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祇陨说

　　久而久之，神山有了新的名字，曰为契生崖。

　　话说妖类本就对拓灵门恨之入骨，他们一向修仙杀妖，是仙族在人间的走狗！

　　眼下期春方为山灵的修为，就以仲裁者自居惩戒妖类，假以时日势必跻身天境，又是一大宿敌。

　　这便成了妖族口诛之契，将期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群起而攻。

　　于是，妖怪变成他的模样处处作害；故意落入拓灵师之手造假供，歪曲神丝狂人一事是他诓百姓信奉他成为山灵所设的局；幻化人形隐于闹市收买人心，打砸山灵庙，企图瓦解期春对人的庇护职责，弱化他的修为……

　　期春扪心：“其实，人与动物无异，成仙成妖都是为了更加强大，保护自己及所爱之人。我自问从不针对妖，只是不愿意看到它们作恶多端遭受天谴，所以我修仙，也是想效仿人间的律法，为约束一些鬼迷心窍的人犯罪。

　　我想成仙，就是为解救更多的世间疾苦，而不是局限于一方山水，护一时安宁。人也好，妖也罢，我都想守护……竭尽全力做到就够了，也只能如此了……”

　　那一日，他被同门误解，横剑相向，也被妖类围攻，遍体鳞伤，趴在眷吾腿上喘着粗气，渐渐的气若游丝，恐怕要不行了。

　　“眷吾，记住，没有任何一个种族生来就是恶，很多时候因为立场不同罢了。

　　是我带你走这条济苍生的路，你说我逼你也好，诱你也好，教你也好，总之，不可有偏见，你只需做到惩恶扬善问心无愧即可，一切流言蜚语就当临风冒雨，都会过去的。

　　若终将死于其中……怜悯他们的无知，再慷慨赴死……才是我们不二的抉择。世间每一种身份都被定义了，及其约定俗成的职责范畴，是我们坚定不移的信念。”

　　他想要一直说下去，不让自己停歇，很怕停顿了那么一下，他就接不上气了。

　　忽然，“期春！期春！你身上有光！”

　　听到眷吾惊诧的喊声，期春都无奈了：“啊……回光返照吗？哈……”

　　但他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身若鸿鹄轻翩悠悠向天际飞去，三彩祥云辟道，层次分明，照下来一束洞天光芒迎接新仙飞升九霄。

　　“期春……”

　　“眷吾！”回过神的期春来不及多说，只叮嘱他：“守着契生崖，守住山下百姓，等我来接你——”

　　此去经年，再等到期春下凡是逢六界大乱之时，谁也说不清那一场战乱起因究竟是什么。

　　只道是仙族要诛尽妖类。

　　“期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此乃天机，我若说出来必遭反噬。你只要知道，妖族，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明明他说过妖也有善良之辈，也有误入歧途者，将其引入正道即可，无需杀生，现在怎么要对他们通通赶尽杀绝了呢？

　　眷吾试问：“哪怕滥杀无辜，也在所不惜？”

　　“很残忍是吗？可是，还有更加残忍的事情在后头，天下苍生都不敢想象的。我跟你说过，世间每一种身份都被定义好了职责所在，而神明的定义是维护世界。”

　　眷吾不明白，但他只唯期春马首是瞻。而且人的死生祸福由天掌控，若要让死去的爹娘来生不再命运多舛，他也要为仙族效命。

　　但期春不许他参与此战：“你不要掺和进来！有些业障，连神明也避无可避。

　　之前我想领你一起走成仙之路，幸好，你还未走远，你还有机会回头。听着，不要成仙也不可为妖，做人辛苦了些，却也简单得多。眷吾，只有做人才有生路。”

　　眷吾想不通为什么期春前后变化这么大？他后悔成仙了吗？跟这次屠妖大战有关？

　　战役愈演愈烈，整个妖族尸骸遍野。

　　据说，妖域和人间交界处，每座山川水泽的仙灵都收到天谕立结界守护凡世，抵御妖类混入。

　　眷吾心系期春，日夜难安，在契生崖布下自以为牢不可破的结界后，就飞去与期春并肩作战。

　　话说，此战统领者乃拂蒙战神，他有一把威震四方的法器——辜胄剑，却道是剑通了灵性，居然杀怕了，沾染太多妖魔的血，它自己都疯怔，在一日误伤了主人之后彻底封闭，成了一把死剑，威力全无。

　　期春自告，愿意入剑为魂，与拂蒙战神浴血杀敌。

　　入剑，意味着他要舍去肉身，永远地困守于剑中，永恒的黑暗与寂寥为枷锁。

　　最重要的是，凡是经历战场屠戮的兵刃最终都会被销毁，防止嗜血成性，入了邪魔。

　　恍然想起期春也曾叹过：“坊间话本所描述的神仙日子快意潇洒全是他们美好的想象，实则神仙的命不归自己，归于天下苍生。”

