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吕家大门常打开

作者:我是美娣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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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越一百年(一发完)



      “……你还记得吗,那年秋天。”

      老实说,没人记得具体是哪一年,只想得起当年这片土地的稍远那边,传来了不太和谐的声音。就像打水漂进去的小石子,给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泛起些许涟漪——很快又消失了,所以,好像没什么人来得及在意,大家还是各干各的营生,都在为了未来的日子而奋斗着。

      那年的吕家村,也是一派安宁的景象。中元节刚过不久,空气里的焚香散开不少,族人从满是纸灰的盆里抬起头,挥别旧日里熟悉的亡魂,就继续吆喝着忙碌了起来。

      主宅那边还没有动静,一来近年来有不少老人都悄然逝去,二来主宅又有两个被寄予厚望的好小子,自然是要多和长辈们唠上一会儿的。

      屋子里没点灯,盆里的火悄声无息地卷着纸钱,一层灰又一层黑渐渐爬上黄色的纸,一沓又一沓被人丢进去,不停地往里烧,黑暗中,明亮的火光就这么照在人眼睛里,吕慈盯着发呆。

      “吕氏双璧”,最近几年叫他们这个名称的人又多了很多,族人们听了高兴,爹听了压不住嘴角,显然是更高兴的——还非得拉着个脸笑骂“狗崽子叫这么好听做什么。”大伙也就听个乐呵,里头的外头的都在想:咱吕家如今是风光无限好……

      吕慈余光向身旁那人,跃动的火光照在他俩中间,把哥哥的脸染上橙黄的晕,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吕慈不擅长应付同亡魂对话的场合,他这伶牙俐齿的总是对着盆鼓起嘴巴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却又憋不出个屁来,末了只能哼哼几声。当对上他哥的目光时,又瘪着嘴移开了眼,最终被无奈的哥哥笑着推离,蹲在一旁做个无情的烧纸机器。

      作为“风光无限好”的主将,他哥一直承担着很多自己无法想象的,往大了没法说,往小了…譬如这样一种场合,弟弟没话讲他也不责怪,张口便把两人的份一起说了。

      吕慈说不清心情如何,祭奠场合多了去了,可他好像总是未习惯的样子。

      换旁人说,其实可以理解,家里的小少爷,族里的老七,前有哥哥护着后有族人托底,再不行还有隔壁王蔼沆瀣一气。陆家寿宴那会儿,托同辈人的福,不再眼高于顶,却也止步于此,说陆家大院,好像也停在了陆家大院,更近的是被规划好的生活,更远一点的也看不到。

      盆里的纸钱还在燃烧,门外边脚步声却越来越多。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死去的就这么被就在原地……吗?

      人都是会死的,吕慈想,可是厉害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死。他又瞧了眼身旁之人,正好对上哥哥看过来的眼睛,还在疑惑呢,肩膀就被拍了拍,

      “走吧。”他哥说。

      -

      虽然距离秋收还有好些日子,但是又有几个不期盼的人呢?谁都在忙活,就连村口的狗都甩着尾巴叼着竹筐撒丫子到处跑。

      吕慈和哥哥走在去练功的路上,往练功场只有一条大道,一旁都是挨个儿的房子,瞧见这对兄弟很多人都会出来打声招呼,也不多叨扰,转头忙着手上的活去了。

      有一户人家屋前种了好大一片蒲公英,据说是家里的姑娘喜欢,小妹妹每次都缠着吕仁,然后躲着吕慈,看得他是好一阵莫名——自己有那么吓人吗?然后哥哥就会在一旁偷偷笑,弄得吕慈又是一顿龇牙咧嘴。

      那都是之前的事了,这个点上没人理他俩,哥俩也不急着练功,趁天气凉爽,互相对视了一眼,朝前各跨一步,扑进大片蒲公英里头。这是一种娱乐活动,大抵就跟跳房子、捉迷藏差不多,说白了就是吹蒲公英玩——是的,就是这么无聊,不过发明这个活动的兄弟俩却不这么觉得,同辈的伙伴只得归结为他们不懂亲兄弟的乐趣。

      蒲公英,一种很有趣的植物。随风而飞,同一枝的种子可以飘散在不同地方,有的近有的远,有的成功播种,有的却化作土地的养分。

      吕仁没有如往常一般同兄弟胡闹,只是摘了一束,若有所思地瞧着。

      “稍远那一边……东北。”敏锐的族人曾经把他拉去屋子里,点着地图告诉他。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么……”吕仁垂着头,食指和拇指止不住地转着那株蒲公英,他猜不到未来。

