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反派一起被全江湖追杀后顿悟了

　　静真眉心狠狠一跳。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钟云阳说这话的用意——这是说给欧阳恒安听的。
　　静真不动声色地垂眼看了看恒安。
　　欧阳恒安此刻正低头看着火盆中央正“哔哔啵啵”炸裂的火舌，眉眼间倏地就阴狠了下来。

　　那钟云阳自然是看到了二人的反应，随即微微一笑，抱剑随意地坐下来。
　　钟云阳：“我不过见这世道不平，见稚子流离、少年失怙，心中不忿，随口抱怨几句罢了。小师傅莫往心里去。”
　　静真有些语意劝勉地道：“钟公子，自渡者，天渡之。人不自渡,天也难护。”
　　那钟云阳正要答话，却听见恒安有些嘶哑地开口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偏颇，何曾有过公理过？”

　　于是，静真想：算了。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此乃定数，不可强求。

　　钟云阳嘿嘿一笑:“小子，这你可搞错了。大道无情，对万物一视同仁。既然对万物皆无情，何谈偏颇一说？”

　　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所以置身事外。
　　所以即便世人身处水深火热，天道依旧不置一词、不施一物、不救一人。

　　恒安死死攥住拳头，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爹不过因着承诺替人守着信物，便招来无妄之灾，使我欧阳家全家灭门。既然天道不曾有情，我何须奉天？佛不渡我，我何须尊佛！”
　　“不错。”钟云阳几乎很是欣赏地看着欧阳恒安，说道：“所以我跟你皆为凡夫俗子，不若这位遁入空门中的静真小师傅，自然只能在俗世苦海中沉浮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得咔嚓一声响动！
　　钟云阳立刻警觉地往声音处一看，发现这和尚若无其事拿着两截断裂的树枝。
　　他知道，静真的手并没有使力，这树枝是被这和尚用内力震断的。
　　而静真面无改色，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连衣袂都不曾翻动过一下。

　　好深的内力！
　　好沉的心气！
　　钟云阳眯了眯眼，心照不宣地应下了静真这一声“警告”，不再继续煽动恒安，自顾自地烤起火来。

　　静真敛下了情绪，将好不容易外泄出来的一点怒意藏好。
　　随即微微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很有距离感的微笑，就像佛祖悲悯地看着世人那样看着欧阳恒安。
　　他从包袱中拿出一块檀香木牌，交给他。

　　静真：“月前，南山寺收到欧阳雄前辈来信，信上所言他将于腊月初一在芙蓉山庄金盆洗手，退隐武林。并请南山寺圆慧方丈主持，为保欧阳一家余生安宁无忧，将他二十年前受托的‘上官遗珍’当众交由二庄主黎沣，也算是……”
　　静真说到这里，没忍住似的微微一哂：“将这一笔流落民间的不义之财交还给朝廷。奈何……”
　　“奈何，黎沣提前广发英雄帖走漏消息。王朝伙同天下英雄，欧阳雄被迫逼死芙蓉山庄。‘上官遗珍’下落不明，天下英雄铩羽而归，黎沣庄主两手空空，除了芙蓉山庄剩下的烂摊子，什么也没得到。”
　　钟云阳实在没忍住嘲讽接了个话。同时，别有意味地看了欧阳恒安一眼。

　　恒安翻开那檀木牌，上面正书“静无”二字。
　　静真道：“圆和长老欲收欧阳雄为关门弟子，南山寺的‘天下武阁’——藏经楼中本可再多一位扫地僧。只可惜……竟因欲壑难填、识人不清，竟让本应上下圆满的结局变成这样。”
　　他双手合十，闭眼道：“贫僧代圆和长老前去主持，日夜兼程带着此物前往芙蓉山庄。路上却被风雪所阻，不得不歇。终究未能阻止这一场祸事……罪过、罪过。”

　　恒安愣在原地许久，用手不断摩挲着那木牌上的“静无”二字。
　　他呆呆地看着那二字，眼泪忽然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滑落。
　　他又是气父亲母亲的傻，又是怨极了黎沣、王朝等人，又觉得苍天无眼、世道无常，委实捉弄好人。
　　他此刻五内俱焚，呼吸难以为继，竟然开始猛咳起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静真恰如其分地补了一句。
　　恒安听完这话心头滴血，一时间毒火攻心，竟“噗——”一声喷出一口乌血来。
　　随即，双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静真身形不动，手却快如迅雷一般三下五除二点住恒安几处大穴，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头顶，暗暗输送真气。
　　他动作轻缓，扶着恒安靠在自己盘坐的腿上，看上去却让人觉得莫名很有安全感。

