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玄鸟

　　“真是个可怜人。”

　　信使站在远处，那样漠视着沈不邪下葬，叹了口气，忽觉得无力极了。

　　他伸手打开归位虚洞，却没什么进去的勇气，在外面站了很久，思索着未来怎么办。

　　他知道的，现在自己所执行的任务，说到底不算什么很光明磊落的事，稍有不慎很可能万劫不复。

　　他好像被困在了路中间，回头望去，自己这么多年，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一点。

　　自己的能力平平，甚至连一点人权也没有，但是又不甘心放下自己身为人的一点点善良，就突然明白了那个消散的信使说，狠不下心害死别人，可能到最后死的就得是自己。

　　他深知这一切都是自己该承担的。

　　也许这个世界的人对神来说，决定他们的生死只是一刹之间，但自己的一个决定就是别人这一生重大的改变。

　　“偿阳，怎么还不进来。”

　　一门之隔，偿阳清晰的听见天道的声音。

　　他认命的进去虚洞，单膝跪下，“信使偿阳，拜见天道大人，恭祝大人寿与天齐，战无不克。”

　　整个殿内大的无边无际，一边虚白，而天道穿着一身大红坐在高座之上，身体半瘫在上面捧着一本书，好像看的专注。

　　他慢悠悠翻了一页，“谢栖原怎么死了？竟然还是献祭给我的玄鸟，灵力枯竭而死。”

　　“谢栖原的气运星原本就已黯淡不少，献祭而亡，已是大势所趋。”偿阳低着头。

　　“大势所趋？”天道听后不太满意，他皱起眉头，推了推眼镜。

　　“我是不是因为你是气运星执掌者，平时给了你太多的权利了？甚至都可以让你产生，自己能够私自决定气运星生死的权利。”天道随手将书丢到半空中，由它自己消失，不怒自威。

　　闻言，偿阳猛地双膝跪地，朝着天道叩首，“臣不敢。”

　　“我也无意追究你的责任，再补一个气运，是你最后的机会。”

　　偿阳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不敢说话。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天道一挥手，冰凉的地板上渐渐出现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青年。

　　偿阳偷偷往边上瞄一眼，猛然跪起。

　　沈不邪？！

　　等偿阳再回头去看天道的时候，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沈不邪缓缓睁开眼，半眯着打量周围。

　　“好亮，这里是天堂吗？”

　　“是啊，你已经死了。”偿阳居高临下看着沈不邪，脸色算不上好。

　　沈不邪淡然一笑，“那这位小公子就是接我的人了？”

　　偿阳不太高兴，“沈不邪，你本命不该绝。”

　　“是吗？”沈不邪收起笑容，呆呆地看着天，“反正现在死都死了，不该绝有什么用。”

　　“那如果我说，你沈不邪是天道重新摘选的气运星拥有者，又当如何。”

　　沈不邪半点不感兴趣，“还有这样的事？我不信。”

　　偿阳有些无语，随后将自己的本命法器召唤出来，是一面小铜镜，上面散发着点点金光，“每一个信使的法器上都有印记，你且看。”

　　“不用了，我见过你。”沈不邪心中依旧没有半点波澜，“在天道降临无尽归墟那天，我在他的身边见过你。”

　　“你是信使，他叫你偿阳。”

　　偿阳瞳孔微缩，惊讶与沈不邪的好记性。

　　片刻后，他整理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又道：“谢栖原的命已经定了局，而你，却本不该沦落至此，按照原本的轨迹，你足矣化神，实力可达修真界天花板。”

　　“不过再来一次的话，这是馈赠，也是你唯一的机会。”偿阳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都无法撬动沈不邪的心，于是在沈不邪身边坐下，低声道：“沈不邪，你想回去吗？”

　　“回去？”

　　“是的，我指的是，你想回到过去救救你的谢栖原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不邪腾的坐起，“我能救他？”

　　偿阳补充道：“但你也该清楚，改变了过去，未来也会发生改变，代价或许也不是你能负担的起的，既如此，也还要去救他吗？”

　　“我救。”

　　偿阳重复：“我刚才说了，可能代价是……”

　　“我救。”

　　偿阳微微一怔，片刻后，他顶着天道的压力深吸一口气，道：“沈不邪，我刚才所说的那些，你一定要听清楚想明白以后再给我答案，即便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即便这可能是天道下给你的圈套，也还是要去吗？”

　　沉默许久，沈不邪忽然抬起头，说出的话没有加饰的词藻，却满是赴死的决心与坦然。

　　他说：“是圈套得去，不入轮回，我也得去。”