　　归于苍生……

　　眷吾偏执地认为自己就是期春庇护的苍生之一，他绝不让那种事情发生，就一定可以保全期春。

　　契机在于持久的并肩作战，众仙皆认可眷吾的虔诚，乃至于拂蒙战神在一波战余炼化期春时，眷吾就在护法列阵中。

　　所有人毫无防备之下，他贯穿了神明的胸膛……箕张的五指间，一颗晶石灵气散乱，刹那间四分五裂。

　　众仙错愕或震惊，眷吾的一双眼睛也从茫然变得害怕了。

　　而期春满目哀怒，他忘了，眷吾原来那副破碎的小小肉身早已死亡，断不会再生长啊！

　　他如今已长成七尺男儿的模样了，正是吃了上古神明的青丝，一发足以健经壮脉，重生新躯，脱凡绝俗，天生神力。

　　更何况他还吞噬了无数妖灵邪祟不断滋补气血。

　　若说诸仙的法力是靠修炼得道，那眷吾是走了捷径几步登天，正因为如此，他注定成不了仙成不了神。

　　吞噬了无数妖灵邪祟，镇守百年穷凶极恶大妖的契生崖，他注定不能成仙成神……

　　他杀了神明……他终将沦为妖……沦为魔……

　　拂蒙战神倒下后，他那把死剑握在期春手里决绝地贯穿了眷吾之身……

　　痛极了。

　　守灯大人捂着腹腔，好像六千年前那一剑穿越时空再度刺痛了自己。

　　他的眼神很红很伤，犹记得，期春颤抖地对他说：“下一次，我还会用辜胄剑，亲自杀死你。”

　　眷吾堵着伤口不让血流干，一趔一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多远，终于力气撑不住了，轰然倒地。

　　还没喘匀气息，仙族寻来杀他。

　　他只能千变万化着，一直躲啊逃啊藏啊……只为等期春自己来亲自取他性命。

　　他一定要对期春说清楚，他并非与妖为伍，他只是不忍看知己落得凄楚枉然的结局。

　　“期春，你为何还不来寻我？”守灯大人流泪了。

　　他完全想起来自己叫眷吾，一个凡间小孩，爹娘以外，他最在乎的与最在乎他的人，就是期春。

　　可出岫告知他：“期春君……早已陨世。”

　　眷吾内心凉颤，“终究，还是祭剑了吗？”

　　“不，他伤得太重，在战乱结束后说是想回契生崖，带走了辜胄剑和他的坐骑。”

　　所以，当年眷吾等不来的……

　　他太累了，无力再托重了。

　　终于倒在一片森林里，这接踵摩肩的擎天大树悍若布满青苔的连绵石峰，遮天蔽日，身入极夜，雾霭雄浑阴风呼号。

　　他已经做好在此长眠的准备了。

　　可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再睁开眼睛，莽莽树木消失，寸草不留。

　　广袤的大地沟壑重重，深深血水或呈瀑布直下，或成河流纵横，雾与风还在，夹杂着毒瘴，一遍遍吹过半掩土里的巨型尸骸。

　　那时候，他就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从芒灵显像里看到，他每每睡过去后，手上总有一道光芒发出，会吸引各种动物过来，它们很快就会吸入毒瘴致死。

　　但眷吾只恼于此地太孤寂，偶然一次，发现自己能够令那些新鲜的尸体活过来。

　　出岫看着芒灵显像，也明白了，“原来如此，屠妖之战中死亡的妖类虽然形魂销弥，但怨气念力经久不散，仙帝又封印了此域，它们无处可窜，悉数进入到你体内，却反被你掌控。”

　　正是是那场覆灭妖族之战，大规模的死伤，亡灵念力长久盛极，嬗变成凶煞，而那个时候定有一具新鲜未腐的尸体恰好能成为它们的容器，由此形成了魇。

　　魇会作祟于周边的生物，将其攮进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构建出一场场形形色色的幻境，也就是凡人们口中的梦，致使生物产生意识，有了本我之念。

　　世说九魔一魇，魇的强大，九个魔也难以与之匹敌。

　　魔是生灵执念偏颇、行差踏错所致，谁都能入魔。

　　而魇诞生的条件太过苛刻，出岫总算见识到了。

　　“我想起来了，七夜、将笙、惊秋、白藏……他们是最早陪我在那荒地建立了魇疆。”

　　出岫垂下眼帘，说：“我就是惊秋和白藏的孩子。”

　　“什么？”眷吾对出岫乃是玄魇族人所生这一事半信半疑。“他们现在在哪？”

　　“惊秋早前飞升成神，母亲和其他族人因为……为祸四方被封印在神址。”

　　“所以，你是来找我救出族人的吗？”

　　出岫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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