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冻港

　　从酒吧回来，温稚那天晚上两点被噩梦惊醒。

　　她蒙着被子缓了好一会儿，胸口又酸又胀，眼睛被灯光刺得发疼。

　　开灯睡觉，是很早就有的习惯。
　　陈砚周从来没纠正她。

　　那时候他穿的还是蓝白条校服，高大清俊，却一身的戾气，给她喂完药就不耐烦地把勺子往碗里一扔，靠向椅背，眯着眼嗤道：“能不能睡了？知不知道哄你睡着多麻烦？”

　　可是他根本没哄。

　　“行吧，等我见到陈总……”楼下传来冯书意的声音，听不太清楚。

　　温稚甩了甩脑袋，迷迷糊糊下了楼。

　　“温稚？”冯书意整个人跌在沙发里打电话，听到脚步声抬头，楼梯口站了个女孩，她穿一件棉质睡裙，整个人白皙、透明，像只收了翅膀的蝶，眼尾薄红，易碎感油然而生。

　　“你又做噩梦了？啊啊啊我收到浦竣的实习offer了！”

　　温稚一怔，痛感被凉夜吹散，心脏如坠冰窖，“恭喜啊。”
　　冯书意：“你看看邮箱？说不定也发通知了。”

　　温稚干涩地舔舔唇。
　　入睡前，她看过的。
　　未读界面空空荡荡，大得能装下一个她。

　　浦竣从不发拒信。

　　温稚问：“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冯书意：“晚上八九点吧，收到后我就去跟小伙伴们嗨了，他们都羡慕死我了，今年标准尤其严格，估计要不是有咱俩组队的那个商赛国际奖顶起来的体面，我也得寄，你手机呢，你不敢要不我帮你看？”

　　温稚勉强撑起身体，去厨房倒了杯水，“手机在楼上，可能岗位不一样，出结果的时间也不一样吧。”

　　温稚喝完水就上楼了。

　　她把手机拿起来，点进邮箱，依旧是一封来信都没有。

　　再点进和浦竣的邮件往来。

　　一切都停留在了那封【恭喜您通过我司的简历初轮筛选……】

　　没有后文了。

　　半夜，陌生感被放大百倍。

　　温稚的眼神变得空洞，双腿悬空晃荡着，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

　　绩点排名只是挤进了京大的前五。

　　商赛只有第二名。

　　面试时为什么那么紧张，表现不能让人印象深刻……

　　把唯一接近他的机会弄丢了。

　　“叮。”
　　提示音刺破了静默。

　　指针指向两点三十六分。

　　和浦竣的邮件往来，在这一秒，多了一行。

　　温稚屏住呼吸，点进那一行加粗的字体【关于2月14日综合面试结果的通知（重要）】

　　很长一封通知。

　　温稚读了好几遍还是没有看懂，里面的字一个也进不了脑子。

　　少女的指尖笨拙地滑动屏幕。

　　“书意。”温稚大脑空白地喊了一声。

　　几秒之后，卧室门被打开，“怎么了？有消息了是不是？”
　　冯书意跑着进来，拖鞋敲打着地板，“给我给我，手机呢！”
　　温稚递过去，视线有些模糊，“帮我看一下……”

　　“过了！啊啊啊啊温稚咱俩在一个公司了，天呐，加班杀到两点？刚发的？！这强度，他们都不睡觉吗？”冯书意叨叨不停，“可以预见明天要开始我的悲惨社畜生活了，哦不，今天。”

　　“啊啊啊你也太厉害了，总裁助理总共就选两个人，以后你就是陈砚周身边的人了！太幸福了吧，可以天天看到他哦。”

　　温稚的长发乖柔垂落，眼睛月牙儿一样，弯了弯。

　　可以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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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温稚睡得意外安稳。

　　用完早饭后，冯书意开着敞篷的兰博基尼，载着温稚，车轮“刺啦”一声停在浦竣中心楼下，引来不少人围观，像是砸场子的。

　　温稚把帽子压低，“书意，你把车停公司大门口干什么？”
　　“给陈总撑场面。”冯书意摘下墨镜，“算了他也不需要，总之，闹这么一出，公司里的人精是不敢随意编排咱俩了。”

　　冯书意熄掉火，指尖勾着钥匙，拉开车门伸下去半截长腿，“我是为了你哦，谁不知道我是冯家的大小姐，认识你的就少了，看你长得又软又乖的，保不准动什么歪心思。”

　　温稚也下了车，“谢谢。”
　　“谢什么？”冯书意挽着她往前走，不顾周围直戳戳的目光，“改天把你哥介绍给我。”

　　温稚：“……”
　　她就这么把温屿肆出卖了……

　　所有实习生被分配到不同的部门，由带教领着熟悉集团 。

　　带温稚的上司是总监赵佳芊。

　　“温稚？”赵佳芊拍了下她，“记得我吗？面试的时候问了你好几个专业问题，答得不错。”

　　温稚记得她，浅笑道：“嗯，赵总监好。”

　　“叫赵姐吧，浦竣没那么多规矩，陈总不太注重小节，不过你要小心了，别惹他，他发起火来是真吓人。”
　　赵佳芊心想，好几个小姑娘冲着陈总来的，哪个不是梨花带雨被吓哭了，直接让走人。

　　走人也就罢了，小姑娘们还走得不情愿，央求着好久再给个机会。
　　陈总是真有魅力。

　　温稚见过陈砚周揍人，下死手，一拳比一拳狠，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里是森寒的暗红，带着几分疯态。
　　“我不怕的。”

