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灵日下》

　　乌绥，字添宿。

　　“哥哥，我前几日悄悄听刘大娘说村子里要筹钱为那坏蛋超度，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们说这样死去的生灵才能安安稳稳到天上去享福，可是他到天上享福去了，怎么还会回到这个村子里呢？吃饭都吃不饱，刘大娘真是，还想那鬼婴回来...”

　　“不过，我既然偷偷吃了几口大家的粮食，就要守护她们，这样我才能有吃不完的粮食，这几日筹钱，村里的粮食拿去卖完了，我已经饿了好多天。”小男孩的肚子凑巧地叫了几声。

　　小男孩生害怕他走了，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在这里的经历讲了一通。

　　乌添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圆滚漆黑的眼睛看。

　　看他没什么表情，小男孩急了，终于说出目的，他恳求到“仙人仙人，你可不可以帮我超度一下小黑？”

　　乌添宿回过神来，“好，你带我去。”语气里竟有几分温柔。

　　小男孩喜笑颜开，没想到这么容易，牵着他的衣摆就朝着梨花田深处跑去。

　　这片田地上有着棵耸高的梨树，目测是这里生长年岁最大的一棵，小男孩在这里停下脚步，精准地找到一块杂草堆，绒草上面有一团一动不动的东西，走近一看竟是一条黑狗，同他主人一样，瘦津津的。

　　小男孩将小黑轻轻抱在怀中，自己看起来也没比这条狗大几分，“小黑很贪睡”他摸了摸怀里小黑的头，“每次去村中偷粮食时他偷得最多，叼起一大袋包谷就往我这里飞奔，有次被发现差点被村民打死，我比较聪明，一次都没有被她们发现。”

　　“小黑总是跟我抢吃的，它胃口又大，我忍了好多次，可有一次它在和我抢吃的时突然睡着了，我怎么都叫不醒它，索性抱着它暖和的皮毛睡了一晚，好在第二天它又变得生龙活虎。”

　　“但它睡觉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都快争不过我偷过来的粮食数量了，还是大白天呢就开始犯困。每次也叫不醒它，但它总会自己醒来，一醒过来就抢我的战利品。”小男孩有些不满。

　　“三天前，我们两个还在这棵梨花树下打滚儿呢，它又睡了，明明玩得这么开心...”

　　“大仙！”小男孩抬起头来，疑惑地问到：“它又睡着了，小黑这次睡了快三天了，它不饿吗？怎么还不起来？”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能帮我超度它吗？让它回到我身边？”

　　乌添宿看着他怀中毫无生气的大狗，明明那双狗爪子都变得僵硬了。

　　嗜睡症啊，都死透了，乌添宿想。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不想看到这小男孩脸上伤心的表情。

　　“它...死前”乌添宿停顿重道：“上次睡着前开心吗？”

　　小男孩不明就里，但依然自豪地说：“虽然跟着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主人，但它很喜欢跟我在一起，我们从来没有嫌弃过对方，当然开心呀!”

　　乌添宿叹了口气，蹲在他旁边，问到：“以你今后再也见不到它为代价，你愿意让它回到天上享福吗?或许它以后就不会跟着你提心吊胆地偷粮食去了。”

　　“你怎么选？”

　　小男孩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到：“那它以后可以吃到肉吗？”

　　乌添宿想了想，梦里什么都有。“可以。”

　　“那就好，之前村里为鬼婴准备宴席时，它去叼了人家一块肉，回来跟我分享，还激动了好久。”

　　“以我们的情分，我相信它回到天上也不会忘了我，肯定会给我带很多很多的肉。”

　　小男孩终于扬起了笑容，略微靠近乌添宿，小手环抱起他的小腿，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哥哥。”

　　乌添宿心中冷笑，这都信？骗你的。

　　他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在上面以指为笔，在上面弯弯曲曲扭了几下，符纸骤然亮了起来，耀眼得发烫，他把符纸轻轻盖在小黑柔顺的皮毛上。

　　“魂归故里，春回大地，真灵下盼，奉达九天！”乌添宿头一次念这段咒语，一是不相信二是用不着。

　　他不需要上九天当神仙，他可没这么大能耐，这天下也没有谁有着能力，这种咒语只为了心中惦念罢了。让死去的人去地风光，让活着的人余留些念想。

　　小男孩怀中紧抱的小黑几乎是刹那间化作点点星光，男孩脸上尽是不舍，手指捏在它的毛发当中，不愿让陪伴自己这么久的好朋友这么容易就走了，但对方回应不了他，还是快速消散在他怀里，没有一丝停留，与梨树下坠落飘扬的纯白花瓣融为一体，掉落到小男孩的手中。

　　小男孩看着怀中空荡荡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还是憋不住泪水，“小黑，你一定要回来看望我！”

　　乌添宿看着男孩最终还是哭了，倍感疲惫。他拉起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孩，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乌添宿想，他好像记起要怎样做个好人了。

　　当初他的爱人就是他亲手救下的。

　　乌添宿吐出一口畅快的气来，觉得浑身上下充斥着干劲，他好像找到了一条陌生狭窄的裂缝，裂缝一头是伪善，另一头是罪恶，刚好能够把他夹在其中。也许佛祖看到痛苦挣扎的自己会大发慈悲忽略他的恶迹昭著 。