　　偿阳被沈不邪这句话惊到了，心理不禁暗暗嘲讽，‘天道啊，你到底是低估沈不邪对谢栖原的师兄弟情谊了。’

　　“那本信使就只能拼力护住你了。”

　　“多谢信使大人。”

　　“不用唤我信使，”偿阳垂下眼眸，“唤我偿阳就好。”

　　我，只想做偿阳。

　　“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沈不邪从地上站起来，一时觉得浑身都是干劲。

　　“嗯，既然你准备好了，走吧。”

　　偿阳一挥手，沈不邪一阵头疼，失去了意识。

　　“汪汪——”

　　“沈小四啊啊啊！快躲开！”

　　混沌时，沈不邪忽耳边一阵吵吵嚷嚷的，睁开眼就看见了奔向自己的宋司也，他的三师兄。

　　当年青云门大弟子司空纪齐叛逃后，将他的三师兄斩杀于剑下，如今看见活生生的宋司也，沈不邪一时恨不得哭出来。

　　“呀呀呀不能咬！卷心菜！卷心菜不能咬，过来！”

　　下一秒，感觉小腿一阵疼痛，沈不邪嘶了一声。

　　“卷心菜，回来！”宋司也大喊大叫道。

　　沈不邪笑出了声，“原来，回到这天了啊。”

　　沈不邪记忆犹新。

　　那天，他和几个师兄一起搜摸礼物，等隔天要带着礼物去接他们的二师兄出关，而当天也发生了与今日同样的事，那就是——他被卷心菜咬了腿。

　　卷心菜作势还要咬，沈不邪没有防备。

　　忽的，一道金影从远处飞来，搂住沈不邪的腰，将他放在石凳上坐下，又将卷心菜提进手里。

　　来人一头金发被高高束起，蓝宝石一般的眼眸，身着黄色门派服饰，谈吐间温文尔雅，叫人下意识想要亲近他。

　　“二师兄。”沈不邪乖巧的叫了一声来人。

　　“二师兄！”宋司也迎上来，一脸不好意思。

　　陌涯看看宋司也又看看沈不邪，将卷心菜递给沈不邪，“邪儿，抱着。”

　　沈不邪抱住卷心菜，眼神乱飘，不知该怎么面对陌涯。

　　毕竟上一世，司空纪齐叛逃正道后，所有人都以为青云门二弟子陌涯会成为新的青云门大师兄，就连当初的沈不邪和陌涯也是这么想的。

　　结果到了最后，掌门却敲定了沈不邪来做大师兄，陌涯听到消息不敢置信，也自觉寒透了心。

　　自己作为水灵根的辅助型丹修，又是青云门的二弟子，他发自内心觉得自己会顺利成为大师兄的。

　　可那时的陌涯除了年长沈不邪十来岁以外，他修为不高，天赋不好，比着沈不邪差了不知多少。

　　得知自己竟是因为这种原因没被选择，陌涯一气之下，就那样孤身退出了青云门后，彼此再也没见过。

　　那时，沈不邪双手抓住陌涯的袖子祈求他别走，可他心里憋屈又赌着气，看都没看沈不邪一眼，抽出袖子离开了。

　　而他丝毫没有考虑到，就这样冰冷无情的举动，会不会吓到整日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二师兄的奶团子。

　　看着那个逐渐变小的背影，年幼的沈不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疼爱自己的二师兄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疼不疼了？”

　　沈不邪被陌涯突如其来的询问喊回来。

　　这才发现，陌涯已经帮他治好了伤口，也套上了鞋袜。

　　沈不邪摇摇头，“不疼了，谢谢二师兄。”

　　陌涯面色古怪，“今日这么有礼貌？都不像你了。”

　　沈不邪笑笑，“二师兄什么话，我明明一直都很有礼貌。”

　　语毕，沈不邪提溜着卷心菜晃了晃，看着它不断挣扎的样子，装作不知道的问道：“对了三师兄，你管狗叫什么卷心菜啊？”

　　宋司也偷瞄一眼陌涯，看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后，他乐呵呵的凑近沈不邪，然后抱起卷心菜，“嘿嘿，内心想卷但很菜嘛。”

　　“而且小十说了，奇怪的人的人一定都喜欢奇怪的宠物的，所以我特意趁着休沐假下山买了这只小狗。”宋司也把卷心菜举到沈不邪面前的地上，“呐，这几天也养熟了，很可爱吧。”

　　沈不邪呵呵笑了笑，“三师兄，如果那一口没有咬到我的腿上，我会觉得它很可爱的。”