　　“对了，你应该知道，和你同期还有一个实习生，她是陈总亲自选的，别有压力。”赵佳芊瞥了眼挂钟。
　　离上班时间还有两分钟。

　　“亲自选的？”温稚有点懵。
　　“是。”赵佳芊实话实说，没任何要瞒的意思，“你是我们几个考官选出来的，许人语是陈总指名要的。最后考核结果，两个人留谁，只由陈总决断。不代表你没机会，陈总从来都是很公平的，绩效做得好，机会就大，我相信我的眼光不会错。”

　　温稚声音有些哑：“谢谢赵姐。”

　　“我没迟到吧？”这时一道娇柔的女声插进来。

　　温稚抬眼去看，走道上跑过来一个手拎birkin的女人，栗色的微卷长发，面部圆润饱满，鼻背细直，内眼角微尖，将清冷和甜美混得动人。

　　许人语伸出手，刚做的美甲闪闪发光，“您好，我是许人语。”
　　赵佳芊回握，“叫赵姐就可以。”

　　许人语朝温稚伸手：“合作愉快。”
　　温稚淡淡道：“合作愉快。”

　　“赵姐？陈砚周来了没啊，我们先去见他吗？”许人语身上的豪门大小姐气质张扬极了，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赵佳芊手握了下拳，语气微凉：“叫陈总。”
　　许人语撇了撇嘴：“哦，陈总。”

　　温稚抿了下唇。
　　她和陈砚周……是什么关系……

　　“我先带你们熟悉一下日常要做的工作，陈总一早就去开会了，下午有个谈判，你们俩要跟着做记录。”赵佳芊领着她们进了总裁办公室。

　　温稚扫了一眼，办公室面积极大，洇蓝色背景墙，桌面由整块的山水画纹理大理石铺成，简约而高奢。

　　室内空气干冽。
　　眼泪比大脑更先有了反应。
　　温稚轻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冷淡而又迷人，一丝一丝地勾出心跳。

　　赵佳芊吩咐事项：“每天早上一杯咖啡，陈总要拿铁，现磨的，82度热水冲，凉到65度端上来。”

　　许人语新奇道：“陈总喝加奶的呀？看不出来。”

　　赵佳芊：“你们谁会泡茶？”
　　温稚梗住，其实她连泡咖啡都是应聘前刚学的。
　　许人语：“我爸教过我。”

　　“那行，有时候陈总会想喝茶，茶叶在那边抽屉第三格，通常泡猴魁，客户来了，问一下他们的喜好，基本的几种都有备。”
　　赵佳芊指了指落地窗边上一道暗门，
　　“备用的衬衫、西服、领带都在内室的衣柜，钥匙找陈总拿，没特殊情况别进去，陈总不在的话，找吴特助。”

　　“酒会的话一般一个人跟着去就可以了，你俩轮着，要是碰到生意上的酒局温稚去。”

　　许人语不乐意了：“为什么是她啊？”
　　赵佳芊不咸不淡：“她酒量好。”

　　温稚：“……”

　　赵佳芊把接下来陈砚周的日程安排也交接好，之后领着她们出去，“你俩工位在外边儿，离得很近，工作时间保持安静。”

　　“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赵佳芊拍了拍手，“浦竣杜绝办公室恋情。”

　　简单点，就是别对陈砚周抱有一点幻想。

　　温稚低下了睫。
　　许人语脸色不算好，“规矩是陈总定的？”
　　赵佳芊：“我只告诉你，浦竣是陈总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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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的时候，赵佳芊通知她们去十七楼的会议室参加谈判。

　　电梯里，温稚把有关文件的细节再确认了一遍，许人语对着后面的镜子检查妆容。

　　电梯“叮”一声到达指定楼层，即将要打开。
　　许人语仍背对着门，温稚低声说了句“走了。”

　　温稚抬眼，正要抬脚出去，整个人直接僵住。

　　门缓缓地被打开。

　　男人凌厉俊朗的面容随之浮现。

　　暗沉的西装将身形勾勒得极分明，肩线平直，折角起伏有致，往下收住一双长腿。

　　这个距离，她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下颌线，流畅而锋利。

　　喉结突出，好涩……

　　温稚躲闪不及间，与他四目相对。

　　陈砚周眸中尽是晦暗，意味不明地盯了下来。

　　电梯响了几声，似是提示要关门。

　　温稚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一步，“陈……”

　　陈砚周。

　　她从不爱叫他“砚周哥”“砚哥”“砚神”，从来只叫全名。
　　跟在他后面，吊成一只尾巴，成天“陈砚周，你理理我呀”“陈砚周，我想吃那个”“陈砚周，我冷。”

　　谁也没有挪开目光。

　　温稚看着他懒淡的俊脸，线条比之记忆中的人，更为成熟深邃，她唇张了张，再喊了一次：“陈……”

　　这时，许人语透过镜子看到了来人，转身娇羞道：“陈总。”

　　温稚顿时收声。

　　陈砚周走进来，嘴角勾了笑，嚼着糖，痞帅得过分。

　　漫不经心，却又迫人冷淡。

　　温稚被他这一笑撩拨，手脚不知要怎么动。

　　水果糖的甜味散发在空气里，挟着男人风流气息。

　　许人语心一惊，看着温稚白皙的脸颊染上绯红，室内气温陡升。

　　心想。

　　故意笑的？

　　陈总果然坏啊。

　　谁都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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