表，现在却光着上身头发糟乱狼狈不堪的发小，安吉尔大吃一惊。

　　他睨了安吉尔一眼，语调平静：“小声点，过来帮忙。”

　　安吉尔没说话看向他的眼里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默默起步跳过洞口的水洼往洞内走去。

　　“怎么了？”待安吉尔来到身边出声询问，他才缓缓松开怀中的人。

　　原本挑眉看着他怀中护着不知是谁的安吉尔在见到他松手露出的小脸后，瞳孔骤然一缩。

　　“米斯蒂？！”

　　“小声点安吉尔，这么大声干什么。”对于好友忘记自己的话突然拔高音量，他微皱的眉头带着些许不满。低声提醒完安吉尔，他低头轻轻地给怀中的人拢了拢附上颊边的碎发，小心确认其有没有被吵到。

　　随着他的动作，安吉尔这才注意到米斯蒂身上穿的正是杰内西斯失踪的上衣，而米斯蒂原本的衣服被丢在一旁看起来是完全湿透了的。对这一发现，安吉尔面上不显自顾自的打量起洞内的情况内心却惊诧不已。

　　从小到大天天玩在一起那么久，他自然知道自己和米斯蒂现在这副模样对这位正直好友的冲击有多大。

　　瞧着安吉尔东瞧西看强装自若的模样，他不禁哑然失笑：“行了别看了，过来帮忙。”

　　原本已经走到一旁默默扣起墙上莹石的安吉尔闻言轻咳一声后又重新走了回来：“怎么了？”

　　他抬头示意安吉尔来到面前，待安吉尔来到蹲下，他小心翼翼地放开米斯蒂将其扶给安吉尔。一开始安吉尔还不知所以他这是要干什么，但出于对好友的信任还是伸出了手。

　　直到从他手中接过米斯蒂感受到了衣料下传来的异常灼热，安吉尔瞬间收起刚才的疑惑不解凝眉正色：“米斯蒂这是发烧了？”

　　没等他回答安吉尔一边抱着米斯蒂，一边抽出手探向米斯蒂的额头，掌下的炽热让安吉尔的眉心拧紧了三分：“烧得这么严重，必须快点带回去看医生。”

　　余光瞟过地上的湿衣服似是想到什么安吉尔眼底闪过一缕了然：“淋雨找来的？”

　　“嗯。”他抬手摸着后脖动了动发僵的身体，视线落在安吉尔怀中面色泛着不正常潮红却依旧睡的平静的米斯蒂上，“你——”

　　“杰内西斯……安吉尔……”

　　洞外猝然出现的呼唤声截住了他刚开的话头。他眼神一凝望向安吉尔，眉角微挑没有说话要其给这突发状况一个解释。

　　“你和米斯蒂离家出走一夜未归，今早雨停夫人拜托邻居一起在岛上找你们，我在我房间的窗台下看到了米斯蒂留给我的纸条才知道你们可能在这边就先行一步，路上也留了记号他们在后面找来就慢了点。”安吉尔眸光微闪没敢看他。

　　他知道安吉尔这么做也是担心他们，不过现在自己和米斯蒂这副模样要是被其他人看到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加之米斯蒂的高烧需要尽快回去看医生，他叹了口气平静中带着果断道：“你先带米斯蒂走，她的情况不能再等太久。”

　　“那你？”听到他这么说，安吉尔也明白洞里的场景不适合让别人看到必须尽快出去，但还是担心好友便多问了一句。

　　“我没事，只是有点发麻等会就好。”他动了动双腿试图站起来，然而经过一整晚的长时静止，血液循环不畅和神经压迫令他双腿发麻有些使不上劲。

　　“没事的，快走吧。”眼见村民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快寻到这边，他的语气也难得带上了点点焦急催促着安吉尔赶紧抱着米斯蒂离开。