　　钟云阳觉得有趣得很。
　　这和尚看出了欧阳恒安五脏郁结，淤血阻塞难以畅通，因此脸上才一直呈现灰败之相，但却一直不曾有动作。
　　反而是在他自己不断煽动恒安怒火之际，恰如其分地打断他的蛊惑，并告知恒安芙蓉山庄之原委。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意相救这小子，还是无意惹尘埃，误打误撞逼出了恒安这口淤血。

　　钟云阳在一旁沉默不语地看静真做完这一切，这才神在在地开口：“南山寺静字辈的和尚，尚在人世的一共有二十七位。不知道静真小师傅是哪一位长老座下？此次出山又是为了什么？”
　　静真答道：“贫僧此次是尊我师父圆慧方丈的意思，出寺见见世面的。”

　　德高望重的圆慧方丈座下弟子。
　　钟云阳想了想，道：“小师傅，我这儿有个故事，你想听么？”

　　故事？
　　静真有些摸不清这人的意图了。

　　他在酒楼之时就注意到了钟云阳。
　　明明是个独行侠，却牵着两匹马闯荡江湖。
　　将马牵到酒楼马厩后，却不拴上，好似知道酒楼即将发生的这一场大战一般。
　　而后正好在静真和恒安走投无路时施以援手，并故意将他们带到此地。

　　静真很确定，钟云阳就是冲着恒安，或者说是那东西来的。
　　所以才会选择两次三番激起欧阳恒安的戾气，而非慢慢开解。
　　他并不在意少年此刻郁结于内、岌岌可危的性命。
　　可恒安已经失去意识，如今钟云阳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做样子给少年看了。而此刻，却开始有意无意地跟他套起近乎来。

　　静真微微抬眉动了动眼皮，道：“贫僧洗耳恭听。”
　　钟云阳微微一笑，说道：
　　“这故事是我从一个茶馆里听来的。有个人被仇家寻仇找上了，于是就逃到了深山老林里躲了起来。有一天晚上，星月皎洁，明河在天。这人正靠在一棵槐树下休息，突然看见一只鬼在他身边徘徊，于是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起身。那鬼发现了他，于是开口问：‘你为什么躲着不敢抬头看我呢？’这人战栗着答道:‘你是鬼，我是人，我当然是害怕你的呀。’”
　　钟云阳：“那鬼听了呵呵一笑：‘鬼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还有比你们人更可怕的吗？那些害你蒙受冤屈、颠沛流离躲到这里的，到底是鬼还是人呢？’”

　　钟云阳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静真问：“然后呢？”
　　钟云阳道：“然后，这人觉得了无生趣，于是就在树下自杀了。这鬼占据了他的身体，将他的仇人尽数除去，还了这人的肉|体之恩，自此变成常人行走于青天白日中。”
　　讲完，他抬起头，笑意盈盈地问：“我当时听完，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讲故事这人收到什么刺激，出于激愤才编出来的鬼故事。无稽之谈，现实中当然不会发生。小师傅以为然否？这一人一鬼又孰是孰非呢？”

　　静真略一思索，说：“一人一鬼并无对错。”
　　钟云阳略微惊讶道：“哦？愿闻其详。”

　　静真答道：“此乃因果轮回。仇家寻仇，此人避祸，这是遇见山鬼的因；被鬼上身则为果。此人原来命中注定有此命劫，即使避过了仇杀，也难逃鬼怪上身之祸。”
　　钟云阳紧跟着问道：“那这鬼呢？此鬼居心叵测，不问自取，有害人之心，难道就没有错处吗？”
　　静真：“这鬼言语激他，使他自杀身亡，这也是因果；此鬼占据了他的身体，便是承了因，为他除去了这人的仇家，完结了他与这仇家的因果。因此并无对错。”
　　钟云阳咧出一个兴奋的微笑来，手突然把住了他的剑身。缓缓说道：“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既然小师傅并不觉得此鬼有错，那我自当尊从小师傅的教诲才是！”

　　他话音刚落，一个翻身便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就要去掐欧阳恒安的脖子！
　　然而，一只手却立刻横挡住他手的去处！
　　钟云阳下意识用拿剑的右手格挡，而静真反手一扭，剑在他二人手边转了三个剑花，竟被静真夺了去。
　　钟云阳立刻左手上前，要去抓静真的脖颈，右手随之而来，要抢回自己的剑。
　　电光石火间，还被布紧紧裹住的剑身就横在了钟云阳的右肩颈处。

　　二人僵立良久，钟云阳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小师傅这又是何意？”

　　静真将抵在他肩颈处的剑拿开，并物归原主，双手合十。
　　这样一个来回下，欧阳恒安依旧没醒。
　　静真此刻的气息已然平稳，让钟云阳觉得，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能惊动这和尚的心湖。

　　他说道：“钟公子，贫僧这里也有个故事，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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