　　他又笑了起来，心情甚好地抱起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小孩，潇洒地朝前走去。

　　鲶鱼精不知逃窜到哪里去了，乌添宿封印了他的修为，怕是要回炉重造几十年才能出世害人，梨花村再复寂静，村中老人依然浑浊着眼珠子待在各自土屋里，不愿见人，不再劳作，坐在家门前的矮板凳朝向远方痴痴望去。

　　在等她们的孩子。

　　乌添宿来梨花村出丧是奉命于一家办红白喜事的小商贩，管事的养着几十名五大三粗的汉子，专门为置办丧喜事敲锣打鼓，看上去好不气派。

　　这里离梨花村还有好一段距离，上次刘婶儿找到了他们主管，拿出些破铜烂银说要请一位掌坛师，还点名说要能够超度的。

　　主管扣扣发顶嗤笑道：“我们这里都是接大生意的，你们那地方荒郊野岭，这几个钱够请谁？出去出去。”他急忙赶人走。

　　刘婶儿不气馁，大把年纪了直接扑倒在地哭闹，“我们梨花村造了什么孽啊！您行行好就帮帮我这个老婆子吧，事成之后我们定会给你满意的报酬。”

　　话是这样说，可她们村现在一个子儿都摸不出来。

　　主管精明地转了下眼珠子，好像想到了什么，昨晚有个阴气沉沉的男人找上门来，说他想来混口饭吃，他问到：“你有什么本事让我收留你？”

　　男人面无表情说到：“我会八大神咒，精通各种符咒，超度过上百余人，无一场法事失败。”

　　从前弄死过那么多人，无一人变成鬼来找上他，怎么不算超度成功？

　　主管嘲讽笑到：“你是不是有病？”

　　你既然懂这么多，怎么还会跑来这座小庙里，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玄衣男人赫然拿出一张符纸出来，手指轻轻点过纸面，薄纸瞬间被点燃，雄燃的火种在他指尖不断变大，掌事的从火堆另一面瞧见了他淡然的面孔，心中赫然起了几许敬意。

　　还真是个仙人。

　　手操奇火，竟伤不了他皮肉一分一毫。

　　主管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这修仙之人跑到这里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他确实想不通。

　　他嬉笑着脸皮，凑上前去，“敢问，仙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男人冷冷道：“混口饭吃。”

　　就这样阴差阳错，乌添宿接收到了第一个任务来到梨花村。

　　......

　　这里地处峡关与巫溪的衔接处，两界走访者不少，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大多居住在此处，人来人往祭奠堂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修仙者汇聚之地通常不会有这种营生，所以来找他们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们大多信这些，也愿意讨个好彩头。

　　祭奠堂大厅今日来访者没有往常的多，大堂中出来了几个人，有带着白布的人，也有穿着喜庆服饰之人，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垂头丧气地从中走出来。

　　乌添宿拎着个小屁孩，悠悠朝大厅内走去，耳边传来主管疲惫的声音。

　　“唉，走吧走吧，这几日我们都不接人了。”

　　主管姓吴名朝，吴朝抬起双手推脱身边的人，看见他进来了，终于松了口气，上前迎接。

　　“大仙，梨花村的事情处理地怎么样了？”

　　乌添宿眼睛都没眨一下，回到：“尚可。”

　　“哦，那就好，那就好。”吴朝僵硬地笑了几下，一想到他即将要面对什么事情，浑身都不舒畅，可眼下瞧看着这位风俊道骨的男人，脑子里正在盘算着些东西。

　　自他创立祭奠堂以来，生意源全来自些普通人家，家里老人过世、谁家女儿成婚、哪位孩童的百日宴，诸如此类，利来利往。这些年打下了基础，凡是有些家底的都愿意找他做生意，要是操办地让人家满意还会收到许多报酬。

　　可万万没想到这名声一显，就传到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耳里。

　　这下可就不好办了，要是不能让这上面的人满意，他脖子上这脑袋还挂得了多久？

　　“大仙，上次，没来得及问你，您身上灵力充沛，道行颇深”吴朝微弓着腰，好是讨好的姿态继续问，“敢问您师承何处？家住何方？”

　　这名大仙从来没有向他人透露出一丝底细，让人心下起了些疑惑，要是他们这里私藏着祸端，那才是有理说不清。

　　“与你何干？”乌添宿冷嗖嗖一句话，把吴朝噎在一旁。

　　吴朝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位孩童，约莫4、5岁，手牵着乌添宿衣摆，漏出个大眼睛打量着他。

　　吴朝没有在意对方方才的语气，手指着小男孩，疑问：“这是？”

　　乌添宿看他哆哆嗦嗦贴着他的衣服不漏出脸来，知晓他是怕生。但乌添宿故作一番明了，却用力将趴在他衣服上的小东西扯开，笑得狡黠。

　　“给叔叔自我介绍一下。”

　　小男孩惊恐的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他想伸手抓住面前这个男人，但男人反应比他还快，侧身悠闲地朝旁边坐下掺茶，独留他一人站在大厅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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