　　闻言安吉尔也没再犹豫，低头匆匆“嗯”了一声后抱着米斯蒂快步走出了矿洞。

　　安吉尔刚离开矿洞没多久外面的呼唤声就停了下来，应该是安吉尔带着米斯蒂和其他人碰上了。随着外面的声音消失，他悬了一晚的心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洞口处确认没人再来之后，闭眼静默。除了偶尔传来落到水洼处的水滴声，洞内又恢复了最初的静寂。

　　只不过这次没等他一个人待多久，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当脚步声出现的一瞬间，他立刻警觉睁开了眼，眸光一沉直直地盯着洞口。不多时，脚步声的主人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看到来人的那刻，他目光中的警惕一下瓦解转而变成了惊讶与不解：“安吉尔？你怎么又回来了，米斯蒂呢？”

　　重新归来的安吉尔顶着他这一连三问缓步走到他跟前，蹲下身试探性的捏了捏他的小腿，挑了挑眉略带调侃地开口：“怎么，光想着米斯蒂不顾顾自己？”

　　“……”看到安吉尔还有心情打趣自己，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到无语还是该感谢他还想着回来找自己，最后他撇了安吉尔一眼没好气道，“问你呢，我又没事。米斯蒂呢，别跟我说你把她丢了。”

　　哎，没事？那你自己站起来走两步看看。”安吉尔收回帮他放松小腿的手，站起身抱胸斜靠在一旁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关于米斯蒂，我可不是那种人，我把她交给刚才后面来的大人了。我说你不在这里，米斯蒂的情况又要紧，他们就先带她回去了我再继续留下来找你。”

　　听了安吉尔的回答他有一瞬的怔愣，他没想到自己这位骄傲得即使生活难捱却连笨苹果都不愿意去偷的好友，竟会为了自己撒谎。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安吉尔对外的形象一向那么耿直也许找来的邻居们也不会相信他的话而离开吧。

　　“倒难为你居然撒谎了，”想到这里他恶趣味地轻笑一声：“说实话这可不像老实人安吉尔的作为啊。”

　　“呵，提前进入叛逆期也不是我们loveless少爷的风格啊，”面对他的戏谑，安吉尔耸了耸肩毫不留情地反击。如愿在他脸上看到那副被噎到了表情后，安吉尔轻叹了一口气：“好了，看来你是休息够了，时间也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罢安吉尔松手重新蹲下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腿，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没事了咱就走吧，米斯蒂他们应该准备到家了。”

　　“嗯”听到安吉尔这么一说，他也难得噤声没有还嘴。

　　借着安吉尔的力气，原本还有些麻胀的双腿勉强站起。在安吉尔扶着他即将离开时，他蓦地停下，自顾抽回搭在安吉尔肩膀上的手默默走了回去。

　　原本还略带不解的安吉尔立在原地，看着他回头将遗落在一旁地上的衣服弯腰捡起，眉心微动倒也没开口说什么。

　　等他捡完衣服一回头就对上安吉尔那揶揄的眼神，他顿了顿率先跳开视线看向洞口，轻咳一声：“在那愣着干嘛，走啊。”

　　被他一催促，安吉尔收起刚才的表情撇了撇嘴：“走了走了，还得回去看看米斯蒂怎么样了。”说罢就径自往外走了起来。

　　眼见安吉尔就想这样留下自己走了，他疑惑之中带着些许着急：“安吉......”

　　名字还未念完，前方的安吉尔突然停下像是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门：“哎呀，差点忘记我还有个发小了。”

　　“......”对于安吉尔这拙劣的表演，他深吸一口气：“安吉尔......”