　　“好了司也，邪儿胡闹，你怎么也跟着闹起来。”陌涯站起身，“今日该练都修炼完了？”

　　宋司也缩缩脖子，“二师兄，大师兄昨日传音出来说马上就交流会了，让我们都多放松一些，到时候拿出好状态去赴会呢。”

　　说到这里，宋司也一拍手，“对了！”

　　“怎么？”沈不邪问。

　　宋司也道：“沈小四，今年的交流会再有一个月就要开始了，听说这次师父要把你和大师兄都派去打擂，你意下如何？”

　　“额，我去……？”沈不邪想了想，有点拒绝的意思。

　　他不太乐意和叛徒一起共事，尽管那是未来的事。

　　“我听说交流会夺得第一者奖励丰厚，你不想去吗？”

　　“这个……”秉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沈不邪不禁有些犹豫。

　　宋司也用刚撸过狗的手拍了拍沈不邪的头，“去吧去吧，到时候多赢些奖励回来，师兄我想喝普洱。”

　　沈不邪垂眸，一如上一世般道：“到底去不去，还是要听师父定夺的。”

　　宋司也充耳不闻，“你可是我宋司也的师弟啊，若是有心当然可以赢。”

　　陌涯温柔一笑，“邪儿若想历练一番，交流会确实是个切磋的好地方。”

　　宋司也赞成道：“对啊，毕竟你……”

　　话未说完，宋司也忽然一副目眦欲裂的表情。

　　“小十？！”

　　看宋司也的表情，沈不邪迅速回头，见着谢栖原浑身鲜血，摇摇欲坠的向他们走过来。

　　“怎么回事！”

　　沈不邪率先跑过去接住谢栖原，“原儿！”

　　谢栖原疼的喘气，“四师兄，无碍的，不过是有人想杀人夺宝，但被我打走了。”

　　说完，谢栖原竟生生疼晕了过去。

　　沈不邪小心翼翼的探了探鼻息，上一世谢栖原死去的样子与这一幕重叠，沈不邪渐渐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并且愈演愈烈。

　　“欸？”陌涯跑过来蹲在沈不邪身边，“原儿这是怎么了？”

　　沈不邪还沉浸在回忆里，眼泪不知不觉啪嗒啪嗒往下掉。“原……原儿？”

　　为什么？

　　为什么永远护不住他？

　　为什么要让他再次死掉呢……

　　见沈不邪状态不对，宋司也用力晃他，“沈小四你吸气，沈小四？沈不邪！你吸气！快吸气快呼吸啊！”

　　“汪汪！”卷心菜团团转。

　　宋司也急的差点原地飞升，“沈不邪！你再哭一会儿，小十就真要死了！”

　　沈不邪猛的回神，连同宋司也说句话都来不及，抱起谢栖原，叫上陌涯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跑。

　　但他也始终都没有要去交流会的意思。

　　“二师兄，拜托你。”房内，沈不邪恳求陌涯，眼眶红的仿佛要滴血。

　　看出沈不邪状态不对，陌涯直接将他推到隔间，并再三保证这里有他不用担心。

　　半个时辰过去——

　　陌涯细心帮谢栖原包掖好被角，就见沈不邪趴在床边静静看着谢栖原的睡颜，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邪儿，伤口都已经没事了，现在我需要回去拿些丹药再来，你要照顾好原儿，可以吗？”陌涯的声音很轻，像和小朋友说话一般和沈不邪商量。

　　沈不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即便重来一世，但看见谢栖原受伤，他还是会心疼得很。

　　“原儿，你吓死师兄了。”陌涯走后，沈不邪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喂，沈不邪。”不知何时，偿阳出现在了房间，“刚才你没应承，是因为不想去交流会了吗？”

　　沈不邪难得不想理人。

　　偿阳走到沈不邪身边，“不管怎么说，流程还是要走的。”

　　“什么流程？”

　　偿阳想了想，道：“简单来说就是，重复上一世发生过的一切。”

　　“重复？那让我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这次轮到偿阳沉默了。

　　“重复着上一世的一切，原儿还是要牺牲的是吗？”

　　偿阳还是不说话。

　　沈不邪直视偿阳，“偿阳，别什么都瞒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操控着。”

　　偿阳知道沈不邪不好糊弄，只能妥协，“我们做个约定，等你在交流会回来，我就告诉你。”

　　“是吗。”

　　“我保证，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休息，毕竟不是重要节点，不需要提防什么。”

　　沈不邪呼出一口气，“真是糟糕啊。”

　　“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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