      不过,

      他转过头,瞅见不远处撒欢的兄弟,腿上头上都沾满了絮还浑然不知。何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呢?吕仁不禁莞尔,叫了一声“吕慈!”,迎着他看过来的脸把手中的蒲公英吹了出去。

      “喂——”吕慈慌忙大叫,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得吕仁是捧腹大笑。

      吕慈站的位置恰好迎风,白色的絮直朝他扑来,但在他锲而不舍地努力之下——好歹是没吹个满脸都是,一些掠过眼睛、耳朵、头发,往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那就飞吧,”他听见哥哥念念有词,“飞过这片田,飞得越远越好。”

      更多的却没再听了,因为刚才飞过来的那些挠得鼻子痒得不行,被迫弯下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才有空吸着鼻涕控诉某个幼稚鬼:“你、你!你无聊到跟一株草说——”

      “我可不是光和它说哦。”

      吕仁淡淡地注视着狼狈的弟弟,听见他的指责也只是笑——笑得吕慈浑身发毛,他刚想着打个哈哈,就听见他哥说:

      “吕慈,你能做到的,对吧?”

      这话来得突然,也辨不清情绪。那一天,吕慈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在那炫得人头晕眼花的阳光下,哥哥睫毛垂下来时给眼睛添上的一抹阴影。那时的风吹得蒲公英毫无章法的乱飞,而哥哥就站在那儿。

      ……也永远就站在那。

      -

      是夜,四下无人,一头白发的老人正在自说自话,“算了,你肯定记得。”他这么说。

      他,自然是吕慈了。近年来他喜欢往这边溜达,或许是岁数到了,就连他都开始回忆往昔……那些早已埋藏在深处的记忆随着年岁的增长被推至前段,那年的细枝末节也逐一浮现。

      所以,他想来说说话——同吕仁,吕大少爷…哥哥。

      “中元节那天,我给你烧了一箩筐。一直买的店倒闭了,所以叫那帮崽子去新店买。”紧接着,他想起什么似的,语气颇为古怪,“买回来一堆我看不懂的鬼东西,纸做的手机也还勉强,什么杂志什么机……总之我都叫烧了。”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又加快语速,“算了管你,不喜欢也凑合着用吧,烧了那么多年没得你挑。”

      忽得提起不相干的,“崽子都是好苗子,尤其是年轻的那三个,按照你的脾气肯定对哥你的胃口。”

      “……”

      他突然沉默了。他想起很久之前自己似乎不擅长这种场面,这么多年即便是见惯了生死,好像也还是老样子。

      “妈的。”吕慈暗骂,还不如去外边杀个痛快来得自在。闷声对着墙上那张相似的脸看了半天,他最终也只憋出个——这相框多久没擦了?

      没来由的,就想起曾经。不知哪又来个族人拍着他的肩说:“呀,小哥俩形影不离的。咱们吕氏双璧的美名可要流传百世咯。”

      可不嘛,现在也是。吕慈淡淡地想。

      不一会的功夫,他把相框擦得干净,光滑的框上不仅有哥哥的样子,还映着自己的脸。

      就是指,时不时挡住一边眼睛的柔顺头发。

      你看,一模一样。

      人都是会死的,可是厉害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因为有人会记挂。

      吕慈的往昔还有很多,这些峥嵘岁月就算再讲个一百年也讲不完。所以他今天不想继续了,反正那人也早塞框里了,爱听不听都得受着。

      “对了,过几天是我的百岁寿宴。”看样子今天只是难得好心,顺路来发通知的。

      他转身离开,可心却仍未离去。他近乎是傲然地想着,“你瞧,咱的美名可真正流芳百世了。”

      而地底下旧日里熟悉的亡魂,又会不会得意地传颂着这些呢?

      吕慈暂且不知。但那年秋日的蒲公英,好像已经飞了很远吧?

      彼时他们尚且年少,那样的日子过得太安逸,安逸到吕慈总觉得好像天底下有他哥——有吕家大少爷,自己就可以永远张扬着过一辈子,那些好的坏的爱的恨的的话语,似乎都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对方听见,穿过耳膜,经过血脉,融入骨髓。

      那时的吕仁说,咱兄弟俩得一块儿才好。

      那时的吕慈想,他会和他哥一起,一直,一直地、永远地走下去,一年,十年,百年——直到再不能够。

      哥俩吹走的蒲公英好像从那时起就一直在飞,飞越童年,飞越大院,飞越1940……飞越一百年。

      最终,又飞回吕慈的手心。这时,却只有吕慈了。

      这是吕慈的第一百个生辰,

      也是他,代哥哥走过的第一个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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