　　“干吗？”悠哉走回他身边，安吉尔笑眯眯地开口。

　　“好玩吗？”他无语地朝安吉尔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学会这套了，幼不幼稚。”

　　“幼稚吗......”安吉尔再次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确认没问题之后低声回了一句便不再出声带着他往外走。

　　终于走出了矿洞。

　　湿润的空气夹杂着雨后的特有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没经过同意便霸道地充盈了整个肺部裹挟了每个肺泡。

　　说实话这也是他不是很喜欢下雨天的理由之一。

　　暴雨过后的天穹仿若刚打磨抛光好的极品蓝翡，目光所及之处见不到一丝云棉。

　　明适应的过程眼睛有点发涩。眯了眯双眼，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挡住部分光线。眼角余光瞥见安吉尔面无表情的脸，他眼神微闪状似无意地挑起话头：“多大的人了还是那么的幼稚。”

　　“幼稚？”原本默不作声的安吉尔语气换上从未有过的冷嘲突然开口：“呵，原来你也会觉得丢下朋友转身就走的行为幼稚吗。”

　　“安吉尔？”好友的突然发难打了他个措手不及，难免呆愣片刻。

　　“你不是问好不好玩吗，看样子你也觉得不好玩啊，那你玩这种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独自消失的戏码不是挺好玩的吗。”

　　安吉尔话语顺着倏然迎面的凉风刮过身体，从未有过的冷冽感让他不太自在。
　　于是，他又再次停了下来。垂眸，没敢对上安吉尔的脸。

　　“......”

　　“怎么，是我说的不对还是这套幼稚的戏码我没学好？”安吉尔跟着他停了下来，睨了因为心虚而沉默的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嘲弄道：“也是，你就走吧，一走一个不吱声，谁能走得过你啊！”

　　“......”随着安吉尔的话越来越犀利，他心底的那点心虚逐渐被羞恼取代，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然而安吉尔并没有理会继续自顾开口“如果不是米斯蒂的纸条，我也要像他们一样被蒙在鼓里，第二天通过别人的口中才知道吗？”
　　“为什么呢？明明你说过的......我们是兄弟啊......”
　　“兄弟之间怎么能有隐瞒......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吭一走了之......”

　　安吉尔的语速越来越慢，音调也越来越低。低到最后一句话里的怨怼和失落仿佛是一场错觉。

　　“安吉尔......”猝不及防的轻语宛如一个巴掌，令酝酿好的回击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嗫嚅了几下，最终只呐呐地唤了一声好友。

　　“......算了，走吧。”安吉尔知道，这已经是自己这位从未低过头的好友所能做出的最大退步了。至于对不起，无论从前亦或是今后，不出意外有生之年没机会能听到这三个字能从他杰内西斯的嘴里说出来。

　　得到迟来的道歉，安吉尔深呼吸后释然开口：“好了，真的要走了。他们应该把米斯蒂送到家了。”
　　“嗯。”
　　“你的脚好了吧，还麻不麻。”
　　“好了。”
　　“真的？”
　　“真的。”
　　“算了，还是就这样回去吧。”
　　“干嘛？”
　　“怕你嘴硬。”
　　“......”
　　“开玩笑的。”

　　给嘴欠的安吉尔一拳之后，他老实地放开了自己。在确定自己是真的没事之后，两人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没有用的废话,眼见离村子越来越近，安吉尔最终还是没忍住：“昨天领奖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剩下的那些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我想去神罗。”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没有打算隐瞒。

　　“......就这？”这个回答显然比今早听到被家里千娇万宠的少爷离家出走的消息还令人震惊不解。

　　“就这。”如同只是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调平淡生不出一丝波澜。

　　“......”
　　“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去神罗。我要当英雄。”

　　回到村口熟悉得连做梦都不想再梦到的笨苹果树前，暴雨一夜的洗礼好像并未对其造成什么伤害。
　　现在的它跟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

　　“我一定会去神罗的，一定会当上英雄的。”少年的眼里是满是藏不住的坚毅。“一定。”
　　“好。”
　　“安吉尔。你也会一起去的，对吗？”
　　“对，我们一起去。”
　　“对。我们，一起去。”
　　......
　　“那你不能在丢下我一个跑咯。”
　　“不会了。”
　　“真的？”
　　“真的。”

　　海风拂过笨苹果茂密的叶丛，扬起两人的发梢，带着少年们许下的诺言沙沙掠向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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